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蜀中唐门
叶落无心2021-10-27 10:488,374

  八年前

  蜀中唐门,数十年前以暗器和毒药雄踞武林,声名远播,就连江湖白知年都对唐门尤为推崇,在兵器谱上将唐门的孔雀翎排在了第五位。然而,因为唐门弟子很少在江湖上走动,外人也忌惮唐家堡内的机关重重不敢靠近,以至于唐门在日新月异的江湖中,渐渐淡出视线。

  再加之唐门人擅用毒和暗器,行事多少诡秘隐晦些,总给人一种亦正亦邪、不敢靠近的感觉,。所以时至今日,唐门的威名早已大不如前。

  然而,近几年,唐门中却出了一个特殊的人物,唐杰--唐门最年轻的主人。年仅十八岁的唐杰,便有了超出他年纪的沉稳,智慧,解毒施毒更是出神入化,常被江湖人与二十年前的鬼医相提并论。

  不过唐杰与鬼医的性情大相径庭,鬼医性情残忍,不但经常杀病人,就连自己的妻儿都不放过。因此即便所有人都知道鬼医住在断魂谷,都知道他医术极高,却没有一个人敢去找他治病。而唐杰不然,他生性温和,从不杀人,任何来唐门求医的人,他从不问来历,悉心救治。因为他,武林中人一向退避三舍的唐门经常门庭若市,声名竟比以前更盛。

  这一夜,连旱半月的蜀中终于下了一场酣畅淋漓的暴雨。

  唐杰坐在书房内,翻着这几日的江湖大事记录,忽然他抬头,看向坐在他对面的师傅许浩山,惊问:“师傅,剑魔齐羿当真被人杀了?!”

  “不错,一剑毙命,伤口细窄,不见血红。”

  “伤口细窄,不见血红?据江湖传闻上古有一把魔剑,冰山玄铁所铸,奇寒无比,杀人不见血,只留淡色紫气,难道世间真有此剑……”唐门之人向来对各种奇毒和暗器感兴趣,与兵刃相关的书籍不多,所以唐杰也只是略有所闻。

  “不错,却有此剑,三十年前此剑重出江湖,被秦义钒偶然得到,取名清风剑,剑魔得知后,便不顾一切想要得到。后来,剑魔为了夺剑杀死了秦义钒的妻子,也重伤了秦义钒,而清风剑和秦义钒的儿子秦枫不知所踪。如今剑魔被清风剑所杀,有人说,这是秦义钒的儿子来寻仇的。不过,据我所知,秦枫如今才十六岁,即使有宝剑在手,也不可能敌得过剑魔十招,更不可能杀了剑魔。”

  唐杰看着手札上的文字,陷入沉思。忽然,院子里响起一阵一样的响动。

  狂风暴雨疾敲打着黑漆漆的大门,但是淹没不了急促猛烈的敲门声,就连坐在书房里看书的唐杰都清楚地听见声声催命似的敲门声。

  听到如此敲门声的急迫,唐杰立刻放下手中的药理书,撑着伞到门口一探究竟。此时,下人已打开大门,门外站着位少年,身上还背着一个不省人事的少年,手中紧紧牵着一个女孩儿。他看上去十七八岁的年级,身材比成年人还要高大强壮,五官虽不像江南男子俊秀,却有种男人的豪气,眉目更是英气逼人。他似乎刚经历了一场残酷的厮杀和逃亡,身上的衣服残破不堪,袖口也被扯掉了一般,但唐杰还是看出他袖口上残留的刺绣图案是出自苏州最有名的绣坊。

  少年正欲莽撞地闯入,唐门的总管王伯急忙拦住他,“等一下,你到底有什么事,想要找谁?”

  少年急忙弯下腰,一只手扯住王伯的袖子,口中不停地叫嚷着:“求求你们救救我兄弟,他中了你们唐门的暗器,你们一定能救他的,是不是?”

