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绝杀
张巍2022-06-02 20:0010,221

  丁亦可站在地铁上,看着车载广告里不断闪现的游戏视频,体会了一下赵沫远话中的意思,觉得还是要跟经销商谈条件,让对方觉得利益一致,才有可能共同冲击销量指标。

  于是,她摸出手机,给今天面谈过的经销商刘总发了个微信,话里话外暗示,这次促销是Amay被凌云总部收购后的一次摸底考核,想要趁机精简经销商队伍,不配合的话……

  做经销商得有多精明啊,听见音儿就能脑补出宫斗商战戏码无数。不多时,刘总的电话就打过来了。丁亦可诚意满满应对:“刘总,您今天下午都跟我推心置腹了,我想来想去,觉得还是得您透个底。要真有难处,我也不想勉强,可您跟Amay的加盟合约,三季度就要到期了吧?”

  软硬兼施之下,刘总答应好好考虑,并一定拿出一套可行方案来配合总部本次大促行动。挂掉电话,丁亦可走向家的方向,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明朗,屏不住终于忍跳了起来,摆出一个动漫人物的胜利姿势:“耶!”

  感恩赵沫远的点拨,丁亦可连家都没回,直接连蹦带跳地奔到“远”的门前,按开了密码锁。初尝成功的兴奋,和赵沫远店里熟悉的气息,都让她放松。

  丁亦可打开角落里的音响,配合着摇滚味十足的音乐,把赵沫远交代她带回的东西拎出来,一一摆好,时不时随着音乐的节奏“耶耶耶”吼几声。

  原来,每个人都有很多张不同的脸,随着时间的流逝,像沙画一样一点一点清晰起来、深刻起来。就像赵沫远,从给流泪的自己递来手帕时的高高在上,变成时装周和新店开业上的志得意满,继而是挡住高壮醉汉老拳的淡定,以及在医院看到自己尴尬及时出手的细腻暖心。他,还会有更多不同面貌,逐步展现吗?丁亦可好奇着。

  抬头,丁亦可看见玻璃反射出的自己,想想今天,又睁着眼睛说瞎话,又威逼利诱人的……与那个让人一眼就看见底儿的丁亦可相比,也像换了一张新脸。哼,算了,随便别人怎么想,反正行得正坐得端,又没害人骗人!这种一路吃鸡的感觉,真的好爽!她想着,脸上露出发自内心的笑意。

  看看屋里,四处都是昨晚被自己砸下来的灰尘。而不知为什么,货架、货台上的衣物鞋子和配饰,也是放得毫无章法。丁亦可眼珠一转,走向摆放清洁用品的角落:算了,送佛送到西,撸起袖子大扫除。

  很快,地面干净了,家具纤尘不染。货台上的衣物叠得整整齐齐,鞋子也收纳得妥妥贴贴,就连老旧的铜座钟,也被抹得近乎锃亮。打量了一圈焕然一新的“远”,丁亦可满意地点点头,扑向穿衣镜:“大功告成,亲个嘴儿!”她凑上镜子,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狠狠地“MUA”了一声。

  Amay的买手部,买手们笼罩在业绩压力之下。样衣间却像是另一个小天地,天高云淡。

  雷欧站在挂着“待审版”标牌的衣架旁,一边观察,一边随口问跟着的丁亦可:“群华的刘总刚才打电话来投诉,说你恐吓他。”

  丁亦可瞬间紧张:“我可以解释……”

  雷欧打断:“不需要解释,你做得很好。我从来以结果为导向,不看过程。”拿起一件衣服:“你的意见?”

  知道雷欧在考自己,丁亦可接过来细看:“整体设计还行,领口工艺太复杂,生产基地肯定会抱怨。”

  雷欧点点头,把衣服扔在一边:“保持这种强势的风格,该争的时候就去争,放心,背后有我。”

  丁亦可笑了,向雷欧鞠个躬:“谢谢老大!”

