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枫再次回到唐门是两年之后,此时的江湖正是腥风血雨之时。
两年中身经百战的秦枫已经成为江湖中公认的高手,不过他最出名的是那面对万千女人痴狂,却始终孤僻清冷的性格。
唐杰听说秦枫到了,立刻安置好府里所有的门派的人,到大门将秦枫迎至内院。
唐门的内院与两年前无异,已褪去朱红色的凉亭依然孤独地伫立在一池碧湖之上,与一池即将绽放的荷花相依相伴。
借着一池洗碎的朦胧月光,与久违的旧识把酒言欢,秦枫虽与唐杰并未深交,此刻到生出几分亲切感。
“前日还听说你在北方,想不到你这么快就来了!”唐杰为他倒上酒。
“收到你的消息,我猜你一定遇到什么麻烦,所以马上赶过来了。”他这句“马上”,真的是在马上度过了两天两夜。“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你尽管开口。”
“是有一点。”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我来的途中遇到很多门派的人,他们好像也是来唐门的。”
唐杰点点头,道:“你可听说莜茗门?”
“紫竹林的莜茗门?”秦枫道:“我听说各大门派联合起来,准备对付莜茗门?”
“不错。”
在江湖中走动的人没有人不知道莜茗门。这莜茗门在二十年前就被各大门派视作魔教,莜茗门的门主更是行事诡秘,杀人如麻,江湖中人对她恨之入骨又忌惮万分。紫竹林也成了江湖的“禁地”,无人敢靠近。
近两年,莜茗门仿佛消失匿迹一般,没有了消息,有人说莜茗门主已死,莜茗门解散了,也有人猜测莜茗门正在酝酿一场武林浩劫,然而这只是猜测而已,纵然无时事不知的白知年都不知道莜茗门的任何消息。
直到数月前,崆峒派掌门的独子死在紫树林,死状十分惨烈,双眼也被剜出,右手被硬生生扯断,鲜血淋漓的手指死死扯着半截女人的衣裙,那衣裙正是莜茗门的服饰。两个月后,天山派的大弟子也惨死在紫竹林附近,死前也被人挖去双目……
于是,关于莜茗门将血洗江湖,掀起武林浩劫的传闻被传的人尽皆知。
各大门派自然人人自危,生怕自己是莜茗门下一个目标。后来,崆峒派和天山派便联合讨伐莜茗门,不料,两大门派的高手们还没到紫竹林,便被伏击,无一生还,其中也包括两大门派的掌门。
从那之后,江湖中对莜茗门谈之色变。
最近秦枫去北方拜会一位世外高人,途中听说了各大门派不想坐以待毙,决定联合起来共同对付莜茗门,就连一向不问江湖事的唐门这次也参与其中,唐杰还被推举为盟主,他本想过几日来唐门看看是否有需要他帮忙的地方,没想到他还没来得及见那位前辈,便遇到了唐杰派去找他的许浩山,他猜想唐杰必是遇到急事,片刻不敢耽误赶来了唐门。
唐杰顿了顿又道:“现在各大门派都想除去莜茗门,又都有所顾忌,所以想联合起来对抗她,还推举了我做盟主,负责联络各方能人义士,你和骆禹铭在江湖都是绝顶高手,所以我才请你们来帮忙。”
“禹铭?他也来了?”提起骆禹铭,秦枫的眸光闪过一抹光彩。
“他还没到,不过应该快到了。”
“我也两年没有见到他了。听说他已经是个很了不起的大侠了。”
“你的名气好像更胜于他。”
“唉!这两年来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秦枫叹道:“原来没完没了的挑战和决斗,流不尽的鲜血就是江湖。”
“这两年,你变了很多,更加像一个男人了。”唐杰深深地审视他俊美的脸,两年没见,他的身上多了点男人的味道,清秀的五官也多了几分耐人寻味的英挺,尤其笑起来的时候,异常迷人。
秦枫笑道:“你也是,好像有点一代宗师的风范了。”
叙旧和正事结束,几杯酒过后,秦枫便有了微微的醉意。
“这酒真是奇怪的东西,如此辛辣难入喉,竟有人愿意沉迷其中。”秦枫拿着酒杯剑眉蹙得紧紧的,感叹声不断:“我以前见人嗜酒如命,便猜想这酒该是何等美味。等尝了之后才知道,竟是一种刺痛从口中流入心中。”
“那是你不了解,有一天你懂得酒真正的滋味的时候,也会只愿长醉不愿醒的。”唐杰一饮而尽,细细回味着唇边未散的余香。
“希望不会有那么一天。”秦枫故作洒脱般一饮而尽,接过换来一阵咳嗽。
还不过数杯,秦枫便已经醉的不醒人世,朦胧之中有一双很温柔的手拍拍他,像是他很想念的母亲,然后他的胸前有一种久违的温暖……他隐约想起,那是父亲的宽厚的脊背,虽然他一直刻意用憎恨去掩盖他的怀念,但他不得不承认,他好想念他的父亲。
之后他飘飘忽忽听到一个女人轻柔的关切声:“还好么?”
