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银道被胡成锁放回河口后,他几乎是把整个河口翻了一个遍。但始终没有发现张清元的踪影。其间,他操了陈二白的家。陈二白只得忍气吞声让他去操。他知道,在这个时候是谁也惹不起他的。陈二白也明白,沈银道之所以这般发疯地操他的家,目的也是在警示他人,不要窝藏张清元。你们瞧,陈二白就是例子。
一个星期过去了,沈银道还是没有发现张清元的任何线索,但他断定,张清元依然还在河口。他一定还在河口某个角落待着,他一定是躲在地下了。沈银道一产生这个念头,他突然就有种大彻大悟的感觉。他猛然想起了队上的那座砖瓦窑。他曾怀疑过张清元就在那里干了自己的女人。他想到那座砖瓦窑,不免又骂了自己是一头蠢驴,这么个显眼的大物件怎么能视而不见呢?不会错,张清元一定是躲在了那里面。沈银道坚信。
沈银道带人去挖那座砖瓦窑很不顺利,那窑的内壳已经让旺火烧板结了,几乎成了一个整体,很难撬动,沈银道于是就想到了无所不能的炸药。
为炸开那几孔熟窑,沈银道一共装了十多公斤炸药。前来围观的人密密麻麻,其中就有陈二白。陈二白站在最前面,心里慌乱得要命,但他又不敢招惹沈银道,他知道这时招惹他会是什么后果。然而,当沈银道举着明火要走向那根导火索时,陈二白终于忍不住了,他从人群里一下子冲了出来,就去夺沈银道手里的火把。他清楚沈银道要是点着了那根导火索会是什么后果,他就再也见不到张清元了。但是,陈二白毕竟不是张清元,他没有他那样敏捷的身手,他上去与沈银道扭打着,很快就让几个戴红袖章的年青人给制服了。陈二白被反剪着双臂,他声嘶力竭地喊道,沈银道,你是个杀人犯,你会不得好死的……他这样连续喊了几次,就让人用稻草把他的嘴给堵上了。陈二白这时只能鼓着眼睛看着沈银道一步一步地走向那露出窑壁的导火索。
沈银道刚点燃导火索,那股青烟一冒起来,围观的人就作鸟兽散。陈二白也被戴红袖章的人推着向后退去。他们一直退到池塘边的那片柳树林子的后面,才听见一声剧烈的爆炸声。最先冲向那烟尘的人自然是沈银道,他怕里面的张清元再次趁机逃跑了,他断定张清元必然在里面。
灰埃和硝烟渐渐散去,沈银道这才发现那烧熟的砖窑已经缺了一大半,他这时倒担心张清元是不是被炸死了。要是那样可就便宜了那小子。沈银道开始用铁镐在那砖瓦窑的废墟上翻挖。突然,从废墟里就站起了一个灰球,沈银道一下子吓得坐在了那砖窑废墟上。他仔细一看那人的眼眉,确认他就是张清元。
让人扭在一旁站着的陈二白一开始也没有认出他来。沈银道甚至怀疑张清元是不是人,要是人谁能承受这么强大的冲击力。张清元从废墟中站起来时,沈银道着实是吓了个半死。他想,既然张清元有这么大的命,他就有足够的力量来反击自己。但张清元没有,他一直在努力控制自己,因为他感觉到自己的耳朵不灵了,他听到的只是一阵一阵颤抖的音符。
沈银道擒住张清元几乎没有费什么力气。他把张清元的两只手用细麻绳捆得牢牢的,他怕张清元在押送去公社的路上再次逃脱。张清元和陈二白被押送到公社大院后,就被关在一间房里。张清元的耳朵里还是那些颤抖的音符,陈二白明白,这时对他说什么都是对牛弹琴。于是,他就什么话也不说了。
张清元那次从自己家里逃脱后,就一直待在河口。他一开始是躲在陈二白家的地窖里。但他知道胡成锁迟早是会要派人来操陈二白的家的,他为了不让陈二白跟着受不白之过,就决定离开陈二白家。不过张清元万万想不到的是,胡成锁居然会派沈银道来河口捉拿他。
张清元实在是没有地方可去了,他才想到那几孔烧熟的砖瓦窑来。那几孔窑是张清元一手建造的。他知道中间有几道隔墙,隔墙与隔墙之间有很大的空隙,足以容下一个人来。陈二白每天夜里就从砖瓦窑的烟道口给他送饭递水,还送去一些他不曾知道的情况,比如沈银道正带了一帮人在到处捉拿他。张清元在里面过得还算自在。直到这一声爆炸,才彻底让他从砖瓦窑里走了出来。他知道即使是他不出来,沈银道也会把他挖出来的。他意识到现在的沈银道也不再是他所熟悉的那个沈银道了。现在的沈银道不但会放火,而且还会使用炸药炸人,他还有什么事干不出来呢?
