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1日,小长假正式启幕。在上海,更多年轻白领留着享受“空城慢生活”:睡懒觉、逛逛街、看电影、约吃饭。对于买手和零售行业而言,这几天是分秒必争的无硝烟促销大战。各大商场的人流,从正午开始暴涨。
地铁上盖黄金位置的商厦里,一边Amay彩虹店贴着“全场62折”的海报,另一边俏佳人则挂着“满600送220”的海报。顾客们端详对比片刻,纷纷走进彩虹店。不到12点,彩虹店的每个销售都在热情接待,买单、收银声此起彼伏,陈店长对巡店的丁亦可比了一个Ok手势。看来,促销计划非常有效,最后,只看业绩能冲到多高了!
丁亦可走出彩虹店,恰好和穿着俏佳人制服的店长插肩而过。听对方愤怒对电话吼:“小配饰怎么会都断货了?!”嘴角泛起一抹微笑。
Amay买手部里,也全然是战场的紧张感。一溜电脑排开,各种不同的实时数据曲线跳动着,雷欧带领一众买手,冷静地查看着。
买手是一份最不需要私人感情的工作,决定策略的全部关键点,就是:数据!数据!数据!一个合格的买手,要随时像站在烧红的铁丝上跳舞,每一个数字,都提醒着要步步惊心;他们还必须能够灵活调整策略,因为谁都无法提前预知所有的市场反应。
总之,用尽一切方法,促使顾客购买更多的产品,是衡量一个买手称职与否的唯一指标。当然,只要足够出色,最后空空如也的货架也会带来无上快乐。因为那一瞬间,意味着作为买手的TA,能制造潮流,也能预测人心。
小长假最后一天晚上,Amay众买手围在一部电脑旁,攥紧拳头等数据,而站在落地窗边看夜景的雷欧,则显得格外淡定。
晚九点的钟声响起,操作电脑的沈碧猛敲一记回车,电脑屏幕上不断变化的数字,最终缓缓停止。
雷欧头也不回:“多少?”
沈碧深吸一口气,报出:“2亿5300万!”
静默良久,雷欧说:“可以开香槟了。”雷鸣一般的欢呼爆发出来。香槟泡沫四溅,有人拉起了纸礼花,大家互相拥抱,眼中难掩激动。
2.5亿真金白银的销量,迅速在Amay上至高层、下至门店间传开,实打实的战绩让众人暗暗点头佩服。雷欧和她提倡的买手制,成功扭转Amay一路下滑的经营势头,公司的老人们纷纷想着:改革看来是势在必行了,也许,这真的是一个好的新开始!
喜悦中,丁亦可突然记起放假前,蒋洁愁眉苦脸求她的事:“唉,我和唐力就快买房子了,万一调岗,路远奖金少,房贷可就麻烦了。你现在是雷欧的心腹爱将,找机会帮我美言几句?”
丁亦可惊讶:“我,爱将?”
“难道不是吗?你和郭又明吵架,她就把郭又明开了。”丁亦可为难的样子,让蒋洁不高兴。
不想让老友失望,丁亦可硬着头皮说:“帮,一定帮!等弄完黄金周促销,我就找机会跟老大说。”
现在气氛正好,也许这件事有希望呢?丁亦可观察了一下情况,端起两杯香槟走近雷欧:“老大。”
雷欧看她:“高兴吗?”
丁亦可使劲点头,这数字里面,也有她的一份功劳,她想要证明自己可以,她也正在一步步做到。
雷欧接过酒杯,说:“好好享受,因为一到明天,成功就已经是过去时了。”轻啜一口,视线转向两位买手:“他们两个会被淘汰,而你们几个,还要继续接受我的考察。”丁亦可一愕。
“我说过,最后只会留下六个人。”雷欧举杯致意,转身便欲离开。
丁亦可鼓起勇气:“雷总监!五一过后的采购部调整,Jessica能留下来吗?”