秦枫努力想去看清楚眼前的黄影,可那影子始终模糊不定,他仅仅感觉到一双柔情似水的眼睛,一种轻灵空幽的灵魂,让他想起在华山之巅与他一起看落日的女孩儿。
两年前,他在唐门养好了伤势便没再回华山派。一来,魏掌门告诉他,他既然可以杀了剑魔,武功已超过他的父亲,足矣在江湖中自保。如今他还年轻,不该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应该多看看繁华的人世,过他想过的生活。二来,他身边带着清风剑在江湖中已是无人不知,想夺剑的人比比皆是,他不想给华山派惹麻烦。
可是这些年,他每逢黄花树开会的季节,还是会悄悄登上华山之巅,在落日的余晖下静静弹着母亲最爱的曲子,心中总还是期盼着能再遇见那个女孩儿,只可惜,她再没来过,亦或者她来过,却没有遇见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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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秦枫睁开眼,恰好见一个黄色的身影站在他面前,他立刻忘记了他的头痛,起身仔细看清那个女人,这是他昨晚想做却无力做的事情。
蓝绫见他起身,赶紧过来扶他:“你好些了么?”
“蓝绫?你怎么在这里?禹铭呢?”他诧异中不免有些失望。
“他刚刚出去给你端醒酒汤了。不会喝酒还喝那么多?昨天禹铭哥背你回来的时候,你不停地嚷:痛!”
“是吗?很丢脸吧?”秦枫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起身下床。
蓝绫低头不语。
骆禹铭恰好进门,大笑道:“是够丢脸的,本以为两年之后你该像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了,想不到你竟然是这个糗样子!”
“你若是早点来,被唐杰灌醉的恐怕就不止我一个了。”
“你以为所有男人都和你一样没有用?我可是千杯不醉。”骆禹铭故意闻了闻醒酒汤,撇嘴道:“这东西我可从来没尝过,估计你该是常喝吧。”
“今天晚上,我看看你怎么千杯不醉。”秦枫笑着接过,虽然他也认为喝这种东西有点没面子,可是他的头抗议的实在太强烈。
果然,到了深夜,三个男人都是醉的不省人事。
第二天早上,秦枫一见到两碗醒酒汤便笑着对骆禹铭道:“快点尝尝什么味道。”
“我根本不需要,我好得很。”骆禹铭不屑道。
“蓝绫,那就把他的也给我,我的头可是痛得厉害。”
“不行,蓝绫,不给他。”骆禹铭像小孩子一样,拉着蓝绫的手不肯放开:“要不是他把酒都偷偷倒给我,我怎么会醉。让他痛死好了!”
蓝绫用尽全力抽出手,将汤端给秦枫,低声道:“不能喝就少喝一点,小心身体。”
秦枫的笑容有些僵硬,见蓝绫一直盯着他,才不得不接过汤,喝下去。不经意间,他瞥见骆禹铭眼中一丝稍纵即逝的火焰。
为了不面对这样尴尬的局面,他已经逃避了两年,他究竟还要逃避到什么时候?
秦枫轻咳几声,问道:“禹铭,什么时候成亲啊?”
“快了,等唐杰的事情解决就成亲。”
“别忘了请我喝喜酒。”
“怎么会忘呢,只是你那杯还要我等多久啊?”
秦枫尴尬地笑道:“快了,等我再遇到她的时候。”
“哦?这么说有目标了?”