张清元被抓到公社大院以后,沈银道就要带人去好好修理他。但胡成锁却不同意,沈银道不明白,他想,既然不修理他我费那大力气抓他来干啥。胡成锁不可能给他个明确的说法。他压根就瞧不起他。
张清元是胡成锁亲自去号子里接出来的。张清元的头还在嗡嗡直叫,他随胡成锁进了另一间房。张清元进去后,胡成锁就关上了房门。胡成锁对张清元说,我知道你还恨我,我这样请你来也不是我情愿的。不过,我可以让你在这大院里舒舒服服地过日子。张清元以为他是在听梦话,他万万没想到胡成锁会这样一反常态地对待他。
张清元这天晚上没有再与陈二白关在一起。事实是,陈二白那天下午就让胡成锁放回河口了。张清元却让胡成锁送进了另一个房间里。他被两个戴红袖章的人推进那房门时,他就从那静止的空气里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女人的味道。他立刻意识到这里面关着的不是别人正是他想见到的唐小芹。唐小芹听到开门声时,她还以为是胡成锁又来了。但她从来人的脚步声就能判断出,这下不再是胡成锁,但也绝不是沈银道。她预感到站在她面前的正是那个她信赖且一直牵挂着的大男人,而这个大男人,也如自己一样在受难。唐小芹更不明白的是,一向视张清元为眼中钉肉中刺的胡成锁,怎么会将张清元一下子就送到自己身边来了。
张清元轻轻走到床前,他才看到唐小芹已赤裸着身子静静地躺在那张木床上了。淡淡的月光从窗口洒下,张清元不禁胸口发热,他想,这难道不是自己梦寐以求的幸福时刻么?他想起了那时他在沈家门前看着那灯光熄灭时的那些个夜晚。他那时是多么想冲进她的房里连人带被将她合抱出来。而眼前这女人就实实在在地躺在自己面前了。张清元就不由自主地将自己的上衣下裤脱了个精光,一下匍匐在唐小芹酥软潮热的胴体上。唐小芹很自然地就分开了双腿,她就像一个旧时的农民,在干旱的麦地里祁求上天赐予一掬甘露一样地守望着、渴望着。唐小芹律动了几下腰肢,她要与张清元故意弄出些响动来,她要示威,她要让这大院里的每一个人都知道,她这时正在与一个有血性的大男人在苟合。她要报复,但她不知道自己该报复谁,也许是沈银道,也许是胡成锁。她进而想到,你张清元也不能不得到报复吧。我成这样,你难道就没有责任吗?唐小芹这么想着,动作就更大了,她挺起的腰身差点就把张清元抖落在板床下。而张清元也不知道唐小芹是在诚心接纳还是在曲意拒绝。因为,他明白自己此时毕竟是一个并不算光彩的迟到者。他可以肯定在他之前,这间房已有另一个男人来过了,不管她是愿意还是不愿意,是受胁迫还是主动接纳,事实就是这样。张清元这么想着,他就突然意识到胡成锁的出尔反尔是另有目的的。而这时的唐小芹充其量只能算是他手中把玩的一件器物。张清元这样想着,那股激情就突地冷却了下来,他仿佛看见四周有几十双甚至上百双如饥似渴的眼睛在瞧着他和唐小芹。于是,他吻了一下唐小芹的侧脸后就说,我们算是人吗?张清元正准备撑起时,唐小芹双手抱住了他的腰,她感觉到他的腰身依然十分有力。张清元轻声说,小芹,我们这时若那样干了,当真是狗猪不如。唐小芹也小声说,我们都落到这步田地了,还能指望啥?说不定明天就死了呢。这院里已有好几个人被整死了,他们都是被人从窗子里扔下摔死的。张清元很自信地安慰唐小芹说,我们不会那样的,胡成锁不会不知道,他害了我自然会有人找他算账的。要是他没有这个担心,他万不会对我这么客气并把你作为礼物让给我的。张清元坐起身来说,你等着吧,我们从这里走出去了,我要当着全河口人的面和你好。我要让疯狗样的沈银道在村子里抬不起头来。唐小芹听了张清元的这些话,心里一热就落起泪来。张清元已下床穿好了衣服,他又来到床边,从荷包里摸出一个小纸包,对唐小芹说,你摸摸,猜猜这是什么东西?唐小芹在淡淡的月光下接过那纸包,她摸出那是一颗像花生米一样的硬东西,而且很沉。她再一捏才嘘了一声,她知道这是一颗能顷刻要人命的子弹头。张清元感觉到了唐小芹的惧怕。他小声说,这就是我救下的那人留给我的,取出来时还是血淋淋的呢。你知道吗?那人还是城里的一个司令,他们都有真家伙,他们武斗的架势我都亲眼见过,哪像我们这里小打小闹的。唐小芹总算明白了胡成锁为啥要把自己让给张清元的真正原因。
