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他们两个人一直聊了很久,讲得都是在那一年多时间中,他们甚少聊到的事情。沈日炀和姜询一起回忆了过去,又感触了未来,思索着当下的光景,只觉得世事无常又让人倍感无奈。
已至深夜,谈话声渐渐小了下去。
姜询和沈日炀躺在床上,昏黄色的柔光打在墙壁上,在天花板留下一道道斑驳的倒影。他们肩抵着肩,紧靠的胳膊贴合在一起,感受着从对方肌肤传来的温热触感,这种久违的温馨,让两个人都无比眷恋。
姜询打了个哈切,略感困顿。
“想睡了吗?”沈日炀在人耳边柔声说着。
姜询点点头,他迷迷糊糊地眨了眨眼,闻着对方身上传来的沐浴露味,脑子也越发混沌起来,但他还不想这么快睡去,因为现在他们很少会有,像今天这样亲昵相处的夜晚。
强忍着睡意,意识朦胧间,姜询突然想起了一件好笑的事情,他忍不住勾起一个轻笑。
“我想起来咱们读大学的时候,有一回你带我出去玩,结果回去得太晚,宿管把大门给锁了,你回不去宿舍,又没地方待,就给我打电话,说自己现在坐在操场吹凉风,吹得脸都快冻僵了。”
沈日炀闻言,他顿了顿,像是被引出回忆般,也是忽地笑道:“都大一的事情了,你还记得呢。”
“为什么不记得……”姜询闭着眼睛,心想他可是终身难忘。
因为沈日炀学校宿舍的门禁时间,要比姜询的学校提前一个小时,而艺术学院的管理又严格,到了点,宿管就回屋睡觉了,任凭外面的人怎么喊,里面都是听不到的,所以沈日炀他们学校的学生都不敢玩太晚。
只是姜询那时候也不知道,艺术学院的关门时间会那么早。
那天沈日炀带着他跑了不少地方,也不见人提起门禁的事情,姜询就自然以为,是他们两所学校的作息时间差不多。
等各自回学校后,姜询才在宿舍里,接到了沈日炀的电话,听人打着电话跟自己卖惨,语气可怜巴巴地不行,这才知道对方门禁到了,已经回不去宿舍了。
那时候沈日炀为了追他,是花招百出,一天一个招数往姜询身上使。
姜询也没见识男人的险恶,心思单纯得很,又被沈日炀迷得晕头转向,根本没想那么多。
听着那边的风声呼啸,姜询是真的担心沈日炀得在外面窝一宿,心想反正其他同学都回家了,宿舍就剩自己一个人,便特傻兮兮地,让人先到他这边睡一晚。
回头想想,全是阴谋。
“你那天肯定是故意拖到门禁点,又故意给我打电话,就想让我可怜你。”姜询嘟嘟囔囔道,说沈日炀的心眼真多,转一大圈,就想跟他睡觉。
沈日炀倒是揶揄地说:“你现在才发现啊?”
姜询撇嘴,“我早就知道了。”
不过是将计就计,看破不说破而已。
受到姜询邀请后的沈日炀,直接撂下电话,也不知道哪来的劲,直接翻墙跑了出去,从艺术学院一路冲到了姜询的宿舍门口,整个人亢奋得不得了。可当他们真躺在同一张床上时,沈日炀又老实本分得要命。
姜询紧张得不敢睁眼,沈日炀也是手脚不知道往哪放。
每每想起那晚的窘迫,姜询就好笑得不得了。
紧张得熬到半夜,姜询终于觉得,再这么下去真的不行了。他们怕是能睁着眼睛躺到天亮,他就跟沈日炀说自己睡不着,本意是想委婉暗示对方,能不能换张床分开睡。
但不知道沈日炀当时是怎么解读的。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竟突然开始哼唱起摇篮曲来。
对方低沉而温柔的声音,在静逸地宿舍里小声回荡着。打断了姜询接下来,准备想说的所有话。
沈日炀当时哼唱的那首摇篮小曲,姜询以前从来没有听过,甚至连曲调都陌生得让人听不出节奏,但他还是听得很专注,虽然简单得连词都没有,但就是觉得好听,觉得沈日炀不愧是学音乐的,怎么连哼哼都比别人哼哼得悦耳。
沈日炀一边哼着歌,一边小心翼翼地翻过身。姜询背对着他,他背对着墙壁,沈日炀久久凝视着,缓缓伸出手,轻轻在姜询的背上画了几笔。
姜询有些瘙痒的想躲,但对方却还是重复地,在他的后背写着什么。姜询便意识到了,他沉默的在黑暗中屏息凝神,仔细分辨着自己后背上的那两个字。
我,你。
沈日炀一遍又一遍地写着。
我,什么,你。
耳边的歌声绵长,背后的字迹清晰。
姜询不懂乐理,但他觉得那句没写完的话,应该就藏在沈日炀的歌声里,深情,柔软,又那么真诚而炙热。