目标?秦枫的思绪不由自主集中在记忆中那个朦胧的黄色身影中,恍惚道:“算是吧。”
当他看见骆禹铭释怀的笑容时,心也安定了些。他以为从此以后骆禹铭可以得偿所愿,和蓝绫在一起,他也可以不必总是躲着他们了。可是,他怎么也没想到,悲剧会发生的如此突然,让他猝不及防。
那天,天阴沉的可怕,分明是午后,却需要掌灯才能看清人脸。
秦枫原本坐在最不引人注目的地方听着大家商讨明天与莜茗门一战的事情,突然感觉身后一道冷意,他下意识拔剑回身,只见一把寒光凛凛的剑锋朝他后心刺来,他正欲闪身避过,蓝绫突然冲了过来。
剑身直直穿透了蓝绫的胸膛。
秦枫这才认出拿剑的人是王蒙,他的父亲曾与秦枫决斗,受了重伤,加之因输给秦枫心情憋闷,不久后便郁郁而终。
如果不是今日看到,秦枫几乎忘记了那一场决斗。无怨无仇,只为了虚名的一场场挑战与决斗,他从未放在心上,也根本记不清败在他剑下的人叫什么名字。
江湖就是这么一个完全没有逻辑的地方,一场场决斗倒下的人被很快忘记,站着的人被记住了,没有多久被记住的人倒下,被人忘记了……所以没有人被永远记住,只有人被彻底忘记。
唐门的议事大厅上,寂静一片。
秦枫伸手抱住怀中一点点冰冷的蓝绫,几乎不敢抬头去看骆禹铭的表情。
蓝绫在生命最后的一刻,拉着他的手反复问着:“你从来都没有爱过我?哪怕一点点?”
秦枫静静看着她,“爱”他不想说,“没有”两个字也无法说不出口。
“就不能…骗骗我么?”
他看见蓝绫胸口的血越来越少,呼吸越来越缓,浑身都被一种黑暗包围着,最终咬牙道:“我喜欢你。”
“那你亲我一下可以么?”
他看着一个火一样的女孩儿在他怀中冰冷,看着她充满期待的眼一点点闭上,一个十九岁的女孩儿用生命爱他,最后只有这一点点请求。
他无法再拒绝,俯身吻上了她冰冷的唇,虽然只是短短的一刹那,几乎是似有若无的一点碰触,便已经冰封了他的心,将他打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秦枫抬起头时,刚刚动手杀蓝绫的人已经没有呼吸了,骆禹铭拿着滴血的剑,像是一个没有灵魂的尸体立在他对面。
“对不起!”他说。
“你对不起的不是我!”骆禹铭凄厉的呐喊声像是来自地狱,带着万劫不复的诅咒,“我说过如果你喜欢她,能给她真正的快乐,我可以成全你。我只想让她能过开心!可是你……”
“是我害死她的,若是你想为她报仇,就动手吧。”
“杀了你她能复活吗?!”骆禹铭从秦枫的怀中抢过蓝绫已经冰冷的尸体。
骆禹铭抱着蓝绫的尸体离开了,“蓝绫,我会陪着你的,永远陪着你。”
秦枫想要追出去,却被唐杰拦住,他轻轻拍了拍秦枫的肩膀:“你现在说什么都没用的。”
“可是……”
“他现在看见你,只会更痛苦。让他冷静一下吧。等到明天的大事过去,我陪你一起去找他。”
秦枫犹豫了一下,勉强点点头,不论如何,明天是关系到江湖各大门派生死存亡的时刻,他不能在这个时候离开。
第二天,各大门派兵分三路围攻紫竹林,一方火攻,一方用毒气攻击,秦枫则与几个门派的高手观察莜茗门的动向,寻找莜茗门的入口,准备攻击不备。
然而,事情与他们设计的完全不同,紫竹林硝烟四起,毒气遍布,莜茗门的人却不见踪影。
各路人马守候了三天,仍不见有任何动向。
第四日,秦枫独自潜入紫竹林观察动向,忽然听见唐杰带人放毒的山谷方向有了厮杀声,期初他并未在意,只想按照原计划寻找莜茗门的入口,却发觉厮杀声越来越激烈,惨叫声不绝于耳。
秦枫便匆忙赶去帮忙,才发现这又是一场武林浩劫……数百高手死的死,逃的逃,乱作一片。
哀鸿遍野,尸骨遍地。
他四处寻找,才看见唐杰和一个白衣女子站在山巅交手,那女子武功极高,招式幻化无穷,先发制人,不但不给对手留有余地,也不给自己留任何余地。
秦枫见唐杰躲避速度越来越慢,似乎根本无力回击,立刻冲上去,抽剑隔开白衣女子击向唐杰面门的一掌。
那女子一见他微微一愣,随即收掌,翩然飞起,躲过秦枫回剑的一挑。
秦枫站在唐杰面前,才看清眼前的女子。她一身白色的轻纱和如丝的黑发在风中飘荡,一双寒冷如冰的凝眸,脸孔虽被一层白纱遮住,看不到真正的面目,但绝对不会是个传闻中那般丑陋不堪。
白衣女子默默看着他,面纱后朱唇轻起,却未说话。
秦枫也未多言,以最快的速度刺出三剑,白衣女子轻松避过。
他又连续出了数十招,只见白衣在面前飘忽不定,却未见她出掌。
秦枫大惊,心中已经猜出对手究竟是谁,自知不是她的对手,趁着剑光缭绕之时,快速拉起摇摇欲坠的唐杰飞身逃下山颠。
回到唐门,他才发现唐杰身负重伤,筋脉尽断。
纵然性命无忧,从此也就是个废人了……
唐门,还是写在朱红色烫金的牌匾上。
唐杰,还是唐门的主人……
可惜唐门的风光不再,曾经英姿焕发,光彩照人的少年,如今只能扶着墙壁一点点移动身体,潺弱得像个还不能走路的孩童。
秦枫站在唐杰身后,望着他被汗水湿透的衣襟,胸腔中阵阵热浪在起伏,他从未憎恨过一个人,今天他第一次尝试到仇恨的味道。原来就是一种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一个人碎尸万段的感觉。
才走了几步,唐杰便疲惫不堪,坐下来喘息。秦枫不禁又想起在昏迷中醒来时,第一眼见到唐杰的场景,那时的他笑容温和,谦恭,像是多年的老朋友般照料着他。
冷静了好一会儿,秦枫才换上平淡的表情,走到唐杰身边,在他对面坐下:“你和她交过手,可发现破她招式的方法?”
