此时辛德瑞拉妈妈和两位姐姐跟徐恕己聊熟了,这阵热乎劲儿也延续到了该亚和白云顷身上,拉着他们唠家常。
“你们到这里之前,都去过哪些国家,有什么有趣的经历吗?”
“你们国家的国王还没有王后?他长得帅吗?”
……
这几个白种女人喋喋不休,一句话都没有提及辛德瑞拉,她也没有加入对话的意思,埋头默默吃饭。辛德瑞拉今天在外搜索了一天,饥肠辘辘,很快吃完了一碗意面。她添第二碗的时候,妈妈偏过头瞥了她一眼,怨忿地说:“哎呀这个人,怎么吃得那么多,我们家的粮食都快要见底了。”
“就是呀,本来就长得难看,还这么壮,哪个男人愿意要你呀?”大姐也说道。
二姐皱着眉头,嫌弃地说:“可不是嘛,天天混在男人堆里都嫁不出去,一定是没人要吧。”
辛德瑞拉面不改色,迅速吃完第二碗面,擦了擦嘴,站起来,“我吃饱了,出门巡逻了。”辛德瑞拉披上外套,径直走出门去,不顾妈妈在她身后高喊了一句“等吃完饭把碗洗了啊懒丫头!”
“真是越来越懒了,”大姐把辛德瑞拉的餐具丢尽洗碗池,“给她晚上回来洗吧,谁叫她不现在洗的。”
餐桌上,二姐脸颊飞红地摸上徐恕己的手,私语道:“徐…恕己,你也不喜欢懒女人对吧?”
该亚厌烦了餐桌上的气氛,他收拾好餐具,对白云顷说:“我先回空屋整理整理,你吃好了来找我。”然后礼貌地感谢了辛德瑞拉妈妈的慷慨,走出家门。
营地已经全黑了,三五聚集的房屋中透出灯光,很少有人走动。今晚是上弦月,光线不强,该亚只能看到城墙和粮仓模糊的轮廓。他循着记忆中的路线,散步来到辛蒂家门前。辛蒂家门前冷冷清清,有一个人影蜷缩在墙边,用外套裹住头,就那么一声不响地坐着。
该亚在她面前停下来。
“只裹住头是会着凉的,人百分之六十的皮肤都在下半身,重要的是裹住腿。”该亚脱下外套,盖在辛德瑞拉蜷起的膝盖上。
“不用,你会冷。”辛德瑞拉拒绝道。
“我是男人,很结实。”该亚执意要给,辛德瑞拉不再推辞。他们两人一坐一站,倚靠在废弃的房屋前,看着缺损的月亮。
“……讨男人喜欢,真的那么重要么?”
“你是怎么想的?”该亚问她。
辛德瑞拉低头,把脸埋进膝盖里,“我不知道。我从没讨男人喜欢过……以前只有辛蒂喜欢我,今天她死了。”
“‘万物都会走向死亡,只有人除外,是死亡向他走来。最遥远的光亮,比离我们最近的黑暗还要靠近我们:距离,通常只是神话。’”该亚仰望着上弦月,缓缓念诵出这句诗。“死亡无法挽回,我们能做的也只是尽力避免徒劳的死亡。辛德瑞拉,你做什么事情的时候比较快乐?”
“……搜索的时候。”辛德瑞拉说,“我想到这些物资可以用上,其他人看到会开心,我也觉得开心。”
该亚:“即便外面很危险?”
“危险也比守在营地无能为力要好。我害怕的从来不是危险……”
该亚蹲下来,陪她一起缩在墙边:“那你想不想出去找到感染的根源,让感染者不再出现?”
辛德瑞拉听到这句话,把头埋得更深,月光只在她头顶落下一层浅薄的光晕。“…做不到的。”
“你怎么知道?”
“难道你没有遇见过一些事情,完全无法解释,最后只能归结为‘神迹’吗?我从没有见过‘神’,但能感觉到有一个高于我们的存在,制造出现在的局面。每当我思考这些事情,像是要被无能为力的焦虑吞噬掉,只有在出去搜索的时候,才能找回一点点对抗它的自信。”
该亚当然遇见过“神迹”。小红帽村子里的见闻,祭祀之塔的魔法,都是一种“神迹”,该亚把那些理解为主程序写好的剧本,但副本中的NPC不能理解。辛德瑞拉不像眷族那样把神当作信仰,她对“神”怀有焦虑和敌意。奇怪的是主程序写好的代码是如何意识到主程序的?难道说辛德瑞拉的设定就是这样?该亚发现,辛德瑞拉的形象逼真到他渐渐把她当成一个活人,与自己或者白云顷并无区别。
“…你比我想象中更坚强。”
该亚最后留下这句话,站起身。“我要去找出感染者的真相,如果我需要你,还会来找你的。”
该亚与辛德瑞拉分别后,回到他们今晚落脚的空屋。这间平房很小,两间卧室被狭长的客厅隔开,该亚把徐恕己的东西丢到靠里侧那间卧室,然后走向外侧卧室。
他看向室内,一个年轻男子带着氧气面罩,依赖生命维系装置供给养分。年轻男子是这次不明昏迷事件的受害者,也是“摩耶之幕”行动的调查对象之一,一周前他陷入昏迷,再没有清醒过。他们以减免治疗费为条件对该男子进行了秘密接触。
“受害者陷入昏迷后,脑电波频率显示出两个不同的阶段:第一阶段类似清醒时的活动,受害者正在梦中度过一天,吃饭、睡觉、紧张、放松,受害者似乎认为他在正常地生活。第二阶段波动幅度大,受害者遭受到巨大痛苦,之后脑电波变得极其微弱,大脑呈假死状态,痛苦和假死两种状态交替,受害者随时可能停止生命活动。”