  她们谈笑的样子透过百叶帘,被走过的买手们看在眼里。最麻烦的经销商群华都被丁亦可拿下了,下面一帮小经销商唯马首是瞻,也纷纷响应本次的黄金周促销计划,怪不得她能在老大面前谈笑风生呢!

  长相文静的买手姚绢,闲闲对Tina道:“还是你厉害,挑了她当搭档。你们组的任务,快完成了吧?加油,可别被丁亦可比下去了啊。”

  可Tina只是回以一笑。身为职场白骨精,她怎么能中了姚绢的计?就算丁亦可现在表现不错,但Tina有自信,凭借专业和以前的资源积累,部门里最优质的买手只可能是自己!走进复印室的她,一边按下复印任务,一边分类装订起来。

  这时郭又明走过来,仗着老资格,直接将自己的任务插队进来。Tina表示不满,他直接口出恶言,连雷欧都一并骂了:“马屁拍多了,小心以后也变得不男不女!”这些话,一句不落飘进刚好路过的雷欧和丁亦可耳中。

  雷欧拉住想要冲进屋的丁亦可,摇摇头:“他又没指名道姓。”

  丁亦可不忿:“可是……”

  雷欧幽幽丢下一句:“早习惯了。”走向自己的办公室,在丁亦可眼中,这个强势女人的背影,也透出丝丝落寞与无助。

  忽听复印室传来“砰”的一声,丁亦可下意识推开门,只见郭又明保持着摔文件的姿势,地上四处是散落的纸页,Tina明显被吓坏了,正往墙角退缩。

  丁亦可嘴巴比脑子反应快,大声道:“郭又明!”

  郭又明一惊,停住动作,眼神凶狠地看了过来。

  丁亦可到了嘴边的谴责之语,临时转了个向:“前台有你的到付快递!”她假装才看见一地文件,好奇道:“哎呀,文件怎么全掉地上了?”

  郭又明飞快掩饰表情:“Tina没拿稳呗。谢了啊。”匆匆往前台而去。

  前台莫名其妙:“没有快递来过呀!”

  郭又明喘着气:“不可能,丁亦可刚才还——”说到这里,他突然明白过来,大怒道:“敢耍我,行啊!”暗暗把这笔账记在丁亦可头上。

  丁亦可英雄救美,对Tina的语气也抖了起来:“别死要面子啦,我全听见了。记住,以后落单就别跟这种烂人来硬的,咱们体型上先天不占优势。”

  Tina勉强一笑,转移话题:“听说你搞定群华了?”

  丁亦可得意:“嗯,还有英凌、蘑菇妞妞,外加所有直营店,全都都搞定了。你那边呢?”见Tina略带迟疑,丁亦可忘形地拍拍她肩:“加油!也别太勉强,实在搞不定,要不换我来?”眼看对方笑容僵住,丁亦可小小的在自己身前比了个V字。

  没成想,Tina顺水推舟,把最难啃的江之杰推给了丁亦可。江之杰年年销售数据都垫底,就因为后台硬,公司里谁都不敢跟他来硬的。现在好了,丁亦可自己抢来的锅,必须硬着头皮自己扛!

  天擦黑时,丁亦可无功而返,因为在江之杰被推搡,还别断了鞋跟。她接着妈妈的电话,舍不得让妈妈担心,尽量好声好气:“妈,能不能不说了,我今儿在外头跑了一天……没骗你,我和林思贤真的挺好的……”同时,一脚轻一脚重,踏上回家的楼梯。

  挂掉电话,丁亦可无力靠在门口闭了一会眼,刚掏出钥匙,突然觉得脚下不对,打开手机的灯一照,只见一滩水从门缝里漫了出来。

  “坏了!”她急着打开门,冲进房间,直奔可能的事发地:厨房,没问题;那就是厕所了?只见洗手台的水管上有个眼,正往外冒水,丁亦可忙用手指去堵,没想到漏水处压力突然增大,被水喷了一头一脸。

  一只手摸索着堵好漏水处,另一只手探了半天摸到条毛巾缠住管子。等看清一切,丁亦可才发现,水已经快漫到内间的地板。万一漏到楼下,赵沫远精心装修布置的店面,可怎么办?她一横心,抄起被子往积水上盖了过去!

