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阎刚2023-06-28 10:353,600

  直到那个喊着要子弹的人走到他面前,他还没有回过神来。那人又问他,这子弹我要了,您给吗?张清元说,我不给,我凭什么就给你,凭什么给你,我给了你,还有人听我的话吗?那人却说,当然还有人听您的话,保证比这些人还要多。张清元定了定神,一看,眼前的这个人正是他要苦苦寻找的刘总司令。张清元不知是悲还是喜,他说,要是没有这子弹头多好,我就不会跑进城里来了,我就不会让他们押着游街,不会让他们毒打、关黑屋了。刘总司令说,好了,好了,委屈您了,以后就不会了,跟我走吧,您救过我的命。我那次要是落在新常青人手里,眼前这帮人就早散了。刘总司令找张清元要那颗子弹头,张清元就给了他。刘总司令走了,张清元就让人潮将他推着前行,直到将他推到燕子岩秋收起义的司令部。

  一进秋收起义司令部,张清元就想起了粮食来。因为秋季就是收获粮食的最好时节。他于是热望秋收,那时田野里却是满满的禾香,那些黄橙橙的包谷棒子就是这时才成熟的。他还想到了因缺乏粮食而被饿死的老婆云芳。她实在是饿得没有办法才将黄泥当粮食吃了的。张清元想到这里就泪麻麻的。他想到,云芳是多么好的女人呐。他希望女儿山桃以后也像她娘一样地漂亮,且心地善良。他一想到云芳就心痛起来。他于是就更恨沈银道。云芳之所以去啃黄泥,也是沈银道给逼的,他以为他暂时得了势,就可以不给云芳小牛肉吃。所以他痛恨沈银道,他越是痛恨他就越是热爱粮食,但这秋收起义司令部里却没有一点粮食的气味。只有硝烟和死亡。

  张清元主动与刘总司令谈到了粮食的气味。刘总司令却笑了,他十分理解张清元,河口的土地是太肥美了,那里什么都种得出来,只要你愿意,你就可以收获到一切。刘总司令每说到河口,他心里也激动得要命。他的这条命就是河口人给救回来的,所以从这个层面上说,张清元的粮食情结他是可以理解的。他知道张清元不可能长期待在这死气沉沉的三江城里,他始终是要亲近土地、亲近粮食的,他要与粮食为伍才能滋润地活下去。

  不过,张清元暂时是不能擅自离开这城里的。刘总司令不知道他这次进城来还受了那么多的委曲。张清元不会也不可能向他诉说明白。因为现而今城里的地盘是秋收起义控制的。他料想威名赫赫的刘总司令也不会关注到某一支小队伍的所作所为。他带着的那颗子弹头,就是通行证。刘总司令反倒搞不明白的是,张清元也会有这么大的号召力,他能把一城的人带动,他靠的是什么,难道真的就是那颗失去活力的子弹头吗?就是那颗子弹头,差点就要了自己的小命。刘总司令每想起那个遭枪击的场面就全身抖瑟。但他不能相信张清元是全凭那颗失效的子弹头才拉起这么多的人游行的。如果不是全城人都疯狂了,就必定还有其不可告人的原因存在。刘总司令的理解是一种欲望,这种欲望的苗头就会让人弄出许多匪夷所思的事来。张清元所干的那档子事,要不是自己带着一队人马强行拦阻,不知后果如何,难说张清元不带着人把秋收起义的老巢给端了。不过,刘总司令值得庆幸的是,张清元的心事并不在这里,他热衷的却是土地和粮食,他满鼻子寻觅的是粮食的气味。他坚信张清元是离不开土地的。尤其是河口的那方沃土。刘总司令推断得出,他之所以来到这城里,是他不得不暂时避让盘踞在河口的新常青的势力,他也许是让人逼打出来的,因为他冒死救了自己。这是新常青一个不解的心结。在这一点上,张清元就和秋收起义的利益是惊人的一致了。秋收起义不拿下新常青,张清元就回不去,而刘总司令不拿下新常青一刻也不得安宁,指不定新常青会一夜之间又打进城里来了。

  刘总司令不得不对张清元把情况说明。张清元对刘总司令的话是认同的,但他还是让粮食的气味困惑着,他一想到粮食,他的全身就发抖。而刘总司令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他以为张清元还是迷恋着上街带头游行。于是,刘总司令对张清元说,你那样干也行,你就到大街上去走走吧。张清元再不敢那样干了,他根本不想那样兴师动众。他只想一个人上街去看看,他更想再去河街看看,因为那里有一个他挂念的女人,还挺着个大肚子呢?他想女人在这个时候是最可怜的,她需要人去照料。张清元想,他这时去,是没有谁敢再阻拦了,因为他把那颗弹头毕竟交给了刘总司令。所以,他再去那条差点要了他命的河街是不会有啥大问题了。