  他身边的女孩儿更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求求你们救救秦大哥,求求你们……”

  不等王伯答话,唐杰已扔掉手中的伞,两步走上前。

  “他中了毒?让我看看!”说着,他伸手接过他背上昏迷不醒的人,他看来也只有十六七岁年纪,紫黑色的脸因为痛苦而扭曲,仍然能从清秀的眉目中看出不凡的俊美。

  唐杰撕开染着黑血的衣襟,胸口没入一根细小的银针,这银针的确是唐门的暗器“细雨迷踪”,银针周围的血肉已经都变黑,他急忙把住受伤少年的脉,他的心脉也已似有若无了。

  “他中的不只是细雨迷踪的毒,还有,断肠草!”唐杰不由得叹了口气,这断肠草乃天下三大奇毒之一,一直无人能解,他虽对这种毒有所研究,但至今还没真正为活人解过此毒,所以他也完全没有把握。

  “断肠草?这毒能解吗?”少年忙问。

  “这断肠草的毒是无药可解的。”

  “不会的……不会的!”少年说着,突然一口鲜血吐出,人便晕了过去,不过他虽不省人事,手还死死牵着女孩儿。

  “禹铭哥……”女孩儿一直摇着他的身体哭泣:“禹铭哥你醒醒,你别丢下蓝绫。”

  唐杰这才发现他肩上也有一条很深的剑伤,好在没有中毒。

  许浩山自唐杰身后走来,惋惜地看了一眼中毒的少年,眼光不经意触及到他紧握在手中的剑,步伐不禁一滞,目光紧紧盯住那把看似质朴无华的铸铁剑。

  唐杰看到他的反应有异,也不禁瞥了一眼那把剑。因这把铁剑通体呈灰色,上面无任何饰物。在这无月的雨夜,几乎淹没在黑暗里,所以唐杰最初并未注意。

  现在定神一看,他才发现剑身上的图腾竟是古老的符咒,剑身泛着淡淡的紫光,他也不禁一惊:“这是,清风剑?!”

  许浩山对唐杰点了点头,又低头细看少年的容貌,“看他的容貌确与秦义钒有几分神似,难道,他便是秦义钒的儿子!”

  “既然是他,那我怎么也要试一试。王伯,你先让人将他们抬去后面的厢房,我去准备药材,马上过去。”

  王管家马上应了一声:“好!”

  唐杰丝毫没有信心可以解了断肠草的毒,他只能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尝试着用唐家秘制的毒药,也就是三大奇毒之一的“天残”。这“天残”虽是剧毒,却也刚巧含有一味与断肠草相生相克的罕见药材。许浩山一见他拿出“天残”脸色大变。“这以毒攻毒虽是好方法,可是这两种毒的毒性都太猛了,尤其是天残,是见血封喉的剧毒,怕是他一服下便会立刻血脉尽断,七窍流血。”

  “你说的不错,这的确是个冒险的方法。可除此之外,我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刚才我为他把过脉,他岁年岁不大,内功修为却是不凡,断肠草的毒性竟然可以被他压制住八个时辰,实属罕见。我想赌一次,希望他承受得住。”

  许浩山看了一眼床上呼吸越来越微弱的秦枫,极轻地叹了口气。虽说唐杰的方法确实太过冒险,可如果说这世间还有抑制断肠草的毒,那么也就只有这唐门的“天残”和鬼医的“幽冥”了。比起眼看着秦枫毒发而死,倒不如赌一次,也许,真的会有奇迹出现。

  这一夜的风雨,飘摇了整整一夜,直至黎明时分,方才停歇。

  唐杰虽然疲倦,可看着床榻上呼吸逐渐平稳的秦枫,还是满心的震惊和难以置信。昨夜秦枫服下“天残”后血脉喷张,经脉紊乱,唐杰本以为他会马上毒发而亡,却不想他竟然用内力与两种相生相克的剧毒抗衡,最终竟奇迹般地把两种剧毒克制住,没有让它们侵入心脉。十六七岁年纪,竟有这样的内力,这样的忍耐力,以及这样坚韧的意志力,这真的让他始料未及。

  “想不到,他居然身中两种奇毒还能不死,真是奇迹。”许浩山叹道。

  “是啊,我现在有些相信了,相信他真的可以打败剑魔了。”

  “想不到他小小年纪,竟有这份功力,他若是能度过此劫,将来必成大器!”

  “是啊,只是不知道他身中两大奇毒,能不能活下来。”

  唐杰忽然有种预感,眼前这个少年绝非池中之物,他不但能活下来,而且将来必会成为江湖中举足轻重的人物。

  合上房门,唐杰走出房间,只见昨夜的女孩儿还守在门口,身上披着许管家给她的肥大雨衣,身体越发显得纤瘦。如果他没记错,女孩自称是蓝绫,只是不知这“蓝”是否是她的姓。

  蓝绫原本被守卫拦着,站在台阶处等待,一见唐杰出来,也不顾守卫的阻拦,两步跑了过来:“秦大哥的伤可好了吗?我能见他吗?”