  那边,出院的赵沫远上了老钱的车,远离了医院的味道十分轻松,顺手帮超模杜丝搞定了一个秀的开场位置。

  老钱一个飞眼过去:“又助人为乐啦?别当了云备胎。”

  赵沫远坦荡荡:“模特这一行外头光鲜里头苦,谁都不容易,能帮点就是点。再说我也不是滥好人,只帮值得帮的。”

  老钱打趣:“开业的时候,那帮女编辑啊、超模啊,一个不落地全来跟你助阵。但所有人贡献的点击量,加起来都比不过丁亦可那件内衣,直接送你上热搜。”

  赵沫远也笑,想想丁亦可确实不是故意的,自己这几天又吃人家的嘴软,于是大度道:“也对,算因祸得福吧。”

  老钱借机劝说赵沫远和解父子关系,却被开起的音响打断。不敢多说触好友逆鳞,老钱乖乖开到“远”门前,放下人后驶离。

  还没进门,赵沫远就听到旁边楼道里传来邻居责怪满地是水,丁亦可小心翼翼接话:“对不起,小心小心,我立马就拖干!”

  赵沫远沿着还未干的水渍走上楼。看到敞开的大门口,丁亦可正满头大汗地在盆子里绞着污水,出声问:“又怎么了?”

  丁亦可苦笑:“水管爆了。”

  赵沫远越过她走入屋内:“在哪儿?总闸关了没有?!”一眼看到裹了胶带的破损水管,不自觉开启毒舌模式:“你脑子也进水了啊,用胶带堵?!”

  打开水龙头,滴水不漏,丁亦可得意:“落伍了吧,这是专用的补漏胶带。”

  赵沫远瞅瞅摆在一边的工具箱,佩服:“东西还挺全。”

  丁亦可看着不知人间疾苦的赵大少爷,心酸道:“但凡租过便宜房子的人,谁没点对付突发状况的经验啊?水电气闸要牢记,师傅太贵靠自己。泻敏外伤感冒药,外加租房三件宝:通渠粉、工具箱、修补胶。”

  “你都全会了,还要男朋友干嘛?”赵沫远问。

  丁亦可声音低下去:“他说他喜欢独立型的。”

  赵沫远顺手接过装脏水的盆,倒掉:“蠢,这种话也能信?男人要真心疼谁,只会护着她捧着她,恨不得她这辈子都只能寄生在自己身上,哪都去不了。下个男朋友别找做金融的,心眼太多,你斗不过的。”

  见丁亦可倔强不语,知道她还没死心,也不多话,拿起工具,紧了紧屋里其他的龙头水阀。

  赵沫远弄完手中的事,才发现地板上躺着那条吸满了水的被子,马上反应过来:“你怕漏到楼下,就拿这个吸水?”

  丁亦可庆幸道:“机智吧?成功地避免了对你的第二次祸害。”

  赵沫远心中五味杂陈:“那你晚上盖什么?”

  揉着腰,丁亦可说:“晚上的事晚上再发愁,先收拾完这些再说。”

  听出她语气中的疲劳,赵沫远环视一圈:堆得到处都是的时装书,挂在墙上的面料样板,塞在冰箱上的菜和厨房,以及胡乱踢在地上,断了一截的鞋跟。

  赵沫远皱眉夺过丁亦可手里的拖把,把她按坐在床上:“水过会儿就干了,人也得学会休息你今天是不是过得挺辛苦的?”

