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啦!”一个平常接触不多,感觉身材又有些变化的护士长拿着写字板趴在咨询处的柜台上写着什么。
“嗯,护士长,早上好。”林爽今天向往常一样趁着周末来医院做志愿者。
护士长没说几句就离开了走廊的咨询处。林爽今天被安排在一楼负责病人问路、科室咨询等等。来了几次了,林爽对医院哪个科室在几楼,发票报销,药房,厕所和茶水间等等还算比较熟悉了。
对很多人来说一天的时间现在才刚刚开始,可还是有很多人已经熙熙攘攘在晨光努力从城市的高楼大厦中间露出头角前挤进了医院大门,目光所及处皆是为图身心安康而奔波的五谷杂粮人。
“帅哥,请问一下,我这右腿有点疼还有点肿,挂哪个科啊?”林爽还没站十分钟,一位头发稀疏手上握着身份证高高瘦瘦的大叔堵在了林爽面前。
“额,哪里疼,是骨头疼还是外皮疼?”
“就是腿疼,我从外地来这里打工的,这几天突然腿有点疼,过来看看医生。”那个大叔说着往右侧身子轻拍了下自己的大腿。
“您可能要挂外科吧,具体你可以问下护士,在那里。”林爽也不是很确定。
“哦,谢谢啊。”瞥了一眼那位大叔离去的瘦影,林爽内心觉得挺不好意思的,虽然是个外行人,但是病人到医院看病第一个问题可能多是咨询挂什么科,林爽下定决心后面一定要恶补一下这方面知识,起码知道个常见的医学知识。
上午林爽就在一楼门口附近活动,也碰到了几个问挂什么科这样的问题,也有不少问什么科室在哪一楼,但是大多数人还是径直往大门里走然后就和林爽此天不复相见。
“今天还好吧?站了半天了,腿还行嘛。” 护士长端着饭盒走到了护士台。
“额,还好,也不是干啥重活,活动活动就好了。”林爽咽了下饭,可能猛的一下吞咽的动作太大,筷子上夹的一小碟混了汤汁的米饭掉落在桌子上。
“医院的桌面有细菌,扔掉吧,来。”护士长弯腰到护士台后面递过来一个垃圾桶。虽然护士长现在戴着口罩,但高亢而略带沉稳的女高音穿过一次性口罩实实地落在林爽的耳窝上清晰悦耳。
“到里面办公室去吃吧,里面人少。”
“啊,不用了,不用了,还有几口就吃完了,谢谢护士长。”
护士长没在说什么走进了后台。
与护士长虽然接触不多,但是刚才的三言两语林爽还是能感觉到那个干练废话不多的背后隐藏着一颗外冷内热的女人心。
下午医院的人要少一些了,不知道是这个医院的名医时间都安排在上午还是中国人喜欢赶个早。
“林爽,到急诊室帮个忙去,快。”在林爽背后一个矮小的女护士朝着林爽匆忙的挥了几下手。
林爽也不知道什么事,但是听到‘急诊室’三个字就知道肯定不是简单的事情,马虎不得,林爽小跑着往急诊室而去,托到医院当过多次志愿者的福,林爽很快就找到了急症室的门口。
“啊,你慢点,疼。”还没进急症室大门,一个高亢的男人嗓音就在门外炸了起来。
“知道疼你还打架。”一身黑色警服的中年大叔毫不客气地直接大声吼道。
林爽一进门就看见了一个熟人坐在病床上,之前在成瑞妻子家吃饭有过短暂相聚的年轻小伙子,虽然话不多,但让林爽印象还算深刻。林爽没顾上和他打招呼,赶忙进来和那个中年警察还有两个护士将那个体重至少300斤朝上的家伙连抬带推的弄到移动担架上然后被护士拖到CT室进行脑部和腹部检查。
成瑞妻子的亲弟弟叫方涛,上次吃饭的时候他姐姐说的,林爽还记得他的名字。林爽作为一个成瑞的同事兼朋友,和他有亲属关系的家人自然不会视而不见,即使此刻可能不合时宜。
“你还挺坚强的嘛。”小弟的袖子卷了好几道被撸了上来,一个护士正在给他上药,红色的药水在雪白的皮肤上涂了差不多巴掌大小,林爽注意到小弟杰的手臂上有个黑色的纹身,袖子覆盖了一大半,看不出来纹了什么。
那个给他伤口涂药的护士放下棕色的药瓶,拿起了一卷白色的纱布。
“绑纱布也很疼哦,受不了可以喊出来,也不丢人,刚才那那个和你打架的胖子一点点伤口叫的跟狼嚎一样。”
小弟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只是玩着腰低头双手紧紧抓着床沿,差不多1米75的身躯快缩成了一团,可能是因为小弟体格偏瘦的缘故,手臂上的青筋清晰可见。
“他也要做CT吧?”警察指着小弟问了句刚才旁边给他上药的护士。
“看你们要不要做伤情鉴定。”
“我不要做。”小弟咬着牙龈狠狠得发出几个音。
“你万一要受内伤可不是小事,别装大老爷们硬撑。”
“他怎么了,这伤?”林爽终于忍不住好奇。
“哦,他是在饭店跟人打架,囔,就是刚才推走的那个胖子。”林爽心想小弟还真不怂,瘦弱的身躯也敢单挑那个身宽体胖的家伙。
“为什么打架呢?”