  张清元是抱着这种想法上街去的。他不敢从秋收起义司令部的大门出去,因为他看见大门外已挤站了不少的人,密密麻麻的。他想,只要他一走出去会马上让他们淹没掉,他只能从后门溜出去。但他刚一迈出后门不想也有密密麻麻的人在那里等着。张清元想退回去已是不可能了,他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这时就有人高喊道,他出来了,我们快跟上呀。张清元四处张望,他是在找刘总司令,因为有人已在叫他头儿了。他丝毫没有将这头衔戴在自己头上的想法。张清元张望过后,他没有看见刘总司令,他就只好自己往前走了。直到走到大街上,他才回过头来看,张清元这一看竟吓得哑口无言,他的身后已有了黑压压的一大队人马。吼喊的声浪已让他失去了听力。张清元往河街走,那队人马也往河街走,紧紧跟着张清元。到了河街的街口,张清元想走进去,但他发现自己怎么也迈不开步了,这时他才发现,河街的街口已让人墙堵住了,犹豫之际,张清元就已让人浪推出去好远了。张清元不得不跟着人潮往前走。他的想法是,转一圈回来,他再往河街去也不迟。那时候,这街口的人就该让人流给卷走了吧。但等张清元随人潮转了一圈重回河街的街口时,他发现自己还是停不下来。这回他根本就没有时间看清街口了。

  就这样,张清元被人浪推着在大街上转了无数圈,始终不能停下步来,他又想起了那贸然的游行,他想到那是因为刘总司令带人来才把自己给截住的,他这时又想到了刘总司令,他会不会再带人来将自己截住呢?他实在是走累了。就连他自己也搞不清楚在这城里的大街小巷上转悠了好多圈,以致他完全忘记了他上街时的初衷,就连河街在哪里他都记不得了,因为所有的街口都让人塞得死死的。他这时唯一的愿望是能让这一路庞大的人马收住脚步,只有他们再不往前走了,他自己也才能停下来歇一会儿。他感到实在是受不了了,他真希望刘总司令能立马出现,不然这样下去是要死人的,而且会被活活累死的。

  张清元希望的刘总司令并未出现,所以他们就只能这样继续向前游走。一直游走到天黑。

  突然,张清元觉得不对劲了,他在夜色中就跨上了一座石桥,一个时辰后他才发现,自己是出城好远好远了。因为这时他闻到了一股异常清新的气息,那是在城里永远也闻不到的。他经过仔细辨别,他才品味出这是真正的粮食的味道。他于是就想起了家乡河口,他自言自语说,对,这就是河口了。他定了定神,在清朗的月光中,他看到了那些静卧在土堤垸上的房屋,张清元是认识那些房屋的。有砖砌的,有土垒的,有青瓦盖的,也有麦草盖的。但在这朦胧的夜色下,它们都是一个样子的,都是一个样地静卧在那些垒起的土垸上,它们在静静窥望远处的河口。它们只有静卧在那些土垸上才会心安理得。因为它们都怕洪水撒泼,一旦洪水泛滥这些土垸就很有办法,它能把草屋和瓦屋一样托起,让满江的大水只带来肥沃的泥土,沉淀在这里,之后就可以种出好多养人的粮食,也能长出高大的杨柳来。

  张清元看清楚了,这就是他梦里的河口,心念的家园。那些在月色中肃立的杨柳就像自己的弟兄一样厚道实诚。就如陈二白,他忆起了陈二白的实诚,陈二白的老婆也实诚。但陈二白的老娘却就不能只比着这杨柳了,她就像粮食,她就像河口的包谷和水谷。张清元想到这里,心里是十分感激的。自己的女人死了,是让河口的黄泥给撑死的,她不该把河口的黄泥也当粮食,而且还当成了她家乡的玉米粑粑。她还是用桐麻叶包了烧熟后咽下去的。因为,她家乡的玉米粑粑就是用桐麻叶包了后上锅蒸熟的。那样的玉米粑粑除了有玉米的青香还有桐麻叶的香甜味儿。云芳至死也没有再尝到玉米的青香味,因此,她不能像陈二白的老娘那样成为粮食,因为粮食是长命的,她可以滋养好多好多生命的成长。张清元为此感到十分的遗憾,这又有什么办法呢?不过他们还留有女儿山桃。老实说,他不希望女儿今后有多大的出息。比如像黎红霞那样,她是见过大世面的人,还读了好多的书。他只希望山桃能像陈二白的老娘一样一生像粮食活着就行了,终其一生也熬出个粮食的样来。他是希望山桃能这样子的。现在山桃还寄养在陈二白家里,她是会受到那老人的感染的。

  张清元确信自己是回到河口了,因为这里的一切他太熟悉了。不仅他熟悉,这队伍里有一个人也同样很熟悉。他就是秋收起义的刘总司令,他就是在这里养好那条伤腿的。刘总司令在月色中也在寻找那间房子,那间用泥巴围成的房屋。那粒子弹多阴毒呀,刘总司令当时就想,就是把它弄出来了不也要被感染后烂死?况且,这子弹还得有高人给弄出来呀,这个乡巴巴的地方哪能找得到能动刀子的医生?刘总司令不曾想到,河口真的就有能人,而且什么人都有。一个阉猪骟牛的兽医就能把他腿里的那颗子弹头取出来。他暂且不去想自己是人还是兽。他怎能不感恩这一方厚土呢?他是基于这种想法才决定要为河口或者张清元做点什么的。

继续阅读:第三十二章

使用键盘快捷键的正确方式

请到手机上继续观看

河口纪事

微信扫一扫打开爱奇艺小说APP随时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