  唐杰摇摇头。“他的毒已经解了,但他需要静养,不能有人打扰。”

  “我不会打扰他,我只看看他。”

  看眼前的女孩儿一脸的恳切,浓密的睫毛忽闪忽闪地眨着,充满了乞求,唐杰也忍不住有些心软,“这样吧,你先回去梳洗一下,吃点东西,等用过早膳,我带你来看看他。”

  “恩恩。”女孩儿片刻不耽误,一溜烟跑去梳洗,他甚至忘了问她,另一个受伤的少年可否醒了,不过看她没有多问,想必他的伤势已无大碍。

  唐杰刚用过早膳,梳洗打扮整齐的蓝绫便冲进了后厅,她穿了件湛蓝色的长裙,裙边上绣了一圈孔雀翎的图案,乍一看去,像是只翩翩的孔雀飞了进来看。原本凌乱的头发也被梳理成漂亮的云髻,唐杰这才看清她俏丽的脸庞。她很美,而且是关内女子少有的明媚艳丽,眼睛大而深陷,鼻梁高挺,皮肤虽不是特别白皙,却透出健康的红晕。她的身材也并非他预想的那么瘦弱,反倒丰盈高挑,竟与成年的江南女子一般的高。

  “你吃完饭了没?我都等你半天了?”蓝绫直率道。

  唐杰笑笑,“吃好了。”

  “那我们走吧。”

  在一路的攀谈中,唐杰才知道女孩子姓蓝,单名一个绫字,带她来的少年叫骆禹铭。他们一同从关外来中原寻亲,在寻亲的路上遇到了正准备去华山的秦枫。他们刚好同路,便结伴同行。不想途中遇上了一伙强盗,厮杀中,强盗放了暗器,秦枫为了救蓝绫,以身为她挡下暗器,以致身中剧毒。至于那些强盗为何要痛下杀手,蓝绫言辞闪烁,欲言又止,唐杰也没再多问。

  他当然知道,他们遇到的一定不是强盗,因为强盗不会无缘无故对三个孩子痛下杀手,更不会在细雨迷踪这样致命的暗器上多淬了断肠草这种罕见的毒药,只为谋财的强盗根本不必如此。而且,秦枫的武功深不可测,骆禹铭的武功也不弱,寻常的强盗又怎么能让他们身负重伤?

  只是蓝绫不愿说必然有她的理由,他不想为难她。

  蓝绫轻步跟着唐杰走进房间,秦枫还未醒来,虽然在天麻香的香薰麻痹了一部分的痛苦,可他的眉峰还在深锁着。

  蓝绫问:“他什么时候会醒?”

  唐杰没有回答,事实上,他也不知道秦枫究竟什么时候能醒来,也许是明天,也许一生都不会再醒过来。

  “秦大哥,你到底什么时候能醒过来?”蓝绫跪坐在他身边,轻轻握住他的手,“你不是说要回华山吗?你不是说与人有约吗?你若不去,他一定会失望的……”

  唐杰不知道秦枫是否听见了蓝绫的话,可他明显看到秦枫的眉心一动,真气也运行得更加快速。

  华山?

  华山上等待他的人,一定对他很重要吧?

  三日后,秦枫仍在昏迷,唐杰坐在书房里听着许浩山说道:“我们派去华山打探消息的人回来了。秦枫确实是秦义钒的独子,今年十六岁。”

  “他和华山有什么渊源吗?”

  “有的。九年前,秦义凡临终之前将所有真气全都给了他,还将他托付给华山派的掌门魏正真照顾,魏掌门为了避免有人为清风剑滋扰华山派,故将秦枫藏于华山绝顶的禁地里。这九年来,秦枫一直独自生活在华山的绝壁上,极少和人接触,所以一直没人知道他的消息。

  两个月前,秦枫听说了仇人剑魔的消息,便独自离开了华山,找剑魔报仇,魏正真派了华山派的人四处找他……”

  “哦,原来如此。”唐杰默然点点头,又问:“对了,师傅可查到骆禹铭的来历?”

