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叶这个组织的制度和帝师前世的思想有八成相似度。
倒不是说有这种想法的人一定是帝师或者是他所教导出来的人,但墨弦曾经受过他这种思想的熏陶,因此就有一点小小的珍惜能够和她一起“下棋”的人。
就算那不是帝师的弟子,但只要是有这种想法的人都能够让墨弦内心升起一股兴奋。
不为别的,只因为——刺激和疯狂,还有那种自以为能掌控人心的控制欲。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不管墨弦是不是因为帝师教导的原因生出的这种想法,但有一点是明确的,那就是墨弦和帝师是同一类人。
这是墨弦没有见到刀疤脸,没有问他时的想法——可如今不一样。
墨弦方才一时心血来潮随口问出的话得知了竹叶组织里有一个名为九祭司的人。
祭司,排行,控制,阶级互相牵制。
这和帝师前世的重叠度太高了,让她不得不怀疑帝师是否仍有除她以外的弟子留存于世。
“还有其他的吗?”最终墨弦平复下了自己的心情,压着声音又问:“你们那个组织里还有没有什么奇怪的、较为骇人的惩罚方式?”
刀疤脸想了想,点了点头:“有,我见过他们把犯了错的人直接扔入有毒虫蛇蚁的水牢,用蛇口咬下并贯穿致死。”
这操作听起来多熟悉啊。
墨弦眼前不由得又出现了夜暮霭前世的死状,这让她更加相信了竹叶背后的人一定和帝师有某种不得了的联系。
她前世和帝师明里暗里的交手过很多次,知道帝师是一个怎么样的人,他有自成一套的体系内容和信仰方式,而且他很善于把这种思想灌输给别人,绝不轻易改变,直到别人相信他、信奉他。
这样的人……墨弦之前能弄死他,可是摒弃了许多东西,费了好大的力气呢。
“姑娘如果没有什么要问的,能不能答应我一个请求?”刀疤脸再次问道,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恳求,让墨弦不得不心软下来。
她说:“什么请求?如果我能做到我一定答应你。”
“姑娘是帝京中人吧?”刀疤脸抬眸看向她,“……我想说如果我死了,你能不能替我看看兰儿的家人?不会浪费你很久的时间的,你只用看一看,然后在我行刑的时候告诉我就好……”
“可以吗?”
这种事情完全就是小事一桩,墨弦点了点头,也算是答应了下来。
自此,这件事情方才落下了并不算完美的帷幕。
*
帝京这两天的天气有些冷,墨弦随同苏谨他们回来的时候,在沿途中竟然看到了树叶上结着看起来十分漂亮的小冰晶。
不知不觉的,竟然已经入冬了吗?
墨弦披着大氅掀开马车车帘,阿林跟在她身后十分沉默的走了出来。
这丫头自从去追了那所谓的她熟悉的人以后,回来便变得沉默不已,有时候墨弦说话她都不会搭理半句,仿佛时时刻刻都在走神。
“好冷啊。”狄明书从一边的马车里探出半个头来,他说话间呼出的气息遇上冷空气瞬间凝结变成白气晃悠悠的上了天,仿佛感叹般的说:“帝京今年冷的有点早啊……这才十一月呢。”
墨弦望了望他,没说话,但心里却在想:所以她来这里已经这么久了吗……
十一月,那都快要过年了啊。
“小蛇呢?”墨弦突然问他,“你这腿是好了?怎么自己就走出来了?”
小蛇缩在狄明书的袖筒里沉沉的睡着,本就是蛇的它好像快进入冬眠了,因此这两天都有些无精打采的。
“我这腿早就好了行嘛?”狄明书翻了个白眼,走了下来,他看了看十分熟悉的属于萧宁王府的后门,然后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哎呀终于回来了……你怎么办?留在王府还是回你的家?”
凌池霄已经和苏谨离开了,留下来的只有他们俩还有暗卫们。
墨弦看了看这后门,点点头,“当然是先在王府过个夜……反正我那边没什么好忙的,也没什么人希望我留在那边。”
她虽然是这么说,但这个夜终究还是没过成——墨弦回来不到半刻钟的时间里,立刻就有人来传话让她入宫述职。
陛下的口谕,没有人敢反驳,何况墨弦目前只是一个无名无势的弱女子。
她去了。
只是去的时候没想到竟然见到了夜暮霭和苏谨。
只是让她十分不能理解的一点就是——夜暮霭也就罢了,这苏谨不是刚和他们分开吗怎么这么快又进宫了?!长了八条腿不成?