唐杰沉默了很久,淡淡地摇摇头。
秦枫又道:“你相信我,我能做到。”
唐杰垂首揉了揉双膝,还是沉默。
“不论如何,我一定会为你报仇!”
唐杰终于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曾经的光彩,可惜很快又消失了。“她的武功太厉害了,你不是她的对手,去了也是送死。”
“总有破解的方法,任何招式都不是无懈可击的。”
“她的招式的确称不上完美,甚至有很多破绽,但是你破不了。”
“为什么?”
“因为她出招就是毙命,一招躲不过,就必死无疑……和她交手时我曾试着攻击她的破绽,可是她根本就不在意,只攻不守。”唐杰深深叹息了一声,接着道:“也许你的攻击会让她重伤,但她足以要你的命,所以你永远赢不了她。”
“你的意思是……”秦枫握紧手中的剑,纤长的五指白得几乎透明。调整了几次呼吸,他才道:“只要决斗时有一点求生的意念,就必败无疑,对吗?”
“不错,她漠视生死,心无杂念,所以她将招式运用得出神入化。你若要胜过她,就只有一个方法……”
“我明白了!”秦枫霍然起身,转身离去,离开时他听到唐杰叫他:“别去!”。
他没有回头。
自从父母离开人世,生死对他来说,早已无所谓了。
他只想做他认为该做的事情,保护他认为重要的人。
现如今,骆禹铭带着怨恨走了,不论他怎么忏悔和挽留,他都不再回头。
唐杰成了废人,在江湖上,没有武功的人就等于是个死人。
与其让他带着愧疚活下去,他宁愿选择和莜茗门同归于尽,至少,他可以为江湖换来平静。
******
又是秋季,距武林各大门派围攻莜茗门的决斗,至今已有数月。
紫竹林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渺无人烟的山谷,一望无际的柠檬色野花,带着暖意的丝丝清风拂过。
秦枫独立山颠,望着风中黄花和黄叶飘零,听着鸟鸣在山谷回荡……
面对这样空灵的美景,秦枫眼前只有二百多名武林高手横尸遍野的情景:一双双死不瞑目的眼睛,黄色的野花上挂着鲜红的血滴,乌鸦沙哑地嚎叫。
唐杰的话到嘴边又咽下,可是他还是懂了。要赢那个女人唯一的方法就是抓住最关键的机会,刺出致命的一剑。
当然其结果只有一个--同归于尽。
对他来说:值得!
不知道过了多久,秦枫听到身后一阵似有若无脚步声,不自觉握紧手中的剑,可是等了一会儿,却没有感觉到任何杀气。
他慢慢转身,怎么也没有想到身后站着一个绝美的女孩儿。
她穿着淡紫色雪纺绫缎,那种淡淡的紫色让她看来有些朦胧。轻挽的发髻,垂在胸前的一缕青丝,说不出的清雅动人。他见过的美女佳人无数,脑海中留下印象的只有一个。就是在华山上遇见之后,便再也无法忘记的女孩儿。
现如今,三年不见,她长大了,比以前更多了几分韵味。
秦枫惊喜道:“是你?!”
女子讶然地望着他,双手慢慢从背后拿到身前,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秦枫指指对面的竹林,道:“我迷路了,走不出这竹林,你能带我出去么?”
女子犹豫了一下,点点头,转身向前方走去。“你跟我来。”
秦枫忙快步跟了上去。“我叫秦枫……”
然后,他问了一个他很多年前就想问的问题:“请问姑娘怎么称呼?”