  丁亦可敷衍:“没有啊,还好吧。”

  赵沫远面沉如水:“说实话。”

  丁亦可抬头,尽量让表情跟上语义:“我没骗你。真的。今天的客户虽然没啃下,但人家也只是不理我,又没骂我。我妈打电话是有点烦,但她也只是担心我。水管虽然破了,但我补好了啊,没漏电,家具墙纸也没淹坏,房东也不会找我赔钱……” 渐渐的,越说声音越低,眼圈也红了。

  赵沫远不落忍,柔声劝道:“累了就承认,不丢脸。”

  “不能说累,说出来心气就散了,人活着,得靠自己给自己打鸡血!我知道你刚才又瞧不起我了,嫌人家都在我面前秀恩爱,我还着想吃回头草。可人活一辈子,难道就没有几件明知道会失败,但还是想坚持试试,不然实在是不甘心的事吗?”努力咬牙还是没忍住,赵沫远温柔的声音,打开了丁亦可双眼的阀门,一串晶莹的泪珠沿着脸颊缓缓落下,跌在衣服上,洇出一小片深色。

  这种沉默流泪,是赵沫远最看不过去的,他说:“少看朋友圈的兑水鸡汤,哩哩啰啰那么一大堆,不就执着两个字吗?就你这表达能力,难怪搞不定客户。行了行了别哭了,门还开着呢,大晚上,你一小姑娘坐在这儿冲我掉眼泪,叫邻居看见了,会传成什么样子?你就那么希望我上热搜啊?”

  说着,嫌弃地打掉丁亦可抹泪的手,扔来一张手帕:“手上还有泥!你一个小姑娘,能不能精致点啊?难怪会被人踹。”

  这么一闹腾,丁亦可稍微恢复元气,嘟囔:“你还不是男人呢,我也没见过男人随身带手帕的。”

  赵沫远一瞪眼:“现在有劲儿了?走,带你吃饭去。”

  快餐店里,赵沫远和丁亦可相对而坐。

  丁亦可对着手上的洗衣单惊讶:“贫穷限制了我的想象力,我以前真不知道,干洗店还管烘被子。”

  赵沫远不屑:“那你知道饭店也卖饮料吗?”

  丁亦可搜肠刮肚想赵沫远的糗事回击:“半小时前,某些人还不知道胶带能补管子呢。咦?你怎么都不动筷子?”

  赵沫远回想起前几天吃丁亦可做的饭菜,对快餐嫌弃道:“这两天我吃的饭,真是你做的,不是上饭店叫的?”

  听出自己的厨艺被赞美,丁亦可笑纳:“谢谢你啊,侮辱我品格的同时也夸奖了我的厨艺。”

  赵沫远不信:“你厨房就那么一丁点大。”

  丁亦可自得:“天才就是那些用一只电饭煲都能做出佛跳墙来的人。”

  赵沫远失笑:“说你胖你还喘上了。”

  “我没吹牛,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我做家务可是一把好手”,丁亦可道:“你店里落了灰,我昨天两个小时就拾掇干净了,连座钟都亮得能照见人影……”

  赵沫远原本还不在意,听到最后一句,腾地站了起来:“你再说一次?!”

  没多会,两人已经站在焕然一新的“远”里。

  赵沫远的沉默,让丁亦可心虚到不行:“怎么了?是不是我的叠法不对?我只是想帮你收拾整齐点……”

  赵沫远瞪着被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咬牙切齿:“收声。要不然,我可能忍不住会破戒揍女人。”

  丁亦可愣住了,呆呆看着他把衣服有的吊起来,有的搭在展台上,原本被收到盒子里的配饰,也被一一拿出来,扔在不同衣服上。

  看着她茫然又想帮忙的样子,赵沫远叹口气:“姑娘,别拿你那套大众连锁店的Low陈列来套我的买手店成吗?我要的是生活感,生活感你懂吗?”

  看着赵沫远快速而有条理的布置,丁亦可了悟:“你是故意摆成这么乱的!大神,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这么摆货?”他手上忙碌,并不答话。丁亦可锲而不舍:“告诉我好不好,你这是买手店,我也是当买手的,天下买手是一家!”

  赵沫远惊得手里东西差点掉地上:“就你这水平,还买手?”

  丁亦可点点头:“嗯,刚入门的那种,所以才要拼命学。为什么不能把裙子和上衣放在一起?这样不是方便搭配,更能刺激顾客的购买欲吗?”