一听问题,雷欧就了然于心:“别问我,问她的KPI。”
“KPI的标准也是你定的。Jessica业务能力强,经验也挺丰富,虽然不太爱加班,可和我们买手部的配合从没出现过问题……如果都差不多,老大,你能不能优先考虑留下她?”丁亦可自认为有理有据。
雷欧讥讽:“凭什么?凭她是你的好朋友?还是凭你刚为Amay立了功?”见她转身欲走,丁亦可突然道:“凭你利用我踢走了郭又明。可以吗?”雷欧停住,回过身盯着她。
丁亦可没有退缩,节前逼走郭又明那场“宫斗”,她早想得明白,这时如倒豆子般一股脑讲出来:“销售部那些不服你的老人中,郭又明是个打头的。可他曾经是老杜总的秘书,手里又抓着好几个关键供应商。你也只能一边追究小错打压,一边设好埋伏等他犯大错。诱饵,就是那份假的五一促销方案。”
雷欧面无表情:“Continue。”
丁亦可继续:“我查过,这份方案的保密级别你只设到了3a级,这意味着,除了买手部的员工之外,其他部门职级在T5以上的人都可以看到,而郭又明降职后,刚好就是T5。我不相信这只是个巧合。”
“郭又明想赶走你,只能破坏促销,通过手下向俏佳人泄密,自己没沾手,也没留下证据。当空气中的汽油味足够浓,一点火花就能引起爆炸,冲动、忠心、喜欢打抱不平的我,理所当然成了那个点起火头的引子。”
被中伤却只能无奈走开的雷欧,在复印室受气的Tina,看视频被怼的丁亦可,罪魁祸首都指向了郭又明。
丁亦可肯定地说:“接下来,一面是郭又明职场霸凌、敲诈侮辱和泄密三罪齐发,一面是你用Plan B在促销战中力挽狂澜。于是,你成了当之无愧的Winner,他则是千夫所指的Loser,而我呢,只是头到尾都被蒙在鼓里的一把刀而已。”
自始至终,雷欧都保持着平静,直至此时,才云淡风轻地问:“说完了?”
分析了那么多,丁亦可顺过气:“说完了。”
雷欧看了一下手表:“我说过,我只看结果,不关心过程。你用了整整两分二十秒balabala,目的是什么?是替郭又明鸣冤,是控诉我心机恶毒,还是展示你冰雪聪明,可以看穿别人看不见的阴谋,是柯南福尔摩斯外加狄仁杰灵魂附体?抒完这一大通情后,你又期待我什么样的反应?害怕,懊悔,还是被揭穿后良心发现,不得不答应你的要求?”丁亦可顿时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郭又明泄密,是我逼的吗?他和你发生争吵,是我挑拨的吗?对于一个侮辱过我的人,趁他病,要他命,有问题吗?”虽然雷欧没有欺身上前的动作,丁亦可仍被她的气势逼得步步后退。
雷欧脸上讥讽的笑容越来越浓:“你觉得自己是一把刀,很委屈?可你应该庆幸,庆幸自己至少还有那么一点值得被我利用的价值。Tina为了留下,主动去监视郭又明。沈碧为了留下,连续三天守在广告公司盯着Plan B的物料,你想得到的,她们难道猜不到?可至少她们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瞬间,丁亦可脸色变得雪白。
雷欧冷冷总结:“你真以为自己有那么与众不同吗?淘汰的名单还没有公布,我非常乐意换掉其中的一个名字,加上你。”
丁亦可咬牙顶住雷女王的逼视:“你不会的。”
雷欧玩味一笑:“Tell Me Why?”
丁亦可确定地说:“强者对弱者不需要威胁,只需要直接做。你说那么多,只不过是想警告我而已。”
雷欧伸出一只手指,抬起丁亦可下巴:“小聪明还挺多。”
没等丁亦可回答,杜修齐狐疑的声音响起:“你们在干什么?”
放开丁亦可,雷欧面色不变:“在说女生粉底的事,怎么,小杜总也有兴趣?”
