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清元不想再往前走了。因为他闻到过的那种爽心的粮食的气味越来越稀薄了,而且似乎还有一股淡淡的异味。他定了定神才最后确定,那当是让人恐怖的血醒味儿。张清元预感又要流血了,他想立即停下脚步,但他还是怎么也停不下来。这让他想起在激流中趟水的感觉。在那样的情形之下,他就只得随波逐流继续往前走。张清元很无奈,他想,这并不是自己愿意做的呀。但这时他要想不伤着自己就只有向前迈步。要不然他就会让这股疯狂的洪流冲击得遍体鳞伤的。因为他不走就得倒下去,这直接的后果就是让人踏上一万只脚,叫你永远也不得翻身。这是多么恐怖的后果。张清元是不会那样干的。张清元正这么想着,那刺耳的枪声就次第响起了。他随后就听到远处有人在高喊:秋收起义打过来了,秋收起义打过来了,准备战斗。
直到这时,张清元才从那道道的弹影下瞧见了一个可怜的大院。张清元之所以觉得它可怜,是因为它在这如潮水般的人流面前显得太渺小了。仿佛这潮流涌过去不用放一枪一弹就能将它彻底摧毁似的。张清元这时突然紧张了起来。他想到了唐小芹。他担心这股洪流也会把她也给辗得粉身碎骨。张清元想到这里,他突然就有了一股子重压感。他后悔当初没能把唐小芹也带走。虽然那时情况非常危急,而且还不一定有啥好的结果,但自己毕竟是尽力了。现在这种生死难料的危局让他心烦意乱。她毕竟是自己深爱过而且现在仍然还爱着的女人。然而,张清元明白,面对如此强大的潮流,他也是无能为力了,只能听天由命吧。
一阵密集的枪战过后,那大院终算归于了平静。这却让张清元更是提心吊胆。他有一种预感,在这平静的背后似乎有更为险恶的危机要出现。张清元正在这么想时,突然二楼的一个窗口有了一道刺眼的亮光。随后的情形却让张清元惊出一身冷汗来。他突然看见一个赤裸着上身的女人赫然站在窗口前。随后就有人喊话说,刘江海,你让开一条道吧,放我们一条生路。不然这个女人的小命就没有了。她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张清元的女人。张清元的头一阵炸响,他暗骂道,老子日你八辈的祖宗。张清元明白,骂是没有任何作用的,他必须拿出实际行动去营救唐小芹。他理直气壮地对刘总司令说,您就放了他吧。不然,小芹就真的没命了。那家伙太混球了。刘总司令不得不认真地询问张清元,她真的是你中意的女人吗?张清元坚定地说,是的,一点没错。刘总司令想了想就说,那好吧,听你的放他走。刘总司令话音刚落,张清元就迫不及待地对苟大河大声喊道,喂,你放了她吧,刘总司令答应放你走了。张清元说着就往大院里跑去,刘总司令叫他停下他也不听,他直奔那门洞而去。张清元一口气就跑到那栋石墙屋的二楼,一路没有任何人胆敢阻挡他。他一下就闯进了扣押唐小芹的那个房间,里面就只有苟大河和唐小芹。那原本就是苟大河的临时卧室。张清元一看就什么都明白了。张清元进门后,就将那被单扯起,上前去将唐小芹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将他扛在肩上后就对苟大河说,你要活命就跟我走吧。苟大河却端着手枪笑着说,这样不行,你们必须先留下来,让刘江海亲自给我指一条道。张清元气得不行,他想,你个狗日的把我女人都糟蹋成这样了,还耍心眼设计来骗我上当。张清元放下唐小芹,横着眼直逼苟大河端着的手枪而去。当张清元无限接近那枪口时,那玩艺儿始终没有叫出声来。苟大河就这样让张清元擒了个正着。后来他才知道,苟大河那枪里原本就没有子弹了。
以后的事让张清元始料不及却又惊恐不已。张清元擒住苟大河后,秋收起义的那队人马就立即冲了过来。苟大河自然就被秋收起义的那拨人接管了。张清元更意想不到的是,他们扭住苟大河的胳膊,就向那窗口挪过去。苟大河此时僵着腿显得很无助,于是他转过脸来向张清元求救说,兄弟呀你救救我吧。他们这是在要我的命呀。张清元想,我们本来就是仇人怎么一下就成兄弟了呢?他还没怎么想明白,苟大河就被秋收起义的那几个打手从窗口倒着扔下了楼。张清元先是听到了一声绝望的惨叫,随后就是“扑”的一声钝响,什么都结束了。刘总司令上来后见了张清元,就拍了拍张清元的肩头说,干得不错,应该表扬。张清元反倒慌乱起来。仿佛苟大河的死就是自己一手造成的。他立即声明说,他不是我推下楼去的,是你们。那一伙人就哈哈大笑起来。张清元问,你们笑什么?这不是在杀人吗?日后你们会不会把我也杀了?在场的人没有一个回答他。包括刘总司令。
张清元就这么在那房间里呆了一会儿。可能是刘总司令觉得有些不妥,他就走过来关切地对张清元说,没事的,你放心。你现在还有什么想法?张清元说,我没有啥想法。你让我把她带回家去就行了。刘总司令不解地问,为什么?这里不好吗?张清元说,这里不好。我老是闻到血的味道。刘总司令说,你回河口了难道说就没有这味道了。张清元说,是的。我在那里闻到的是粮食的气味。您就让我回去种粮食吧。刘总司令想了想后说,也好。人各有志,你喜欢粮食就回去种粮食吧。但有一条你必须得记住,放你回去的不是新常青,救你女人的也不是新常青,而是我们战无不胜的秋收起义。张清元没敢回话。他扛上依然让被单包裹着的唐小芹就出了那房门。他再出那院门时几乎是小跑着的。他很惧怕有一个声音又将他叫住。他想,要是这样,他扛着的这个女人又该给扣下了。张清元这下不会那样傻了。因为刘总司令也认可这女人是自己的了。既然这样又有谁再敢去动她一下?