“也就是说,”ACS解释道:“受害者在梦中生活——然后死亡,但是肉体并没有真正地死亡,而是陷入了死亡循环,受害者将会重复体验死亡经历却无法醒来。”
“如果那样,还不如安乐死更人性一点。”诺丁皱眉说道。
“我们不知道找出致昏迷原因后,能不能让所有受害者都醒过来。”ACS说,“他们在梦中生活的那个世界,是调查的重点。”他看向诺丁,连日的睡眠不足令诺丁面色疲惫,下巴冒出了青青的胡茬。诺丁·杨是英籍华裔,身着样式考究的灰色三件套,他是注重修饰外形的人,竟任由胡茬长出来,看得出处理这些事让他力不从心。
诺丁突然感到下巴一痒,ACS伸出手指抚过他短短的胡茬。“你长胡子了。”
“哦,两天没有刮了。”诺丁不大适应地挥开ACS的手,“人造人应该不用这么麻烦。我听说你们除了头发,什么毛都不长。”
“要去厕所检验看看吗?”ACS笑着说。
诺丁:“……我不是在问你。”
“——汪!汪!呜——”一声狗叫打断了他们,原来有一只柯基犬蹲在男子床边。年轻男人的脑电波开始变得极不稳定,他的面颊抽搐,精神正在承受巨大的痛苦,按照ACS的说法,他应该重新体验了死亡。柯基尾巴僵直,抬头仰望着男人床头,叫声充满警惕。“怎么有一条狗在监护室里?赶紧叫护工来——”诺丁抬起右手,准备通过终端机呼叫护工,却被ACS制止。
“那是他养的狗。之前护工也带走过很多次,但是不在主人身边那条狗就绝食。”ACS抱臂,兴致盎然地审视男人和柯基犬,“那条狗智力很高啊,你看,它能判断出来主人的精神状态,即便看不懂仪表。它的鼻子能分辨出微弱的激素变化,应该是通过气味判断的吧?如果受害者的生命活动完全停止,我们也许可以训练这条狗去做医疗援助。”
诺丁受到了一些触动,在宠物狗的呜咽中,他终于体会到这次事件给其他受害者带来的痛苦。据说人造人的共情能力远低于人类,ACS只想到狗的用途,他不理解精神支柱这回事,所以只把受害者的遭遇当作研究素材,对于救助FRS也并不紧迫。
监护室中,年轻男子的脑电波剧烈震荡之后回归平静,微弱到几乎呈一条直线。柯基犬费力地用小短腿够到围栏,伸出舌头舔男人的掌心。
掌心传来一阵湿润,该亚听到布料摩擦的声音,黑暗中白云顷蹭到他身边,舔了一下他的手掌。在该亚收拾好空屋之后,白云顷和徐恕己就从辛德瑞拉家过来了,他打发徐恕己去里侧卧室,然后跟白云顷在外侧卧室准备休息。然而,白云顷并不安分,他钻进被褥中,意图不轨。
该亚抬起手,摸着他毛茸茸的后脑,“怎么了,白云顷?”
“小弗……我们做吧?”他刻意压低了声音问道。
“……现在是在别人家里。”该亚为难地说。
“啊…”白云顷提议说:“那去外面?”
该亚:“?”
白云顷如愿以偿获得了鱼水之欢,现在他们放松地靠在一起。
“白云顷,你知道当我最开始遇到你,是什么感觉吗?”该亚缓缓说,“‘就像被蚊子咬了一口,陡然痛了一下,以后便是一阵奇痒。’这句诗后面还有一段,简直是美妙绝伦,好像是借别人之手写出了我当时的感觉,你想我念给你听吗?”
白云顷点头:“想。”
“‘我的心是个没设防的空城,
半夜里忽被相思袭击了,
我的心旌
只是一片倒降;
我只盼望——
他恣情屠杀一回就去了;
谁知他竟永远占据着,
建设起宫墙来了呢?’”
白云顷似懂非懂,犹豫地问道:“我在你心里屠杀过吗?”
“是的,非常凶猛地屠杀过一回。”
“啊…那似乎不是很愉快的样子。”白云顷语气带有些内疚。该亚抱紧了他,“但是很深刻。”
“小弗,你总是说一些我不懂的话。”白云顷在他臂弯中说话,呼吸扑在他手臂上,“你以前也常对我说这些吗?”
“抱歉,我是研究型的人造人,不擅长创作,但是擅长记录。每当看到精妙的诗句,或是美好的形容,我都会想到你,然后看着你时我脑海中就会浮现出那些美好的语言。我以前不会说出来,我觉得没有必要。后来我发现,我必须随时把心里想到的话说给你听…因为也许有一天,你再也听不到了。”
“不会有那一天的。”白云顷安慰他。
他们休息片刻,等余韵消去,两人从前门回到卧室,相拥着躺在床上。睡前,该亚听到白云顷在他耳边小声呢喃:“小弗,你对别人都冷淡,只对我这么好。如果你用对待别人的态度对待我,或者用对待我的态度对待别人,我一定受不了的。”
该亚轻声笑着,吻上他的眼睑,哄他入睡。“从我第一次遇见你,就是这样对你。不管从前、现在,还是将来,都只会对你一人这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