雷欧若无其事转身走开,杜修齐追上来:“雷总监不跟我喝杯庆功酒吗?”说着递上一杯香槟。
雷欧一怔,接过,举杯。两人在落地窗前干杯,“Cheers。”
喝下一口,杜修齐道:“我想向你道歉。之前我对你误会很多,总把你放在敌对的位置。现在想起来……真是挺幼稚的。Leo,我必须承认,无论哪一方面,你都是一个很出色的职业经理人。”
雷欧晃晃酒杯,失笑:“金钱还真是万能,就因为替Amay清了些库存,我在小杜总眼里的形象,就一下子从无盐变成美女了。”
摸摸鼻子,杜修齐无奈:“你在我心里的形象一直就是美女好不好?咱们俩说话,就不能火药味淡一点吗?除了是双赢的同事,我也很想和你做朋友。”
雷欧抿一口酒:“不敢高攀。”
杜修齐真诚:“我不是玩笑。我很感谢你帮Amay解除了一颗埋藏了很久的定时炸弹,也真心高兴在Amay风雨飘摇、我一团抓瞎的时候,凌云派来的是你,而不是其他人。”
雷欧淡然:“我既然在其位,当然就要谋其事。”
经过这次处理内鬼、成功大促,杜修齐完全被雷欧的专业度和职业度折服:“我知道我们之间还有很多分岐,不过没关系,以后慢慢磨合。只要是为了Amay好,我都会全力支持你。”
雷欧略有保留地看他:“是吗?”
杜修齐说:“I Swear。”说着举杯,一口饮尽。
雷欧回以一笑,也一口饮尽。
城市夜景流光溢彩,摩天大楼霓虹闪烁,梧桐密布的小街道上,丁亦可正疲惫地走回自己家。
刚才离开时,她分明看到一众买手窃窃私语,但已无暇也无力回击。夜色如水,夜风清凉,街道不见行人,路灯将她孤独的影子拉得老长。
“远”门外的咖啡座中,赵沫远正在捏着一块软泥雕塑,听到丁亦可的脚步声,他主动招呼:“回来了?”
丁亦可无精打采:“回来了。”
赵沫远继续问:“这几天都没见着你,促销挺圆满?”
丁亦可有气无力:“挺圆满。”
赵沫远捏着雕塑,语气却暖暖的:“那就赶紧去睡觉,瞧你那两只黑眼圈。”
丁亦可站了一会儿,欲言又止,道句 “晚安”走回家去。
经过连续不断的强度工作,和高潮迭起的成果期待,丁亦可本应睡个踏踏实实的好觉,做个心想事成的美梦。但她躺在床上,却偏偏辗转难眠。
“为什么还会这么难受?又不是真的傻白甜、小清新,职场这些宫斗戏,不是早就应该习惯了吗?还是你失望了,因为发现雷欧并不是真的那么欣赏你?”丁亦可猛然坐起,把抱枕砸向地面。忽而,她平复呼吸,绝然起身,走向厨房。再生气也不能委屈自己的胃,她决心用美食拯救心情。
小小的厨房里,种种声音、香气、色彩随着她动作,幻化成美味:鸡黄的鸡蛋被打散,油锅冒出白烟,金黄的蛋液变成香喷喷的炒鸡蛋。旁边的电磁炉上煮着一锅开水,雪白的面条被投入水中,翠绿的青菜夹杂其间。
不一会,一碗色香味俱满的鸡蛋挂面摆在灶台上,丁亦可深吸一口气,满意点点头。突然想起什么,小跑到窗边看了看后,又煮了一碗挂面端下了楼。
赵沫远最近被丁亦可给喂熟了,见有夜宵上门,立刻毫不见外地拿起筷子大快朵颐。丁亦可坐在他对面,两个人头顶头,很快吃了个碗底朝天。
丁亦可瘫在椅子上,满足地小小打了一个嗝:“没有什么烦恼,是一碗鸡蛋挂面治愈不了的,如果还不够,那就两碗。”
赵沫远瞅她一眼,嫌弃:“喂喂喂,姑娘家,注意点形象。”
丁亦可好奇地拿起桌上的软泥:“形象?懒得要了,反正今天我自作聪明,脸都丢尽了。你在干嘛,捏泥巴玩?”
赵沫远无奈:“是Polymer Clay。我的展你到现在都没去看过吧?里面整整一个区都是软陶首饰。”
丁亦可叹一口气,疲惫道:“对不起,这两天忙得跟狗一样,实在没空,等到了周末,一定去好好沐浴一下大神您的艺术圣光。”
赵沫远没有错过她刚才话里的信息:“还是说说丢了什么脸吧,是又被姓林的拒了,还是被你那蕾丝边老大给骂了?”
丁亦可一愣,这人是她肚里的蛔虫,还是开了天眼,怎么竟什么都知道?