  看着那双求知的眼睛,赵沫远决定看在她今天够惨的份上,教她两招。他翻过裙子上“?28,400元”的标签:“80%的顾客进店,都会按逆时针走动,这件裙子是店里单价最高的,所以一定要和其他衣服分开,单独挂在最前面,方便顾客进门,第一眼就能看见,这叫以最快的速度挑选出能接受我的风格和价格的人。你选的衣服确实和裙子好搭,但是单价便宜,所以得放远一点,免得污染这一排衣服的定价!”

  他拿起低调的银相架,郑重摆好:“暴发户家的银饰才擦得晶亮。”

  手指轻抚座钟上残余的暗沉:“这叫包浆,整个店里的氛围就靠它来稳。”

  最后,赵沫远一指特意搭出来、极具生活气息的陈列角落:“这也是氛围。我要我的顾客一进门,就明白远的调性,只要他们能融入氛围,我就是放块砖头,他们也愿意买,我要生活,要随意,要自由,不要连锁成衣店里那种刻意装出来的小资产阶级假精致,不要他们一进门,就有人冲他们叫欢迎光临!”

  丁亦可听得眼睛发亮,摸出手机:“等等,我录下来可以吗?你在哪学的这些东西?”

  赵沫远没好气:“巴黎,米兰,东京,纽约,还有圣马丁。”

  知识就是金钱,这几个字丁亦可从小就会背,现在才算真懂了。原来每一个状似随意的角落,可能都经过精心的考量和布置,看起来毫无章法的陈设,也是一门大学门,还是走遍世界才积淀下来的。用简单而通俗的说法,那都是钱烧出来的。她原先兴奋的情绪低沉下来,眼神也黯淡了,勉强一笑,好半天才说出一个“哦”。

  看她打蔫的样子,赵沫远不忍:“我刚才那话,不是想打击你。”

  丁亦可摇摇头:“明白。不好意思,又祸害了你一回。”

  赵沫远大度挥挥手:“没事,习惯了。反正我这里的陈列每周都要调。”

  丁亦可突然觉得,自己在这间高级的买手店里,显得那么格格不入:“那,我先上去了。”走出来站在楼道边,她的眼光锁在隔壁小店的水族箱上,里面有几只锦鲤在游。

  丁亦可想,世界真的很残酷,那些比你有天分的人,往往比你更努力。可更残酷的事情是,就算既有天分又努力,达到鲤鱼拼了命才能跳上去的高度,却离老鹰刚学飞时的悬崖,还差了几十米。

  转身回看“远”,透过玻璃门,是赵沫远认真重新布置店面的身影,一身酷酷衣装的他,宛如一张时装大片。而玻璃中映照出的自己,头发纷乱,形容憔悴。眼前过电影般快进今天的经历,丁亦可难受地闭上了眼睛。重新睁开,眼中已经全是坚定。不放弃,不投降,现在是出不了国,但下楼就可以找出过国的大神取经啊,还有什么可丧的?

  她不再犹豫,回到“远”,招呼一声便坐在角落里,认真观察起来,不时在手机上记笔记。

  而赵沫远仿佛忘了她的存在,这里调调,那里弄弄,最后来到了丁亦可这一侧。调整了一会,他似觉不满,皱着眉头退后几步观察,最后上前拿掉搭在一件风衣上的丝巾。刚转身想去拿另一条时,丁亦可已经把一根有锚图案的丝巾交到了他手上。

  “这一边的主题是海盗,对吧?”见赵沫远一挑眉,丁亦可试探:“可以让我试试吗?就当弥补一下。”

  他做了个“请”的姿势。

  丁亦可给模特换上衣服,又把展台上的衣物用不同的方式叠好,摆成几何的形状。最后环顾一周,拿起一只单筒望远镜摆在展台中央。希冀地看向赵沫远,像个等待老师评分的小学生。