  “我只查到他在一个月前从雁门关入关,自他入关后,便有人雇佣杀手一路追杀。我也派人去关外打听了,没有人听说过骆禹铭这个人,估计骆禹铭并非他的本名。如果你想知道的更多,我可以让人从杀手那边查起……”

  “不必了,我只是想知道他是否会对唐门不利,这么看来,他来唐门应该只是求医的。”唐杰理了理月白色的长衫,起身道:“那就让王伯以贵宾之礼,好生招呼骆禹铭吧。”

  “那秦枫……”

  “我现在就去看看他。”

  看着唐杰稳步离开的背影,许浩山不由得想起两年前,他的挚友唐槐弥留之际,唐杰笔挺地跪在他床榻边,悲伤却坚定地说:“您放心,杰儿一定会完成您的心愿,壮大唐门,让唐门成为武林真正的霸主。”

  彼时的唐杰只有十六岁,本该是不谙世事的年纪,他却背负起了父亲的遗愿,有了称霸武林的野心。

  许浩山在欣慰的同时,也不免有些忧虑,他毕竟太年轻,剑锋得太过锋利,总是容易折断的,人的欲望太过强烈,总是容易迷失的。

  ******

  淡淡的香薰气缭绕在温暖的室内,床上仍在昏迷中的秦枫又一次深深蹙眉,没有人知道他什么时候会醒来。

  其实,他只是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他留恋着梦里的场景,不愿醒来。

  他梦见了小时候,母亲牵着他的手,十指温柔地包裹住他被冰雪冻僵的手,“枫儿,你的手都冻僵了,别再练了,进屋休息一会儿吧。”

  他摇头,父亲教他的剑式他还没练熟。父亲说过,剑招的幻化无穷无外乎一个字“快”,而要做到这个“快”字,便要多练习,一遍一遍,不计其数地练习。

  母亲幽怨道:“你还小,练剑有什么用?”

  “父亲说,我练好了剑,才能保护你!”

  母亲顿时笑了,她的笑极美,比天边灿烂的晚霞还要美……

  他每天都在很努力的练剑,他想长大了以后好好保护母亲,可惜,他最终还是让父亲失望了,他最终还是亲眼看着母亲被人害死而无力保护,。那天,天空蓝得虚无,没有一片云彩,前一夜的雪积了厚厚一层,像是为这天地穿了一件孝衣。

  母亲的胸口被人一剑刺穿,鲜红的血溅落在地上,瞬间洇了一地的血红,她的手一点点冰冷,美丽的笑容永远凝固在那一瞬,在那个冰天雪地……

  然后,白雪慢慢消融,华山之巅的落日鲜红如血,晕染了半边的天空。身负重伤的父亲就在落日的余晖下离开,临走时,他说:“枫儿,我去为你娘报仇,你在这里等我,等我报了仇就回来接你。”

  他重重点头,其实他知道,他的父亲不可能回来了,可是他还是每天都在等着父亲回来,希望再渺茫也终归还是有希望的。

  直到两年前深秋,魏掌门带他去祭拜父母,他才知道他等了九年的父亲在离开华山后不久,便死在了他母亲坟前。他没有掉一滴眼泪,他总觉得父亲是太过挂念母亲,不忍心让她一个人在黄泉路上独行,所以去陪她了。

  这样也好,有了父亲的陪伴,他也不必担心母亲在九泉之下孤单无助,无人保护了……

  只是没有了希望,没有了期盼,一个人的世界只剩下孤独。从此后,他只能守着一个人的天地,一个人看日出日落,一个人守着云卷云散,即便是炎炎烈日之下,也只有冷寂留给他。

  也正是那天傍晚,他坐在山崖边抚琴,指尖流泻出母亲最爱弹的曲子,他仿佛又回到了父母身边,又感受到他们温暖的气息。忽然,他发现身后的黄花树下站着一个女孩儿。

  女孩儿看来和他相仿的年纪,有着很长很长的头发,如同黑色的丝绒,垂落在空寂的山巅。他细看她的容颜,白皙的皮肤柔若凝脂,明媚的眼眸楚楚动人,轻轻闭上的嘴唇边噙着半抹忧伤,他忽然感觉心口痛了一下,很深很沉的刺痛。

  忽然,她的眼角滑下一滴泪水,满树的黄叶在她的眼泪中飞落,萧萧簌簌的绝望,天地仿佛也因她黯淡……

  他停下抚琴的手指,问她:“你为什么哭?”

  她摇头说:“不知道,我听你的琴声,就觉得很悲伤……”

  原来是因为他,他不禁心生愧疚,“那我为你弹一首愉快一些的曲子。”

  “不,我喜欢这首曲子,你能接着弹完吗?”