收下对方崇拜的眼神,赵沫远说:“你大半夜地来找我,总不至于是为了想秀自己有多贤惠。说吧。”
丁亦可犹豫一下,絮絮地讲了起来。可能,述说真的是一个非常治愈的事情,把前因后果讲完一遍,居然没那么气闷了,余下的更多是佩服:“……你说,雷欧她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呢?”
赵沫远简单总结:“挺了不起的一个人,我喜欢。一个陷入桃色丑闻的女人,单枪匹马地从总部被流放到Amay这种二流公司,还能目标清晰手段果断,该忍的时候忍,该狠的时候狠,斗得了间谍,K得过小人,貌似还是个T,简直就是个Perfect的美剧主角。”说着拍拍丁亦可的肩,鼓励:“好好跟着她混,省了上商学院的钱了。”
说完,打个哈欠:“不早了,该睡了,我进去了啊。”
丁亦可拦住他:“大神,再指条明路吧?今晚这一出过后,明天我到底该怎么面对她啊?”
“我哪儿知道啊?姑娘,一碗面就能换一双听你吐苦水的耳朵,已经挺划算了。与其在这儿纠结那些有的没的,不如回床上好好琢磨一下,怎么才能成为最后留下的六个人之一。”临走前,赵沫远点点丁亦可脑袋:“人家不说了吗,她只看结果。”
丁亦可站在原地,看着赵沫远走进了门,喃喃自语:“我今天噼里啪啦说了一堆,要是蒋洁被我连累了……”
“远”里面的灯已然黑了下来。
五一假期结束,Amay采购部的员工围着告示栏端详,有的垂头丧气,有的指点议论。告示栏正中央,贴着一份 “采购部岗位调整通知”。
采购部超过三分之一的人被调岗,其中甚至包括几个T6级别的员工,而“暂不变动”的那一栏中,第一位赫然写着蒋洁。
看到丁亦可走来,蒋洁迎上去亲亲热热挽住:“Coco你真够意思,晚上我和唐力请你泡吧,不许不去!”丁亦可尬笑。
此时,雷欧远远出现,员工们立刻像被摩西分开的红海一样,四散到走廊两侧。雷欧经过丁亦可和蒋洁时,丁亦可低下了头,蒋洁则玩味地看看雷欧,又看看丁亦可。
雷欧站定,问丁亦可:“促销统计的表格,什么时候能发给我?”
丁亦可一怔,紧捏的拳头一下子放松了:“马上!”
十五分钟后,Amay高管战略会议上,杜修齐坐在会议桌的一端,看雷欧指着投影上的PPT,侃侃而谈:“总销售额同比增长46.75%,库存消化率达到87%。我相信这些数字已经可以让大家清楚地看到Amay发生的巨大变化。”
众高管点头,唯有财务部刘总监唱起反调:“毛利率下降了。”
雷欧点头承认:“那是因为库存的拖累。如果各位不反对我的新方案,我保证,高库存的问题,以后永远不会再困挠Amay。”
见杜修齐不说话,刘总监继续问:“什么新方案?”
雷欧道:“现在采购部人手不够,买手部可以开始分担男装这一块的采购,毕竟公司的主力产品线是女装,男装一向只是在外面找OEM,让这些新人练练手,风险不大。另外,女装的牛仔线也需要再加强,希望设计部能多配合。”
设计部徐总监听出她话中“买手指导设计”的意图,立即反弹。
雷欧不徐不疾,调出促销前的库存数据,投影出来:“促销前库存最高的这款针织衫,造成了将近20万的库存负担,好像是您的设计?数字和事实摆在这里,贵部门的设计卖不出去!如果不用买手部的市场预测科学指导,难道还想让整个Amay都为贵部门的三流创意买单?”
徐总监强辩:“艺术和市场有偏差,很正常的!”
雷欧嗤笑:“首先,您的设计是否能算作艺术,咱们且不在这里讨论。其次嘛……股东们从来不关心艺术,只关心利润。”
徐总监力争:“谁要想干涉我们设计部的独立性,要么我走,要么她滚!”