“我,我叫莫情。”她说得很轻缓,每一个字都停顿一下。
“情?很特别的名字,尤其适合你……”
莫情回眸看看他,轻轻偏头,眨了眨纯净的黑眸:“为什么?”
秦枫一时语塞,他只是忽然觉得“情”这个字,写起来简单,却蕴含了太多的悲欢离合,喜怒哀乐,是一种让人向往却又遥不可及的美好,而这个字究竟为何适合她,他又说不出个缘由。
见他答不上,她也没再追问,继续向前方走着。
两个人无言地走着,听着彼此的呼吸,分明很近,又仿佛怎么也拉进不了彼此的距离。
莫情带着秦枫在竹林中徘徊了很久,月光已经悄悄躲在翠竹后,散落一身清冷。
秦枫悄悄摸了摸他留有记号的竹子,淡淡道:“这几年,你去过华山看日落吗?”
莫情回头,悄悄端详他的脸很久才回道:“两年前去过,没遇到你。”
秦枫抬头望着天空点点繁星,星光映在他深邃的眼眸中,柔情似水。“如今华山的黄花树的花应该谢了,如果明年秋天我还活着,我带你去看日落,再给你弹那首你喜欢的曲子,可好?”
莫情深深看了他一眼,“好!”
半个时辰后,秦枫离开了竹林。
他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望着她,他曾经偷偷企盼过命运能让他再遇到这个女孩儿,今天竟真的遇到。
他不知道她是谁,和莜茗门什么关系,但他知道,在刚刚的一段路程里,她很多次想杀他,都没出手。
******
从那日后,秦枫经常会去紫竹林等莜茗门的魔女出现,可是,黄花和黄叶不再飘荡,小鸟的鸣叫已经哀哑,那个魔女始终没有出现。
一日,他又见到莫情,她穿着淡黄色的衣裙,站在竹林里远远看着他,不走近,也不离开。
他们就那么远远地看着彼此,短短十几步的距离,凭他的轻功瞬间就可以走近。
而他选择慢慢走近她,看着她越来越近……
这时,空中一个白色身影飞过,白衣女子没有和他交手,只将一封信嵌入他身边的岩石上。
他拿起信,上面简短地写着:十日后,在此一战,生死由命!
清秀飘逸的字迹,还散发着淡淡的幽香。
秦枫收起信,再看一眼对面的莫情,“十日后,若我还活着,我一定来找你!若我不能来,这个就送你……”
他伸手,将上次见过面以后便写下的曲谱交到她的手中,“你可以找个精通音律的人弹给你听。”
莫情低头看看曲谱,什么都没有说,只默默点了下头。不知是答应了会等他,还是答应了以后会找个精通音律的人弹给她听。
……
游漓镇最出名的酒楼就是逍遥阁,逍遥阁中自酿的陈年美酒香醇清冽,入口后余香不绝。秦枫不是一个好酒的人,更不是有闲情逸致的人,他来这里只是为了充饥。
从紫竹林回来,身心疲惫的秦枫,点了一个素菜。
飘着油香的精致小菜,混合着浓郁的酒香,令食不果腹的他向往不已。其实囊中羞涩的他向来不在这种撒银子的酒楼吃饭,如今对于命不久矣的人来说,银子自然不重要了。
秦枫正要动筷的时候,忽听酒楼里有人道:“你们听说了吗?莜茗门向南宫世家的南宫宏岳发战贴了,听说今日要在飞洪峰决斗。”
“这种消息,是人都知道。”有人不屑道。
几个看来不入流的小人物开始窃窃私语。
“你们说谁能赢?真想去看看。”
“不要命的话就去吧,幸运的话能得个全尸的。”
“得了吧……”
有人插话道:“南宫宏岳可是堪称武林至尊,他要是也输了,正道就再无人能与那魔女抗衡了。”
“不是还有龙家堡的龙堡主嘛。”又有人反驳道。
“唐门已经完了,若是南宫世家也败了,龙家堡恐怕也没有能力和莜茗门独斗下去,武林从此就要被一个女人掌控喽。”
那些人还在口沫横飞地讨论,秦枫已经丢下一口未动的酒菜,匆匆走出逍遥阁。
狂奔了数百里路,秦枫终于在第二天日落前赶到飞洪峰。
刚到山脚,他就见到对面凝望着他的莫情,她站在风里,衣袂在风中飞舞,宛如涤尘仙子错落人间。他来不及停驻脚步,飞身与她擦肩而过,跃上山腰。
决斗已经结束了,剩下的只有一片狼藉的断树杂草,遍地的碎石落叶。
地上的尸体还有余温,南宫宏岳的脸还和生前一样祥和。
秦枫还清晰地记得第一次见到南宫宏岳的时候,他笑容可掬地拍着秦枫肩,道:“当真是英雄出少年……年轻人,锋芒不要太露,越锋利的剑越易折断。”
那时候他并不知道南宫宏岳的声名,只当他是个平易近人的老前辈。那天,南宫宏岳请他喝酒,给他讲了很多江湖上的故事,那是秦枫第一次尝到酒的味道,结果喝得烂醉如泥。
本来他们说好下次见面再喝到不醉不归……再见,已是生死永隔。
秦枫踉跄上前一步,伸手触摸了一下南宫宏岳的尸体,胸口一痛,一口血腥涌上来。
他努力咬牙忍下去,起身抬头又见到莫情站在他的面前。
他猜到莫情是莜茗门的人,积怨难平,恨恨道:“我一定要杀了她,一定……”话还没说完,他顿觉眼前一片漆黑,鲜血从他的口中喷出。
当他倒下时,他闻到一缕幽香,一个非常柔软的身体贴紧他的胸前。
那是一种难以言谕的美妙感觉,美妙地让他忘记一切痛苦,像是回到小时候,趴在母亲的怀里。
他真想搂紧那柔软的身体,可惜没力气了!