  赵沫远摇摇头:“NO,元素累积太多,反而太刻意。”用一只草帽替换掉望远镜,翻起帽檐。

  丁亦可看他动作,若有所悟,拿起一根羽毛插上。

  赵沫远点头:“我收回刚才说的话,你的脑子还不算最笨的那种,当Amay的买手,差不多也够了。”

  丁亦可笑:“能得大神指点,小女子三生有幸。”

  赵沫远也笑:“不能让你白湿一回被子。”

  11点过,丁亦可抱着被子准备上楼,赵沫远丢过来一袋东西:“以前上学的笔记和视频,本来想扔的,便宜你了。”

  丁亦可如获至宝:“我会认真学的。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赵沫远按灭手上的烟,转身进店:“别想岔了啊,我对每个努力的姑娘都不错。你是个好女孩,值得再站高点,看远点。等你哪天去了巴黎米兰,在时装周上跟老外们谈笑风声……那时候,你就不再对那谁谁有执念了。”

  直到赵沫远走入内间,随即“远”的灯光熄灭。丁亦可还在路灯下呆呆站着,喃喃:“真的会有那一天吗?”

  距离五一大促还有两天,Amay买手部飞速运转。

  做方案、沟通、推进,改方案、再推进,短短几天工作,挑战极限的同时,每个人都明显感觉到进步与成长,尤其是丁亦可。疲累之余,她也不由得兴奋和期待:想要留下来,想要成为真正的买手,想要看看自己的潜力。

  午饭休息时,丁亦可边吃边盯着电脑看国外的教学视频,还腾出一只手,翻字典做笔记。郭又明走过来冷嘲热讽,暗示完不成任务,丁亦可就会被淘汰;而只要低头服软,他可以协助她搞定江之杰。

  没料到,丁亦可平淡回答:“谢了,用不着劳您大驾。江之杰我确实是没拿下,可谁说每个任务都必须得百分百完成的?只要不是倒数两名,我就能继续呆在这碍您的眼。”

  电话响起,丁亦可一看,笑着接起。那边彩虹店陈店长的声音很凝重:“隔壁俏佳人的促销突然提前开始了,我们满600减200,他们满600减220!”

  几乎同时,买手部的格子间里,电话此起彼伏响起,每位接电话的买手脸上,都是震惊。极度近似的折扣力度,和抢跑的操作节奏,毫无疑问,正是竞争对手冲着Amay来的。

  众人狂奔到雷欧办公室,最前面的丁亦可着急道:“老大,我们的促销被人截胡了!”

  雷欧镇定放下电话:“我已经知道了。慌什么?难道我们已经输了吗?Tina,你有什么解决办法?”

  被雷欧的语气稳住心神,Tina思索:“避开价格战,在重点商场门外马上加租露天促销场地,确保顾客进到俏佳人之前就被我们分流。”

  徐闻喜也答:“提高渠道的促销绩效奖。”

  当雷欧看到丁亦可时,她正低头翻着手机,Tina提醒:“老大问你呢。”

  丁亦可头也不抬:“等等,马上。去网店,买空她们的丝巾和腰带!”她边刷手机边解释:“俏佳人的网店和实体店是同步库存,他们的衣服,这一季的单件主力售价都在500多,而丝巾和腰带基本都是100块左右。也就是说,一个顾客如果买一件衣服再加一件配饰,很容易就能够达到满600减220的条件。可要是我们先下单,从网上把这些小东西全买空了呢?”

  众人这才Get到,在俏佳人的活动中,顾客必须一次买两件以上才能满减,很不划算。加上平台的七天无理由退货,等黄金周过后再退货,只要花不到50万流动资金,买光俏佳人的五千件配饰,就可以废掉这次恶意促销。

  雷欧微微点头:“你怎么知道俏佳人的配饰采购量不会超过五千?”

  丁亦可自信:“我看过他们去年的财报,单项销售额一除就估出来了。”

  雷欧轻轻地鼓了鼓掌,这一点点嘉许,就让丁亦可高兴极了。其他的买手有的羡慕,有的佩服,有的挫败。

  雷欧走到办公桌边,拿起一张海报展开,说:“这是今天会送到各个门店的宣传物料。”上面赫然写着“Amay红五一,全场62折!”