一直保持沉默的杜修齐突然开口:“那你就滚吧。”
众人怔住,齐齐看向杜修齐,只听他继续说:“设计部什么时候成了你徐总监一个人的天下了?只谈艺术不管市场,干嘛还呆在Amay,去美术馆吧!”说着,面露不耐之色:“我懒得废话。要么回去写辞职信,要么重新拨三个设计师出来,单独成立一个小组配合买手部。这两条路,自己选。”
徐总监灰头土脸,咬牙吐出一个字:“是。”
刘总监试探:“那男装采购的事……”
杜修齐的语气不容商量:“谁管商务,谁就说了算。谁做得不好,谁负责。这就是我的原则。”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明摆着对雷欧的提案照单全收,别人谁还敢叽歪什么。一片沉默之中,雷欧的唇角,微微往上一勾。
散会后,高管们步出会议室,三两成群议论。会议室里,杜修齐坐在原位,保持刚才的姿势,一动不动。
雷欧收拾好东西,犹豫一下走过去:“谢谢你刚才的全力支持。”
杜修齐却单刀直入:“采购部调岗的事,为什么要骗我?”
雷欧一怔,随即微笑:“骗?之前你不是已经同意了吗? ”
杜修齐不满:“我是同意你把牵涉进泄密事件的人员全都分流,可你没说要赶走三分之一的人!”
雷欧不甚在意:“我没说过?可能最近太累,忘了。名单上是多了几个人,不过他们多少都在公司中伤过我,走得也不算冤枉吧?”
这也太糊弄人了!杜修齐直说:“别来这套。你根本不是在报复,而是想借此拆散销售部,把Amay全面转型为买手制,对不对?”
被杜修齐说中,雷欧看向他的眼里,带了一丝欣赏:“是又如何?从进Amay第一天起,这个目标我就没放弃过。”
两人对峙相视,这一次,是雷欧先放软语气:“你放心,我做这些,绝对不是为了单纯争权。Amay今年的报表,一定会很漂亮。”
杜修齐闻言,流露一丝伤心:“你觉得我关心的,是报表、是权利吗?我在意的,只是你对我的态度!我以为从昨天晚上起,我们已经是朋友了,一个采购部算什么?只要你事前沟通,只要为了Amay好,哪怕要我让出现在的位置,我都愿意!可你只是轻描淡写地再一次把我当成傻瓜,玩了招移花接木、先斩后奏。”
雷欧沉默一下,抱歉道:“Sorry,这次我辜负你的信任了。只是我这人向来不爱和工作伙伴发展友谊,建议你还是不要把我当成朋友。”
杜修齐不信:“你跟丁亦可关系就很好!”
雷欧无奈望天:“那是因为我喜欢她。”
半晌,杜修齐找回声音:“哪种喜欢?”
雷欧潇洒一掠头发:“你说呢?”
杜修齐眼睛瞪大:“我不信!”
雷欧不置可否地一笑:“之前连我自己也不信,可后来才发现她那点小脾气,还真挺对我胃口的,要不然为什么她一没经验二爱犯蠢,我还一直罩着她?”
外间复盘促销数据的丁亦可,突然没来由地打了个喷嚏。她抬头伸个懒腰,发现时钟已经指向12:40。她既不想与买手部的人一起吃饭,心累;也不好跑去采购部找蒋洁——毕竟那边因为调岗,正闹得人仰马翻。想一想,拎着全麦三明治,躲进样衣间。一边看着iPad视频学习,一边翻查男装样衣。
突然听见门边有响动,丁亦可打个冷战,转过头,发现杜修齐站在门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她手忙脚乱抄住跌落的三明治,恭敬道:“杜总!”
杜修齐摆摆手:“没事,不用别管我。我站这想点事情。”
丁亦可狐疑地“哦”,回过身继续啃三明治,却觉得芒刺在背。
杜修齐看着她背影,挑剔地喃喃:“腿挺粗,皮肤也就那样……为什么呢?”
丁亦可警觉回头:“你说什么?”
杜修齐摆出慈祥脸:“没什么,继续吃。”
丁亦可不信地眨眼:“可你这么在我后面跟狼盯兔子似的,谁还吃得下啊?!”
杜修齐继续喃喃:“脾气差,对了,还跟人动过手……”
丁亦可放下三明治:“杜总,你到底要干嘛?!”
杜修齐道:“没干嘛,就是想思考一下你未来在公司的发展,毕竟你也是我亲手从《职男职女》里挑出来精英嘛。怎么样,最近和雷总监相处得还好吗?”
