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咳嗽声来得极为突兀。
咳…咳咳……
声音嘶哑,像是喉咙深处被什么东西死死黏住,每一次震动都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湿漉漉的撕裂感。
我和吴胖子同时朝声音来源看去。
那是一扇虚掩的木门,门缝里透不出光,只有一片深沉的黑暗。
这屋里,除了我们三人,竟然还有第四个人。
一个我之前完全没有感知到的“人”。
老板的身体瞬间绷紧,几乎是弹射般地起身,快步走到门前,一把将门严丝合缝地关上。
他回过头,眼神躲闪地扫了我们一眼。
“屋里是我老婆,身体不好,怕见了风,不方便见客。”他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身体不好?”吴胖子心直口快,脱口而出,“是实病还是虚病?要是虚病,正好让盛先生给嫂子瞧瞧,盛先生看这个可是一绝!”
老板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他猛地摇头,语气都急促了三分。
“不用!不用了!是老毛病,实病!医院看过了,让……让回家静养。”
吴胖子还想再劝,我却抬手制止了他。
我重新将目光锁定在老板脸上,语气平淡地将话题拉了回来:“老板,说正事。半个月前,是不是有个年轻道士来你这买过纸人?”
这个问题,像一根针,刺破了他伪装的镇定。
老板愣了一下,眼神游移地思索着,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有,有的。他是跟方闻一起来的,说是给方家办事。”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试图用八卦来转移我们的注意力。
“方家那事,啧啧,邪门得很呐!听说方总他妈,一个大活人,被一群鸡给吃了!”
镇子不大,这种骇人听闻的事,早已传得人尽皆知。
“老板是本地人吧?”我顺着他的话问道。
“是啊,祖上好几代都住这儿。”他立刻答道,仿佛找到了一个安全的话题。
“那以前镇上,出过这种鸡吃人的事吗?”
老板用力摇头:“闻所未闻!活了半辈子,从没听过这种事。”
我的手指在桌上轻轻敲击着,发出叩、叩的轻响,每一个声音都像敲在他的心上。
“那你觉得,鸡,真的能吃人吗?”
老板迟疑了,眼神里闪过一丝真实的恐惧:“这……不好说。活人被鸡吃,太夸张了。鸡那玩意儿,胆子小得很。除非……除非方老太太被吃的时候,人已经……”
他没敢把“死了”两个字说出口。
他很聪明,想到了关键处。
“二位……”老板忽然警惕起来,“你们是方家请来办事的?”
我没有否认,坦然点头:“对。上次来你这买纸人的道士是我朋友,他失踪了。我这次来,一为方家,二为寻人。”
我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他到你这儿,究竟买了什么?”
老板的眼神猛地一缩,脱口而出:“二位,这事……你们该不会是怀疑我吧?”
“我只想知道他买了什么纸人,好分析他的去向。”我平静地解释道。
他像是松了一大口气,连连摆手:“哦哦,原来是这样,吓我一跳。盛先生,不瞒您说,那位小陈道长,他没买我扎好的纸人。”
“他只买了几张上好的竹浆纸就走了,说要自己回去扎。”
这话倒是真的。
这老板扎的纸人虽然形似,却匠气十足,缺了最关键的一分灵动,用来引魂,确实差了火候。
“除了纸,没买别的?”
“没了,真的没了!就几张纸……”
“咳……咳咳咳咳!”
老板的话音未落,里屋的咳嗽声再次响起,这一次比之前更加剧烈、更加急促,仿佛要将肺都咳出来一般!
老板的瞳孔骤然收缩,死死地盯着那扇门,额头上瞬间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行了。”我站起身,打破了这诡异的寂静,“天黑透了,开始吧,把你门口的事处理干净。”
老板如蒙大赦,立刻点头哈腰地去准备东西。
趁他转身的间隙,吴胖子凑了过来,压低了声音,脸上写满了疑惑:“盛先生,这老板不对劲!他老婆的咳嗽声也太吓人了,您觉不觉得,那屋里……”
我当然察觉到了。
那咳嗽声里,满是死气,没有半分活人的阳火。
“等会儿我开坛作法,你借口上厕所。”我低声吩咐道,“从那门缝里看一眼,别出声,看看里面到底是他老婆,还是别的东西。”
“真的?”吴胖子眼睛一亮,旋即又有些紧张。
“去吧。”
我需要一双凡人的眼睛,去确认我心中的猜测。
很快,法事所需之物一一备齐。
白米一斤,清香两炷,铜钱三枚,清茶四杯。
我没有多余的动作,抓起白米,信手一扬,米粒在空中划出玄奥的轨迹,落地时,已是一个标准的聚灵阵。
点燃清香,香烟笔直升腾,勾连阴阳。
三枚铜钱置于阵心,四杯清茶引路。
我抓过老板递来的纸扎和一叠黄纸,将其点燃,口中念念有词:
“一撮白米聚游魂,两炷清香搭阴阳!”
“三枚铜钱送你走,四盏热茶敬天地!”
“过往游魂莫停留,清香送你渡轮回!拿上铜钱踏上路,热茶开路一路平!”
“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随着最后那个纸人媳妇被火焰吞噬,我沉声道:“以后她就是你媳妇了,带上她,从哪来,回哪去吧!”
话音刚落,那个只有半边脑袋的小鬼凭空出现,他贪婪地抱住那烧成灰烬的纸人,冲进聚灵阵捡起铜钱,身影便在往生咒中渐渐淡去。
十分钟后,法事结束。
恰在此时,吴胖子从里屋方向走了出来。
他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惨白如纸,脚步虚浮,像是大病了一场。
老板还在一旁对我千恩万谢,丝毫没有察觉到吴胖子的异样。
我拒绝了他要给的钱,带着吴胖子转身离开。
直到走出老远,彻底远离了那间白事铺,吴胖子才猛地打了个哆嗦,停下脚步,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盛……盛先生……”
他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像是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咽喉。
“那屋里……屋里根本没有什么老板娘!”
我看着他,等着他的下文。
吴胖子深吸一口气,几乎是吼了出来:
“只有一口漆黑的……棺材!”
黑棺材!
这三个字,让周围的夜风都仿佛阴冷了几分。
一个活人的咳嗽声,却对应着一口为死人准备的棺材。
谁家会把活蹦乱跳的老婆养在棺材里?
更何况,那老板还是个做白事生意的,他比谁都懂这其中的忌讳。
我凝视着吴胖子,再次确认。
“你确定,没看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