张清元就这么小跑着来到了一片广阔的田野。他看见远处的天幕下一方迷蒙的暗影。他知道这就是夜色下的河口。张清元又闻到了一股他十分熟悉的粮食的味道。他想,从此以后,他就可以在河口种出好多好多的粮食了。有了粮食,人就可以养得结实,可以把猪喂得膘肥蹄壮。生活就会慢慢好起来,还能指望啥呢。况且,就连刘总司令和已经坠楼而死的苟大河也认可唐小芹是自己的女人了,有了这还奢望啥?这时,他突然就想起也该让唐小芹看看这夜色下的河口了。他把唐小芹翻转过来,将她的胸贴在自己的胸前,顺势就坐在了那田垄上。他温情地对她说,小芹,你也看看这夜里的河口吧?这多美呀。我还从来没有见过河口这么漂亮呢。他慢慢揭开被单,他满以为唐小芹也会与他一样激动不已的。因为她毕竟也有好长时间没有回到这地头了。但他却发现唐小芹在默默地抽泣。张清元问,小芹,你以为这不好吗?唐小芹发疯似地抓打张清元。张清元不得不又紧紧地将她贴抱在胸前,他的脸也就贴在了唐小芹的脖颈上。他清楚地听到了唐小芹的几声悲号,是那样的柔弱,却又是那么透彻心霏。同时,他也感觉到了她那脖颈上的皮肉在艰难地抽搐着。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曾经丰韵的女人,会只剩下如今美丽的皮骨。更让张清元担忧的是,这美丽的皮骨也没有了继续生存下去的信心。唐小芹泣声对张清元说,你要我今后怎么活呀?你能让我再清白吗?张清元这才感到事态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理想。这又有什么办法呢?张清元只是颤抖着声说,你已经是我的女人了。我会种出好多好多粮食来的。你相信我,我会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和先前一样漂亮。唐小芹哭泣着点了点头。张清元就把唐小芹抱得更紧了。他说的还是那句话,你已经是我的女人了。我会种出好多好多粮食来的。你相信我,我会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和先前一样漂亮。一会儿后,唐小芹就睡着了。张清元抱着她一直待到天际发红,他才将她抱回到他那间土墙屋里。
唐小芹就这样在张清元那间土墙屋里好好睡了几天。张清元悉心照料着她,他时时在告诫自己,唐小芹已经是自己的女人了。我要好好待她。于是,张清元到塘里去抓来了几只大脚鱼,煨成了稠稠的汤一勺一勺地喂她喝。唐小芹也渐渐恢复了些元气,张清元再看她那颗美人痣却发现又有了那迷人的光泽。这时,张清元就想吻吻唐小芹,他就把嘴慢慢对了过去。此时的唐小芹已经闭上了她那双迷醉的双眼等待着他的热吻。正当张清元的嘴唇在向唐小芹的那颗美人痣无限接近时,他却听到了一个匍匐的声音在向里屋逼近。张清元赶紧收回嘴唇,他跑出房门来一看,天呐,怎么会是他呢?张清元还在迟疑之中,沈银道就坐在他堂屋中央的泥地上叫骂开了。他扯着嗓门高喊,快来人捉奸呀!狗日的张清元在睡我的女人呐……他一遍接一遍地叫骂。张清元的第一反应是立即把他给干掉。事实是,他要这样干已经来不及了。因为在他的那间土墙屋外已站满了密密麻麻看热闹的人。张清元是怎么也动不了手了。
张清元见是这等阵势,就干脆把唐小芹抱了出来,站在自家的大门前对着大伙说,你们只知道她是这个混球的女人吧。你们就不知道她来河口就是来找我的,她是要嫁给我的。是这个混球把她骗到手的。不信你们问问她。但她现在已经是我的女人了,秋收起义的刘总司令也是这么说的。不信你们到秋收起义司令部去问。沈银道更是声嘶力竭地喊道,你们听见了吧,他都承认搞我女人了。你们要为我做主呀,你们不站出来,这河口就再没有公道了。以后他想睡谁的女人就睡谁的女人。你们受得了吗?我们河口不能让他为所欲为呀。你们要把他整下来呀。不然我们还有什么脸在这世上活呀……沈银道这么叫喊着,那人群里就有人也扯着嗓子说,沈银道你给我听着,往后干你女人的不仅有张清元,还有李清元、王清元。张清元听了这话,就横着眼说,敢。谁敢干我就扯下谁的鸡巴根子。此时,唐小芹突然挣脱了张清元就往外跑,张清元一时愣在了那里。他一下就想到了那大田中间的那口大池塘。张清元就转过头对沈银道嚷道,你驴日的不逼死她是心不甘的。张清元火速随唐小芹追去。张清元感到唐小芹的脚步飞快,他很难缩短与她的距离。正当他可以一把抓住她的衣袖时,她却像雨燕一样飘下了那道高坎。随后就“扑嗵”一声入水了。张清元也跟随跳了下去,他就想,你沈银道能这样么?张清元扎下一个猛子。他在塘底的那团淤泥中摸到了唐小芹。他将她抱出了水面。出水上岸后,张清元就问,你怎能这样呢?唐小芹默然流泪,张清元说,你再这样干我们谁都活不成了。唐小芹就扑到张清元胸前号哭起来,一面泣声说,清元,你叫我怎么办?张清元的脸紧紧贴在她润湿的前额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