丁亦可点头:“不错。”
杜修齐警惕心顿起:“那她最近给你安排了什么工作?”
见丁亦可狐疑地打量自己,杜修齐不高兴了:“怎么,我堂堂副总裁,这些事都不能过问了?”
丁亦可汇报:“雷总监要我们这批留下来的买手和采购部一对一合作,开始熟悉男装线。”
杜修齐良师益友脸:“以前没干过这个,压力挺大的吧?所以连中午饭都没时间吃,一个人藏在这儿自己用功?”
丁亦可点头:“有点。”
杜修齐拍拍她肩膀:“还是不要太辛苦比较好,你在销售这一块挺有天分的,彩虹店那边缺个副店长,有没有兴趣?或者,来我这儿来当总助?”
闻言,丁亦可警惕地看着他:“杜总,刚进公司第一天,你就想打发我走人,后来又把我骗到买手部,扔了几个月都不闻不问。一个很久不见的朋友突然加你微信,多半多是问你借钱。同理,一个和你根本没什么交情的老板突然关心你,九成九都是别有用心。你——”顿住,上下打量杜修齐:“该不会是想潜规则我吧?”
靠墙作潇洒状的杜修齐差点没站稳,丁亦可掏出纸巾擦擦嘴:“看来不像,那就是想利用我,对付雷总监了?”
杜修齐忙解释:“当然不是!算了,好心没好报,懒得管你!”说完,转身离开。片刻后,走廊那端传来重重摔门的声音。
丁亦可耸了耸肩,继续看样衣:“恼羞成怒的同义词是什么?说中心事。”
样衣间门外墙角处,露出三个人影,一个是拿着饭盒的蒋洁,一个是午饭归来的Tina,一个是拎着外卖的王元。
三人对视一眼,默契地转身走开了。
晚上,热闹的酒吧里,灯光把丁亦可和蒋洁、唐力三人的脸,照出一片朦胧色彩。视觉上,每个人都显得有点不真实。
丁亦可与唐力握手:“幸会幸会,天天听蒋洁说你,耳朵都快起茧子了!”转向蒋洁耳语:“程序员里居然都能扒拉出这样的帅哥,你可以啊!”蒋洁掐她,丁亦可避开。
唐力笑得很真诚:“小洁经常提你,说你是她最好的朋友。上海这么大,两个老同学能在一个公司,真的是缘份。”接到蒋洁眼神示意,唐力举起酒杯:“我敬你,小洁说了,这回能留下来,多亏了你!”
丁亦可不敢居功,连连摇手:“没有没有,其实是蒋洁一直在关照我啦。”
几杯下肚,两个女孩手拉手下场对舞,唐力在一边捧场地吹口哨。
好久没有这样High过了,她俩都是一身酒意。看着主动去拿果汁的唐力,丁亦可对蒋洁大声喊:“唐力对你真好。我真羡慕你!”
蒋洁回喊:“你不用羡慕,你的下一个,肯定比唐力强!”
丁亦可像是对自己呐喊:“我不想换下一个,我只想要林思贤!”她双瞳漾满寂寞,嘴上还是倔强:“我就是爱犯傻!你说,为什么明明是他对不起我,可受折磨的却是我呀!”酒意上涌,眼圈不争气地红了。
蒋洁拉丁亦可回到座位,掏出一个装满任务的玻璃盒子玩游戏。
看了唐力版本的妩媚俏佳人,和蒋洁版本的霸道君主,丁亦可兴致满满举手说:“该我了该我了!”她从盒中摸出一张纸条,看了看:“加菲猫?”
丁亦可想想,楚楚可怜地双手握拳放在脸颊两侧,假装抽泣:“欧迪,我想你,你为什么那么狠心?你为什么扔下我不管?至少给我留点猪肉卷再去约会啊!”
蒋洁看着刚录的小视频,心里有了主意,她借丁亦可的手机捣鼓一会,又张罗着喝酒。
临近午夜,丁亦可帮唐力把烂醉的蒋洁,一路送上回家的电梯。道别后,她正准备打车回家,蒋洁稍稍酒醒了一些,神秘一笑:“Coco,看,看微信!”