  “简单直接的62折和需要凑数的满600送220,你选哪一个?”

  原来雷欧早有准备!所谓的连环折扣、凑单满减、营销套路,都敌不过最简单的折扣,这是一道送分题啊!

  Amay从上到下,陷入空前一致的兴奋状态,员工们耳语着“真有两把刷子”、“废话,到底是总部派下来的高层”,就连高管们也纷纷赞美“这招确实漂亮”。

  话题中心的雷欧,独自坐在样衣间落地窗边喝咖啡。突然,房门被猛地推开,激动的杜修齐奔进来,不由分说伸手来了个拥抱:“太棒了!我刚下飞机就收到邮件,这回终于能治治俏佳人那帮烂人了!”

  被雷欧皱着眉推开,杜修齐不以为意,邀功似的说:“我就知道你会在这!”

  雷欧转换话题:“还没开仗呢,小杜总与其有时间在这瞎High,不如……”

  杜修齐做了个给嘴拉拉链的动作:“放心,网店行动是最高级机密,除了你们买手部和财务部,谁都不会知道。下单的事,我也会找人分散处理,绝对让平台抓不住把柄。”

  雷欧一笑:“董事会不会有怪我不经请示,就擅自更改促销政策吧?”

  服得五体投地的杜修齐说:“有我呢,就说我们事先商量过。对了,你怎么会突然就改主意了?”

  雷欧淡定:“因为商业间谍,我遇到过很多回了。”

  买手部,一群人围在丁亦可身边。大家都接到部门内部邮件,得知丁亦可这次表现突出,更将获得特别奖金,纷纷见风转舵,放低姿态恭维:“你肯定能留下。”

  丁亦可摇手:“哪里哪里,还得看五一促销的实战结果呢。”

  众人哄笑着要丁亦可请吃哈根达斯,她难掩骄傲,嘴角勾起一个微笑:“好呀!”转过来小声问蒋洁要哪种味道。

  郭又明突然大声说:“大家听好了,丁亦可说等发了工资,请所有人吃哈根达斯!”

  全办公室听到,都欢呼叫好。丁亦可被摆了一道,立时变了脸色。

  郭又明见她不爽,故意提高声音:“哟,怎么啦,这眼看着又要高升了,请吃哈根达斯算什么啊?”

  丁亦可怒极反笑:“想吃什么都行,但是别问我,问他。”一指郭又明,“我从来都没有说过要请大家都吃哈根达斯。有人想慷别人之慨,没问题。不过不好意思,有人愿意当狗,可我不是包子!”

  郭又明大失面子,伸手推搡;丁亦可毫不怯阵,抬手抵挡。众人围着劝架,办公区闹成一团,连雷欧和杜修齐都被从样衣间吵了出来。雷欧皱眉,点了郭又明、丁亦可:“你,你,还有杜总,会议室见。”

  坐定,雷欧道:“说说怎么回事吧,郭又明你先。”

  郭又明一脸老实,说丁亦可没有大局意识,嘴上喊着Team Working,心里只把团队当Nothing。

  丁亦可压不住火,没等雷欧点名,就主动站起来说:“最烦那些只会拿着自己资格老说事儿的人,扯着什么大局意识当大旗,不就是欺负别人脸皮薄,想占点小便宜吗?这种人,我呸。”

  郭又明转头怒道:“你说谁呢?”

  丁亦可回敬:“我说贱人呢。”

  瞧着这小学生一样的斗嘴,杜修齐辛苦忍笑却最终破功:“事情的经过很清楚了,同事之间有不同的看法很正常,但影响办公区秩序就绝对不能允许,特别是在五一促销这样的关键时段!不管老人新人,都是Amay的人!每人罚款五十,计入部门奖罚基金——”说着转向雷欧:“雷总监,你觉得呢?”