这是一个学音乐的男孩子,送给另一个男孩子的浪漫,他把答案写进了自己的歌里。
姜询闭着眼睛,感觉有什么东西,就要从自己的心口呼之欲出了。
带着几分怀念,姜询轻声道,“那是你第一次唱歌给我听。”
那首歌,在姜询心里,成了一种特别的存在,等他们两个人确定关系后,沈日炀还是会经常唱那首歌给他听。
原本陌生的曲调,也逐渐变得熟悉起来。
只是再后来的后来,因为工作,两个人连面都见不到,沈日炀就唱得少了,少到姜询觉得自己快要把那首曲子忘掉了。
“那首歌,我都快记不住了。”姜询有些落寞地说着。
“那我再唱就行了。”沈日炀轻声道。
温柔而熟悉的曲调响起,几乎瞬间,便勾起了两个人被埋进尘埃里的记忆。
伴着节奏,沈日炀有一搭没一搭地,在姜询的肩膀上轻轻拍打起来,或长或短,包含着某种特殊的意味。
姜询听了一会儿,突然把头埋在了沈日炀的怀里。
沈日炀抱着对方,心里也莫名有些酸涩,他突然感觉,自己这些年确实错过了太多。
两个人紧紧相拥着,仿佛像是回到了,和对方挤在同一张宿舍床睡觉时,那种亲近得不分你我的日子。
姜询忽地想到,虽然他和沈日炀摊上了这种倒霉事,每天都要为着无处不在的死亡事件担忧……但要是当时自己没出车祸去世,他们也没有经历重生的意外,也许那天吵完架以后,他和沈日炀就真的分手了。
就跟断了线的风筝一样,线头还留在原地,可风筝已经被吹得越来越远,哪怕风筝想回头,可风停落地时,它也不会落在原本的位置了。
他突然意识到,也许在他们脱离正确轨道的世界线后,所得到并不全是坏事,在那些被改得乱七八糟的剧本中,确实是有那么一点美好的。
那一晚,姜询难得睡得很熟。
他甚至还做了一个梦,姜询梦见了自己和沈日炀相识的场景。
他第一次见到沈日炀的那天,是个炎炎夏日,那个时候的沈日炀远没有如今惹眼俊秀。
对方才经历了军训的毒打,顶着暴晒出来的一额头痘痘,肤色比现在黑了三个度不止,又穿着一套土气至极的廉价军训服,站在艺术学院的大门口,跟旁边那些颜值个比个高的学长学姐待一块,就跟只落了毛的乌鸡差不多。
但就是这样的打扮,落在姜询眼里就是莫名吸引人,莫名觉得有味道,特别的朝气蓬勃。
当然,那时姜询的打扮也不怎么样,也是灰蓝扑扑的军训服。
但唯一好在,他那时并不黑,因为姜询天生体质差,有低血糖,可以跟学校请病假。在同学每日暴晒流汗的日子里,独独姜询可以躲在学校的其他地方休息。
因为没事干,姜询闲得无聊,只能在学校里到处打转。等自己的学校转完了,姜询骨子里的那点,不安分的基因就冒出了头,把注意打在了隔壁学校上。
他听其他学生说,隔壁是艺术学校,所以那里的学校建筑,都比这边好看很多。
姜询虽然长着一张乖巧的脸蛋,但骨子是还是有那么几分叛逆的。虽然这份叛逆,在平常的时候不显山不显水。
姜询一个人摸到隔壁学校,逛了一圈,心里感叹确实是艺术气息浓郁的学校,相比之下,这边的校园环境确实不错,就连山水翠林之类的自然景观,都修建得极具美感。
想着来都来了,不拍张照实在可惜。
就在姜询对好角度,想要留下一张纪念照时,他镜头一晃,竟将不远处的另一个人的身影,也一同收录了进来。
修剪成刺猬般的短发,被汗液湿得根根分明,汗珠浸过对方白色的打底衬衫,漂亮有力的腹肌在里面若隐若现。
姜询视线下移,他在对方的腰间,看见一件与自己不同颜色的军训外套,粗陋的布料绑在上面,将那人精瘦紧实的腰线勒得分明。
那是一个男生,而且……是一个很好看的男生。
透过镜头,姜询在手机里看见了对方,而那个男生也看见了姜询。
对方站在树影下的身形一顿,两个人隔着几米的距离,彼此久久凝视着,姜询也不知道对方看些什么,只能感觉到,那人的视线是落在自己身上的。
姜询低头,看看自己的军训服,又看向对方的,狐疑猜测是不是自己这种跑到别人学校的行为,引发了对方的不快。
姜询愣愣地放下手机,竟感到了一丝不知所措。
突然,对方抹了把额头的汗水,然后一阵小跑,从阴影处跑到了阳光下,并朝着姜询而来。此时,一抹明媚的阳光,恰好照在对方的侧脸上,映照得对方分外夺目。
沈日炀像是打招呼般,他边跑边看着姜询微笑,眼睛里熠熠发光。
而姜询就是被这一眼笑意,晃得晕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