丁亦可打开手机看微信,喃喃:“看什么啊?”突然愣住了,微信界面林思贤那一栏,分明显示着“视频”。
丁亦可点开之后,发现在一个小时前,自己的账号向林思贤发送了一段视频。正是被掐头去尾,留下最让人误会的“你为什么那么狠心?你为什么扔下我不管?”这一段!
她急得跺脚:“蒋洁,你个大坏蛋!”手忙脚乱发消息给林思贤:“对不起,那条视频不是我有意发的……”字没打完,却觉得不合适:“不行,太绿茶了。”删掉。
在路口反反复复走了几次之后,丁亦可泄气道:“算了,不管了,越描越黑。”看到一辆出租车在不远处急刹车停下,丁亦可连忙冲了过去。
刚奔到出租车边,车门开了,从里面冲出来的竟是林思贤!他脚步踉跄,对着花坛就是一阵狂吐。丁亦可呆住,她下意识地看了看手机,又揉了揉眼睛。行动比脑子转得快,反应过来之前,她已经飞奔到林思贤背后,帮他顺气了。
林思贤看到一张洁白的纸巾递过来,转头,瞬间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亦可?”话没说完,站立不稳险些跌倒。
丁亦可伸手扶住:“别动了,让我来!”
林思贤努力集中思路:自己是怎么搞成这样的?刚才一群人跟领导在喝酒,别人几句“当着姑娘不喝酒,一点火花都没有。当着客户不喝酒,一点信息都没有。当着领导不喝酒 ,一点机会都没有!”气氛一激,就被灌了不少。
中间母亲又来电提点:“雯雯的舅舅就是晨星基金的老大……”
而后呢?对了,同时看到江雯雯和丁亦可的微信提示,江雯雯的,是一条行业信息,而丁亦可的……
视频里,丁亦可那句“你为什么那么狠心?你为什么要扔下我不管?”字字重重击他的心脏。她眼泪汪汪、可怜兮兮的样子,也与眼前这关切的脸庞,重合在了一起。
丁亦可眼看着林思贤的双眼,从混沌到伤感,又再次失焦。没办法放着不管,只好伸手拦车,将林思贤扶上后排,报出目的地——加州小区,也就是林思贤父母出首付给他买的房子。回过头,端详不省人事,靠在自己肩上的林思贤,贪婪地触摸他的脸,看着他下意识皱眉的样子,丁亦可不禁鼻头一酸。
夜已深,路上人也少,车也少,没等丁亦可看够,就已经到了小区门口。她连扶带拉地把林思贤带下车,他挣扎:“不用你,我自己回去,我能行……”
丁亦可扶着他往电梯里走,哄孩子似的:“别闹了。”
林思贤犹自挣扎,丁亦可险些被他失手推得跌倒,一时也火了,声音高起来:“你够了没有?别以为想趁送你回家的机会对你怎么着,你闻闻你自个儿身上的酸味,都能熏死一头猪了!”
林思贤一下哑火,任凭丁亦可扶进电梯,送进家门。
丁亦可看着靠在枕头上闭目入睡的林思贤,再环视了一圈这间有着两人无数温馨回忆的小公寓,一狠心关上灯。正要开门离去,林思贤的声音突然闷闷响起:“那段视频,我看到了。”
本来伪装完美的丁亦可,立马慌了:“啊?那个发错了,是我和朋友录着玩的。而且刚才真的是凑巧……”
林思贤低语:“别再对我这么好了,是我配不上你。为了少努力十年,我移情别恋;为了进一个好公司,到处溜须拍马……你还是早点放下我,也放过自己吧。”
丁亦可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露出笑脸:“我也想忘了你啊。可惜没用,这样都能遇见你,一定是天意。所以我不会放弃的。你现在喜欢别人,没关系,可你没资格不让我喜欢你!”
室内一片寂静,林思贤不再出声。
良久,丁亦可说:“今天就暂时饶过你,下一回再让我碰上这种好机会,我肯定把你……嘿嘿嘿!赶紧睡吧,我先走了。”
门关上后,她倚在门外墙边,身上的力量一点一点消失,身体如脱力般顺着墙壁下滑。脸上,强撑出来的笑容也在一点一点消失,如果有一面镜子在眼前,丁亦可肯定会指着说:“什么叫笑得比哭得难看,这就是!”
最终她靠着墙根蹲下,眼泪一点一点滴在了地板上,在深夜的寂静中,发出清脆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