等到秦枫恢复意识,睁开眼睛时,忽明忽暗的烛光在莫情苍白的脸上闪烁着,正如她的眼光一样。
她看着他,近在咫尺……
摇曳的烛光下,倾城的美貌让他不由得看得失神了。
“你……还好吗?”莫情小声询问。
“这里是?”秦枫打量了一下房间,揉了揉胸口,轻盈地起身。
“客栈,你晕了,我带你来休息一下。”
“谢谢!”
莫情摇头不语,秦枫也不再说话,走到窗边望了一眼窗外漆黑的天空,一言不发地摸着自己的剑。
两个人尴尬地沉默了一会儿,莫情试探着问道:“决斗……你会去吗?”
“会。”
“你有把握赢吗?”
“没有。”
“那你……能不能不去。”莫情咬咬下唇,额前一缕乱发遮住了眼睛。
他不由自主伸手理好她的乱发,手指碰触到细腻温润的肌肤,热血在指尖沸腾。
莫情身子僵硬一下,突然拨开他的手。“天色不早了,我还有事,后会有期吧。”
说完头也不回跑到门外,砰的一声关上房门。
秦枫呆呆看着自己的手,只剩下苦笑:既然无缘,何必相遇,既然无心,何必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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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秦枫正在调息,运行真气冲开胸口的淤血,忽然响起一阵似有若无的敲门声,他一听就猜到是谁,皱了皱眉,坐在床上没有动。
“是我。”静夜里,莫情的声音越发好听,充满诱惑。
秦枫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了房门,可一见到门口的莫情,握着门的手立刻缩紧。
门外的莫情一身红色透明的薄纱……根本遮不住什么。
他以生平最慢的速度把她拉进房内。
关上房门他又开始后悔,今夜的莫情略施粉黛,眼睛看起来妖娆妩媚,红唇娇艳到了极至,令他都忍不住想去尝尝味道如何。更让他不安的是,她一进门就用一种暧昧的笑容看着他,烛光下,她的眼神更加勾魂摄魄,看得他心跳加速。
他其实不想再向下看,可是眼睛偏偏不受控制,从她的脸上移到身上,白皙的皮肤在红纱的遮掩下撩人心神,若隐若现的曲线对男人来说比她的那张脸更加完美。
不是说人无完人么?上天造她的时候怎么没给她留下一点缺陷?