“具体还不清楚,要等他们验伤包扎好做好检查再到派出所问话去。”
“你还是听警察的,去检查下放心。”
林爽一时也不知说什么,想到那个刚刚失去爱人一人风吹日晒送外卖的姐姐,林爽心里不是很有滋味。可能亲身见证了一个从别人眼里羡慕的美满家庭到为生计奔波的单亲母亲,可能也是她和林爽一样都在刚为人父为人母之年突然遭遇人生横祸,痛失伴侣,林爽比常人更多几分感同身受。
但较那些因飞机失事、楼房倒塌、重病折磨而死的人,又幸福的多,至少活着,有着在世上为之担负的责任,于成瑞妻子而言有嗷嗷待哺之幼儿,于林爽有近入花甲之年的单亲老母和可能马上要步入天堂的奶奶,他们都有活着的牵挂和羁绊。
小弟抬头瞥了林爽一眼,看着林爽上半身红色的‘方块六’志愿者外套,估计也没料想到今天会在医院急诊室再见面,且是两个完全聊不来的人,可能两人第一次见面后就没想过会很快再见面。
“他会抓进去判吗,会关一段时间吗?”林爽尽量的压低声音。
“这个要先调解,如果能协商好,包括医疗赔偿的事,就没啥问题。”
“我看着那那个人问题不大,有点虚张声势。”林爽有意的偏袒,估计警察肯定听出来了。
“这个要去派出所后再说。”
护士收拾好小推车上的东西走了,林爽也不好久留准备离开了。
“别跟我姐说。”突然的一句让林爽稍微吃惊了下,不过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嗯,我先走了。”林爽走后心里一直记着这事,去派出所录个口供协调不知道需不需要家属去,要找人估计只能找他姐,万一骑车的时候突然知道这事,心神不宁出啥事怎么办,万一赔偿什么的,看他的样子也不是个正正经经上班工作的人,估计是没啥存款,对两个经济入不敷出的人来说真是个大坏事。
林爽的担忧和自取烦恼式的瞎想还是忍不住给成瑞妻子发了信息。“最近怎么样?”
“还好啊,努力打工养家糊口。”成瑞妻子过了大概十几分钟才回了信息。
“那就好。”
“你怎么样?”
“正常呢。”
“先不说了啊,还有3个单子,送完我就回去了,小孩等着喂奶了。”
林爽把手机扔到了沙发上,去阳台拿了晒干的内裤起身去了卫生间。
“我今天看见你弟弟了,在外面饭店。”
“那你们是真巧啊,他现在天天在外面,我也不知道他在做什么,有一段时间没联系他了。”
“他没有工作吗?”
“换了好多工作,什么这个领导架子大不喜欢,那个工作环境压抑没意思,什么周围同事冷淡,反正各种理由,让他去学个手艺,给他找了老家那里的木匠师父,他第二天就把木匠师父打了,说让他买烟他不愿意自己掏钱,让他跟我一起送个外卖,他嫌丢人不干,唉,父母年纪大了,把他交给我管,我这个做姐姐的失职没有教育好他,我也有很大的责任,我……。”电话那头传来了成瑞妻子压着嗓子的声音。
“人各有命,自责也没有用,至少人还还健健康康的。”林爽也不知道用什么语言来安慰了。
在很多时候,健康也是能够作为炫耀和安慰人的恰当谈资,毕竟此时此刻还有无数的人正处于病痛的折磨之中,无论是呱呱入地的婴儿还是耄耋之年的老人。
“你说的对,至少还好好活着。”
“他还年轻,万一哪天开窍了呢。”林爽对开窍这个词显然是大大高估了它的偶然率。
“借你吉言了,你怎么突然关心我弟的事了。”
“没有啊,就突然见到了,好奇问下,上次吃饭看他不怎么爱说话,也没有太多交流。”林爽听到刚才成瑞妻子这样的叙说,他弟弟打架斗殴的事看来是在派出所就私下解决了。
“一个混小子,没啥好聊的。”
“有个家人在身边也不错,毕竟家人在大多数时候还是很靠谱的。”
“也算是庆幸吧,在这个世上还有个偶尔也能帮忙的人在,不然……。”
“有空聊啊。”林爽怕又聊到什么伤感的话题草草的结了谈话。
放下手机的林爽心情还是久久不能平复,手机打开息屏放下又放下,就这样不知道重复了多少次。自己身边目前认识的熟人之中,成瑞妻子算是生活最难的一个了,女儿年幼,还有个不成才的弟弟操心,未来太多不确定因素。
林爽觉得自己已经很悲惨了,身边的同学、朋友早就成家立业,有儿有女,而自己痛失人生最珍贵的伴侣,幸运的是老母亲和奶奶身体还不算太差,虽然都有点小毛病在身上,至少目前还不太让人操心。
林爽想起妻子以前说过一句话:“千万不要和别人比惨,在这个世上生活悲惨的人多了去了,也不要和别人比幸福,对你来说幸福,对别人来说只是每天都能享有的稀松平常而已。”
今晚的安眠药药效似乎又不太奏效,林爽夜里辗转反侧,睡了又醒醒了又睡。夜空中月色朦胧,微风不断地吹起卧室每晚都要露半尺宽缝的窗帘乐此不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