  郭又明曾是老杜总的秘书,杜修齐明着各打八十大板,实则对老臣子放水,四两拨千斤,大事化小。

  雷欧心下门儿清,盯得郭又明背后一紧。她缓缓张口:“我觉得,不好!公司是幼儿园吗?小朋友们吵完架就各罚站半小时?Amay之前什么风气我不知道,但既然现在已经是凌云一份子,那每一位员工都要有足够与国际公司匹配的素质。老员工以惯例为借口肆意妄为欺负新人,本质上就是职场霸凌,这种陋习和闹洞房欺负新娘子有什么区别?”

  此语一出,在场的其余三人都愣住了,罪名也太大了吧?

  郭又明站起来:“没、没这么严重吧,我跟小丁就是开个玩笑,我道歉还不成吗?”

  雷欧不理他,看向杜修齐,继续说:“作为公司商务部门的Leader,我希望您能对这件事情严肃处理。”

  杜修齐还没开腔,郭又明急了:“雷总监您过分了吧,本来没多大一件事,您硬要……”

  雷欧盯住他:“比有人向竞争对主动泄密还过分吗?”

  原本面带笑意的杜修齐,也陡然变了脸色,霍地站起来。

  郭又明心想,雷欧怎么知道自己授意手下,向竞争对手散播促销细节?表面上,还是勉力强辩:“雷总监,我知道您一直想赶我走,可什么事都得讲证据!杜总,对于这雷总监这种行为,我严正抗议!”

  杜修齐沉默了几秒:“雷欧,这件事你有证据吗?”

  雷欧摊手:“没有。”郭又明紧张的背微松。

  雷欧拿出手机,调出Amay走廊和前台的监控视频:“不过其他的事我有。” 杜修齐见雷欧居然掌握监控资料,脸色发白。监控中,只见郭又明在前台发火,口型恶狠狠地,分明是“丁亦可”三字。

  雷欧不紧不慢,看着郭又明,就像蛇眼盯住了猎物:“周四,你在复印室恐吓Tina,丁亦可替她解围后,你在前台发火,声称要对付丁亦可。这些东西,能不能证明你是对丁亦可怀恨在心,所以今天故意报复?”

  郭又明慌了:“这些都是碰巧……”

  雷欧凌厉追问:“那你好几次在采购部说我不男不女,是靠睡觉才爬上去的,还说你也想试一试我是什么滋味,全都是碰巧?”接着,她看向杜修齐:“对我言语侮辱,对女性同事威胁、动手、敲诈。杜总,泄密的事,追不追究我不管,可这样的人留在Amay,真的很影响我们买手部黄金周促销的士气呢。”

  杜修齐示意丁亦可先离开,直接致电HR,让他们办理郭又明的离职手续。搞定,他丢下手机,问正在啜饮咖啡的雷欧:“一定要这么狠吗?”

  雷欧缓缓道:“我喜欢绝杀。他们都是我的各种奇幻流言的积极生产者和传播者。大象对咬过自己的蚂蚁,不需要记仇,走过去踩死就好了。”

  杜修齐指指自己的鼻子:“那你下一个要对付的是谁?当着全体高层,提到过Vincent的我?”

  雷欧瞥他一眼:“早说过,我喜欢双赢,不想和任何人为敌。如果郭又明聪明点,不仗着老臣子身份胡闹,而是乖乖听话,我干嘛理他?你当真不知道刚才那些监控,是从哪找到的?小杜总,我要真想对付你,单凭那些摄像头,就足够让你永远和时尚界说Bye Bye了!”

  杜修齐张口结舌:“我,我……总之,我没在你房间里装过!前台那些都是公共区域!我不是变态,我什么都没看到!”

  雷欧挺了挺胸:“看到也没关系,我身材好,360°全方位的,不怕看。”

  杜修齐词穷,只得离开,在替雷欧拉好门时,眼神禁不住在她曼妙的身形上,停留了片刻。雷欧懒得理他那点小心思,心神早已飞去了即将开场的五一营销大战。

继续阅读:第七章 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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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定离手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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