秦枫清清喉咙,正想请她出去,偏偏莫情不肯给他这个机会,轻轻地用双手环住他的颈,整个身体都贴过来。她口中呼出地炽热的气息吹拂着在他耳后,柔的像水一样的身体完全贴在他的身上。
那一刻秦枫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完了,这个女人会毁了他。
他低下头看着她仰起的脸,本来是想说:“你放开我!”可一对上那期待的神情,他一生最引以为傲的自制力瞬间荡然无存,他用力抱住她柔软的身体,低头吻上她的唇,开始品尝那渴望已久的芬芳……
这是他第二次吻女人,蓝绫给他的感觉是冰冷的,甚至让他的心都被冰封,今天他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亲吻,是甜美的,炽热的,让他整个人像在燃烧。
怀中柔软的身体也在瘫软,紧紧依偎着他……
他越吻越深,越吻越迷乱。
他的手越缩越紧,手指顺着薄纱向内摸索,忽然他察觉到莫情身子轻颤,瑟缩了一下。
秦枫一惊,找回了一点残存的理智。
对他送抱的女人不是没有,可他绝对不信莫情这样的女人会勾引男人,除非她身不由己。
他用力的推开怀中的莫情,强迫自己不要去看她受伤的眼神和诱人的身体。
“为什么?”他努力的让狂乱的心平复些,用冷酷的声音对她说:“我不是你想象中的君子,如果你是一个放荡的女人,今晚我可以让你知道什么是男欢女爱,如果你想用这种方法,达到其他的目的,我告诉你,我不会对将要发生的事情负任何责任。”
莫情晃若在梦中惊醒,愣愣地看着他,看到眼底都是忧愁。
“请你出去!”秦枫握紧双拳,逼着自己冷下心,最后还是在莫情出门的时候,脱下自己的衣服披在她身上。
门关上后,房间只剩下闪烁的烛光,秦枫俯身捂着自己心口,刚刚平息的真气又开始散乱。
他当然知道莫情诱惑他不是出于本意,莜茗门派她这么做究竟有什么目的,他猜不出,也不想去猜。但他更恨那个藏头露尾,心狠手辣,且卑鄙无耻的门主,不将她碎尸万段实在难消他心头之恨。
两个时辰后,秦枫便开始坐立不安,他的脑海里都是些莫名其妙的问题。
她没有完成任务会不会受罚?
她的门主会不会杀了她?
她被那么无情的拒绝,会不会难过?
她总是远远看着他,她是不是喜欢他,哪怕就是一点点也好……
越想越乱,越想越心焦,快天明时秦枫再也按耐不住,在蒙蒙的晨雾中每一条小路,每一个角落,四处寻找。
迷朦的晨雾中他终于看到了牵念的娇弱身影。
她还是抱着膝盖,坐在树下,头埋在他的宽大衣衫里。
薄雾弥散,阴风刺骨……她单薄的身子在风中颤抖着。
秦枫不顾一切冲过去,紧紧把她抱在怀中,一遍遍说着:“对不起!”
莫情有些茫然地抬头,挂着水雾的睫毛轻轻抖动,带着牙印的双唇有点红肿。“为什么说对不起?”
“我……你穿的这么单薄,一定很冷,跟我回去吧。”
她点点头,任由他牵着她的手将她带回房间。
******
一进房间,秦枫就把她抱在床上,用被子将她包裹地密不透风。
“冷不冷?”
“不冷。”莫情推开面前的被子,身体贴在秦枫身上:“你让我赌一次行吗?”
“什么?”他一时迷惑不解,正思考着她话里的意思,忽闻一阵浓香从她身上飘来。香气浓郁而撩人,挑拨起他努力压抑的情欲。
莫情拉开身上的衣服,薄薄的红纱顺着香肩滑落,露出她无暇的肌肤。
秦枫立刻别看脸,不敢再看,但他可以控制住自己的视线,却控制不住自己的绮念。
他努力调整呼吸,压抑着自己的渴望。
“你让我赌一次,不试一次,我会一生遗憾的……”感受到莫情的呼吸离他越来越近,热血一下子沸腾到他的大脑。
“我七天后就会死!”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七天也够了!”
“……”
“……”
千言万语,碰触的双唇才可以诉得清,道得尽……
激情狂乱的亲吻让他忘记了一切,放下了一切,此时此刻,什么都浇息不了他想要拥有一个女人的渴望,明知一切是个骗局,是个陷阱,他还是义无反顾地跳下去。
他只想要她,别说七天,就是莫情在这一刻用剑刺穿他的心脏,他都不会停止对她的渴求!
情爱,懂得只需要一朝一夕!
爱情,维系却需要一生一世!
天明他们才睡,不知不觉,竟已过正午。
秦枫从熟睡中醒来,眨眨眼,伸手遮住窗外刺目的阳光。
他低头看见怀中的女人贴着他的胸膛沉睡,感觉到舒缓的热气就缭绕在他心口的位置,忽然发觉自己不在孤独,不再冰冷。想到有个女人属于他,完完全全的被他占有,他不自觉弯着细长的眉眼,幸福地微笑。
也许有人会喜欢孑然一身,了无牵挂,但没有人会真正喜欢孤独,没有人会不渴望一份真挚永恒的深情。
此刻他拥有,才明白自己是多么渴望。
等了一个时辰,秦枫不舍地唤醒莫情:“起来吃点东西吧,”
莫情点点头,垂首靠在他身上,不言不语。
“怎么了,是不是还痛?”