  他又在继续,直到一曲终结,他回眸,看着眼前的女孩儿,她的长裙飞舞,她却一动不动地站着,眼神中透着一种淡淡的寒意。

  她问他:“这首曲子叫什么名字?”

  他摇头:“我不知道。”

  “是谁教你的?”

  “我娘亲,这是她生前最喜欢的曲子。”

  “她没告诉你叫什么名字吗?”

  “她也不知道,她说教她的人说:这曲子没有名字。”

  夕阳消失于华山之巅,世界陷入黑暗,她便离开了,临走前,她说他还要来听他弹琴……

  第二年,黄花树盛放的最美的时候,她又来了。那天刚好下雨,华山之巅只有暗淡的阴云,她一言不发站在树下看着天边的细雨蒙蒙,寂寞的山川。

  而他,一直看了她许久。

  一年不见,她的面容更加清丽动人,眼神却变得越发的清冷,仿佛没有灵魂的完美雕像,在这里站了千年,等待了千年。

  天边一片黯淡,她转过身,秦枫以为她会离开,而她却忽然开口,“我想听你弹琴,去年那首曲子。”

  她的语气冰冷中透着生涩,似乎不常和人交往,就像他一样。

  所以他毫不犹豫地点头,拿出琴来,又为她弹奏了一曲。

  忽然,黑暗的天空亮起一道黄色的光,稍纵即逝,她看见了那道光,迟疑了好一会儿,才说,“我要走了。”

  他停下手指,琴音也戛然而止。

  她走了两步,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明年这个时候,我再来。”

  他笑了,嘴角轻轻弯着,这是他自父母离世后第一次笑。

  然后,她也笑了,她的笑比华山的流云更空灵,比华山的落日更绚烂……

  他很多次的梦里都会看见那个笑容。

  如今,又是黄花树该盛放的时节了,不知道她是否又去华山看日落,她没有看见他,是否会失望……

  梦再长,终究有终结,现实再冷酷,也还是要面对。

  秦枫努力睁开眼睛,一道强光马上冲入眼中,刺痛了他的眼眸。

  他闭上眼睛,等到重新适应了强光,才再次睁开。

  “秦大哥,你醒了!”

  他还未看清身边的人,已经听见蓝绫兴奋的声音,“秦大哥,你终于醒了,我还以为你不会醒了呢!”

  然后,他看到了另一张陌生的脸孔,清雅的眉目,浅淡的笑容,那是一张很容易让人亲近的面容。

  不等他问,陌生人已经把他想知道的都告诉他了:“秦少侠,这里是唐门,我叫唐杰。你几日前中了唐门的独门暗器细雨迷踪,你的朋友骆禹铭背着你奔跑了几十里路,找我帮你解毒。可惜我医术不精,只帮你解了大半的毒,现在你体内还有些余毒。不过你放心,你已无生命之忧,只需要服药,每日调息便可慢慢将余毒清除体外。”

  “多谢唐公子再生之恩,秦枫他日必当相报。”

  唐杰微笑着点头,“秦少侠不必客气。如果你不嫌唐门简陋,就留下来好好调养吧。”

  或许是在江湖中听多了关于唐杰“仁心仁德”的事情,这虽是秦枫第一次认识唐杰,但他却对唐杰除了感激,还有着特殊的信任感。

  或许是出于感激和信任,也或许是年龄相仿,秦枫留在唐门调养期间,很快就和唐杰相熟了,在加上骆禹铭和蓝绫,几个年轻人经常在一起练功,谈论江湖中的新鲜事,感情与日俱增。

  ******

  一日,唐杰正要去秦枫房中坐坐,正巧看见蓝绫给秦枫送药,秦枫将蓝绫请进了房间,却没有关房门,似乎怕引起别人不必要的猜测。

  夜深人静的夜晚,房间里的说话声轻易落在唐杰的耳中。

  “秦大哥,禹铭哥说他喜欢我。”蓝绫说。

  “是吗?他终于说出口了?他一直都不敢说。”秦枫笑着,笑容温润如玉。

  “你知道?”

  “他早就和我提过。”秦枫一边嗅着药的苦味,一边笑着:“他说今生除了你不会再娶另一个女人,只是他一看见你,心中的话总是说不出口。”

  “那你怎么说的?”

  “我?”