张清元是夜半才让胡成锁叫出唐小芹的房间的。那时候胡成锁正想吃点夜宵,他就对左右的人说,你们去把张清元叫来吧。他说过后,就暗自笑了笑。张清元来到餐厅时,那张八仙桌上的几个热菜已经摆好了,有腊肉也有肚片。胡成锁迎上前去笑着说,我知道你累了,需要吃点东西。张清元说,我还要喝点酒。胡成锁一听他说还要喝酒,就感觉有些意外。他在想,未必这长的时间他把那事没干成?胡成锁早听说过,干了那事,酒是万万不可沾的,闹不好还要出人命。胡成锁一面怀疑张清元与唐小芹是不是干成了那事,同时又怀疑张清元确实是个奇人。要不他小子怎么就交上城里的那个头头了呢。
自从沈银道来告密后,胡成锁就一直在打听,张清元救治的那个大人物究竟是谁。直到沈银道用炸药把那砖瓦窑炸开,他派到城里去的一个探子才打听到,原来那大人物就是秋收起义的司令刘江海。胡成锁并非不知道,城里的各派中,一开始就数秋收起义的势力最大。于是,许多小的派别如巴黎公社、红色清江等就纷纷云集在了它的旗下。这让鼎足抗衡的另一派新常青恨之入骨。在这城里唯一能与秋收起义对得上阵的也就只有新常青了。秋收起义在收并了巴黎公社、红色清江以后就更是肆无忌惮了,他们甚至把新常青关在号子里的人也公然抢了出来。这让新常青无论如何是不能接受的。两派已经是箭在弦上,决战是在所难免了。
那次在河街平坝子上的决战,秋收起义是有足够的取胜把握的,因为他们旗下的人马远远多于新常青,且好手如云。但直到两队人马在河街平坝子上排开阵势时,秋收起义才知道自己上了大当。原来就在前一天夜里,新常青就秘密拿下了县人民武装部,他们一夜之间就得到了梦寐以求的武器弹药。有了这些武器弹药就足以能让秋收起义血流成河。双方开战后,新常青就用步枪、手枪开始点射,秋收起义一面用火铳抵抗一面向后撤……在节节败退中,刘江海腿部中弹。好在有张清元的侠义相救,才总算保住了一条性命。刘江海每想起他在河口养伤的那些日子,就对张清元的侠义相救心存极大的感激。最让他感动的是,为了给他养伤补血,张清元半夜下到队上的池塘里扎猛子去抓沉水鱼,憋得他脸都发了黑。那时河口毕竟是太穷了,没有多少能养好枪伤的营养。
这次夜宵胡成锁依了张清元的要求,桌上放了一瓶包谷酒。张清元自酌了一大杯。胡成锁也酌了一大杯,喝过一阵后胡成锁就动情地说,兄弟,过去的事我们今天就不提了,你而今也是有来头的人。我该做的也都做了,包括那个女人,我毫发未动,她现在就是你的了,我保证再没有人敢去动她。张清元喝下一口酒扎吧几下嘴皮说,您真是大恩大量哇。不过,我也得把话说清楚,要我在你的手下当打手我是不会干的。你说吧,要我做啥?胡成锁摆了摆头说,我能要你做啥?不过,我可以给你分析分析当前的形势。我们这里就只这么个样子,离三江城太近,只要城里有人打过来,我们这里免不了要变旗号。他们有真枪,人又多,我们是怎么也干不过的。张清元却在心里说,变旗号关我屁事?要是能把你的两颗卵子扯下来才好呢,省得你去害别的女人。张清元没有承诺他啥事,他竟然想到一个词来:无处藏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