“不痛。”
怎么可能不痛?!都是他的错,初识云雨便欲罢不能,一味地放纵……她是说“不痛”,而她一身的淤青都在向他控诉着他的粗鲁。
他慢慢帮她把衣服穿上,发现那衣服实在不能见人,只好下去点了几个小菜,让小二送到房间里吃。
没想到小二刚端饭菜进门,就差点跌倒,一双眼睛眨都不眨地盯着坐在床边梳理长发的莫情。莫情转头看了一眼小二,双眉微蹙,正欲抬手,转眼看了看秦枫,又把手收回继续慢慢梳理着头发。
她梳得特别专心,一下,一下,手指在如墨的发丝间滑过……
“你可以出去了。”秦枫不悦道。
不知为什么,他一看见店小二一脸神往的表情,心中燃起一股无名的怒火,他甚至有种想把那双眼睛挖出来的冲动。
小二完全没有听到他说话,一双眼还是在莫情身上从上到下转来转去,口水几乎都要流到饭菜里了。
“咔嚓”一声巨响,木桌应声而碎,小二闻声大惊,跪在地上身子抖得快要散掉。
“让你出去,听见没有?”
“哦,哦!”小二逃命似地跑出去,出门还不忘偷偷回头再看上一眼。
莫情还是低着头,黑发挡住了她的脸,所以秦枫看不到她的表情,只看见她不停地梳着已经完全顺滑的发。
他走近她,捧起她的脸仔细地端详,吹弹可破的肌肤白得透明,纯净无暇的脸颊泛着红晕,低垂的眉目让她看来温柔得像是无根之水,的确是男人最渴望拥有的女人。
“每一个男人都会这么看你吗?”
“不是。”莫情摇头,轻笑道:“有个男人就不会,他看着我时眼神和笑容总是纯净的。”
“是吗?”秦枫的声音有些干涩。
“开始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与众不同,后来才知道那是因为他的心是纯净的。”
“哦。”
“于是我就开始猜测,如果有一天他也用那种充满情欲的眼光看我的时候,我会不会厌恶。”她说得脸上红晕更浓,情思无限。
秦枫干咳了一声,没有回应。
“等他……那么看我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非但不讨厌,还很喜欢。”她偷偷瞄了一眼一脸阴寒的秦枫,在他唇边轻啄一下,脸上的绯红比红色的薄衣还要红艳。
莫情娇笑着,笑的时候仰着头,如丝如缎的长发散红衣上,万种风情尽显……
秦枫终于会意过来,心中一动,扯着她的衣袖将她带入怀中,不想因为力气太大,薄衫在拉扯间撕碎,露出洁白的香肩,点点吻痕勾起他的记忆,激情的一夜在脑海中重现……
“情儿。”他低吟着她的名字,将她压在身下,随手放下厚重的幔帐……
莫情在他怀中缩缩身子,安静地看着他,一双凝眸中闪过一丝忧虑。
他问:“是不是怕痛?”
“不是……”她搂着他的颈,脸埋在他肩膀下,“我怕你会不要我!”
“傻丫头,我怎么会不要你……”话说出口才想起几日后的决斗,他叹了口气,才道:“除非我死!”
一旦动了情,越是冷淡的人,就越是狂热。
秦枫自己都不相信他会像个白痴一样动不动傻笑。可他真的很开心,和心爱的女人在一起,天空总是蓝的,溪水总是清的,饭菜总是甜的,雨水总是缠绵的。
可惜只有七天,对甜蜜的日子来说这实在太短暂!
六天后的傍晚,他将莫情送到了紫竹林。
莫情仰首望着他,眼里都是泪光。
“如果你赢了,你没死,你真的会回来找我么?”
他苦笑,明知这仅仅是个不切实际的假设,还是坚定地点头。
“你一定要记得答应我的事。”莫情从背后抱住他:“我会一直等你的!”
“如果我活着,我就一定回来接你的,可是若我死了,你就把我忘了,好好活着,知道吗?”
“不,你一定要来,你会一直等着你的。”
秦枫回身拥她入怀,双臂几乎揉碎她的柔弱的身体:“好,我答应你!你也要答应我,不要穿太薄的衣服,不论多难过,都不要坐在树下哭……就算我死了,你也别掉一滴眼泪。”
凄风中,他每走一步都能听见脚下石子碾碎的声音,仿佛碾碎了他的灵魂。
他走了很久,回头还能看见莫情站在风中,几许期待,几许不舍……
曾经他以为自己的心是冷的,没有人可以打动,没有人可以融化,可是如今这颗心竟然开始为了一个女人跳动……
爱情的确是可怕的东西,再孤傲的个性,再坚强的男人也都摆脱不了绕指的柔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