  “你为了我连性命都可以不要,难道你……”

  “我救你是因为我答应过禹铭,我会保护你。”当秦枫看见一滴滚烫的眼泪从蓝绫的眼角落下,笑容僵在嘴角,手中碗一斜,药汁险些溅出。

  气氛一时有些僵持,秦枫抬头看了一眼门外。唐杰知道秦枫已经看见了他,正在等着他进去缓和气氛,他摇头叹息一声,敲了敲半敞的房门。

  秦枫听见门声,立刻放下手中的药碗,为唐杰打开门。

  蓝绫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微微欠欠身,低头端了药碗离开。

  直到蓝绫走远,唐杰才道:“有句话我想劝劝你。江湖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朋友妻不可欺’不知你听说过没有?”

  “没有。不过你的意思我明白,我对蓝绫绝无半点非分之想。”

  “你是无心,可是别人不一定看得到你的心。”

  秦枫看着手中的药碗,沉吟不语。

  唐杰又解释道:“我们认识时间虽然不常,可我当你们是朋友,所以我才会和你说这些话。”

  “谢谢!”

  转眼又过了半月,唐杰正在读书,他的妹妹唐心反常地进书房陪他看书。他辗转试探了很久,才明白她是对秦枫动了心,请他做个红娘,试探一下秦枫的心意。

  最终,唐杰终于表妹唐心一遍遍的央求下投降,无奈地走向秦枫的住处。他刚走到秦枫房门外,就看见泪流满面的蓝绫敲着秦枫的房门。唐杰无奈摇头,这些日子他早已从唐心顾盼生辉的眼神中看出些端倪,只是秦枫和蓝绫的关系本就暧昧不清,加上唐府里的小丫鬟,一个个也都面带潮红,含羞带怯的……

  他怎么看,都觉得秦枫这样的男人不适合托付终生。

  过了很久,秦枫才打开门,站在门口,丝毫没有留出让蓝绫进门的空间。

  蓝绫一见他,就问道:“你为什么总躲着我?”

  “很晚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不,你现在就回答我,如果禹铭哥不喜欢我,你会不会喜欢我。”

  “那如果没有我,你会不会喜欢他?”

  “我……”蓝绫被问的一愣,半晌才回过神道:“可我现在喜欢的是你。”

  秦枫看了一眼远处被风吹乱的树枝,眼光有些许为难。唐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树影之下站着骆禹铭,他的身影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

  当蓝绫说:“我喜欢的是你,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他。”骆禹铭双拳倏然握紧,右脚向前跨出一步,犹豫了一下又停了下来,最后转身离开。

  黑夜,寒光,冷风,骆禹铭身上的冷再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温暖,消失的背影渐渐被黑暗吞噬……

  看着骆禹铭走远,秦枫的表情更加为难,道:“蓝绫,你和他相依为命这么多年,他了解你,珍惜你,你和他在一起才会幸福。”

  “我只想知道,如果他不喜欢我,你会不会喜欢我?”

  秦枫毫不犹豫答:“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也永远都不会喜欢你……这跟禹铭完全没有关系。”

  “你说谎,你曾经说过我是一个可爱的女孩儿……你说过永远都不会忘记我的……”

  “对不起,我有些行为让你误会是我不好,但我确实没有对你有过其他想法……”

  蓝绫的脸色灰白,腮边的泪滚滚而落。

  秦枫看着她,声音一如既往的平淡、坚定。即使面对一个为他心碎的女人,语气中都没有一点感情,也往往就是这种声音最让人绝望。“……过去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蓝绫抬头看着他,那双曾经像阳光一样明媚的眼睛溢满了悲伤,连唐杰都有些于心不忍,而秦枫依旧维持着他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

  最后,蓝绫一把抹去眼泪,“不管你对我有没有其他想法,反正我喜欢你,过去喜欢,以后也会一直喜欢下去。”

  说完,她不给秦枫拒绝的机会,扭头跑开。

  那晚唐杰没有找秦枫,秦枫却来找了他,与他辞行。

  唐杰没有挽留,因为他知道秦枫是有意避开蓝绫,希望可以成全骆禹铭和蓝绫。

  临别时秦枫说:“希望下次见面时,是骆禹铭成亲之日。”

  唐杰也以为再次见面会是骆禹铭成亲之日,可是没有想到他们没有等到那个时候就重聚了。

继续阅读:第四章 莜茗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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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莫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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