墨弦很不能理解的拜见完皇上,然后便只听李寒羽笑着道:“寻常人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今天看来不一样啊哈哈哈,没想到你竟然有勇有谋。”
什么?我怎么了?
墨弦内心无数想法翻涌不已,但脸上却是一片镇定之色,反而有种她真的能当大任的感觉:“谢陛下夸奖。”
虽然不知道夜暮霭和苏谨在陛下面前说了她一些什么,但看陛下的态度……他们应该是夸了她?
李寒羽见她并不唯唯诺诺,反而大方无比的承认了,顿时龙心大悦,道,“朕本来以为是暮霭情人眼里出西施夸大了你的才能,于是又问了问阿谨,谁知他竟也那么说……罢了,这官位给你也可以,但是你要谨记为官者的仁义道德,以苏谨为学习的榜样,墨弦……你看可好?”
墨弦受宠若惊的抬起头,她当时去查案的时候确实有人告诉她如果案子查清楚了就能得到一个官位……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李寒羽如此草率的吗——啊等等不应该说是草率,应该说是……墨弦悄悄的瞟了一眼看起来公正无私、大义无比的苏谨,心里不由得想到了一个问题:陛下……居然这么信任苏谨吗?
“这……”墨弦还记着没有回答陛下的话呢,她立刻试探道,“小女子恐难当大任?”
李寒羽见状心说你也没有很坚定拒绝的意思啊,他脸上带着笑意看了夜暮霭一眼,貌似开了个玩笑似的说道:“暮霭,人家姑娘可没有这方面的意思啊?”
同样曾经身为帝王的墨弦瞬间懂了李寒羽这阴着损的操作,她立刻又说——用那种略微有些俏皮的语气说:“我当初就是朝他撒个娇呀,没想到他竟然真的……嗐,陛下不必当真。”
李寒羽刚才的那句话明显已经有了夜暮霭想刻意穿插自己势力入朝的意思,这话背后的意味可不能乱认。
暗戳戳的结党营私、有自己的人和势力是一回事,明面上的样子还是要装作什么也不懂的。
所幸这里也是私下赐官问意,又不是在朝堂之上,墨弦用撒娇耍痴的功夫来糊弄过去也未尝不可。
李寒羽却对她更感兴趣了,他唇角勾了下,又开始问一旁一直不说话的夜暮霭:“暮霭觉得呢?这官位给是不给?”
墨弦心中警铃大作,心说你可千万别跳这句话的坑啊。
“给不给,”夜暮霭抬眼看向李寒羽,“不应该看陛下的意思吗?问臣又如何?”
墨弦闻言悄悄的松了一口气。
李寒羽似乎一个人做不了主似的,又问苏谨,“你觉得呢?如果给了……她的前途如何?能在探案的路上走多远?”
苏谨一副公事公办光明正大的样子,他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落了下来在眼下皮肤打出一小片阴影,只听他清冷的声音说:“天赋尚可,但仍需精进自己的能力。”
这回答很苏谨。
墨弦在内心为他比个大拇指。
这两人的态度,李寒羽也看出来了——他们只想让墨弦领一个闲职,最好是有一定的闲钱又有一定小地位、不触及任何实质权力的人。
这样的闲职很多,很多只想游玩的公子哥领的都是这样的差事。
“那便——”李寒羽缓缓开口,墨弦不自觉的有些紧张,只听这狐狸皇帝说:“跟在苏谨手下整理案卷去吧,多积累经验,日后若有什么杰出事迹,必定给你升官。”
这个结果夜暮霭很满意,他抬手,“多谢陛下。”
墨弦也学着他的模样拱手,声音谦卑又感激的道,“谢陛下赐官。”
而苏谨则是冷笑一声。
李寒羽听到了苏谨那声笑,他没放在心上,反而觉得苏谨这样挺正常的,他也笑道:“阿谨可是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苏谨不满意他才高兴呢,这代表苏谨仍然属于他的一方,皇帝这番操作的原因之一就是想让苏谨厌恶这样空降的人,他心里厌恶,自然就不会站队到夜暮霭那边去。
且苏谨因性格原因,并不会为难任何人,既能答应夜暮霭的要求,又能让苏谨远离夜暮霭不站队,在皇帝看来,这真是一箭双雕的好选择——
但他千算万算的恐怕没想到苏谨因为一个凌池霄,早就成了夜暮霭这边的人。
如今不过是在演戏给李寒羽看罢了。
“没有。”苏谨演得十分真情实意,想必将来若是转行做戏子也是大有前途的,只看他满面忍住的不悦、一听就对这个安排不满意却又不得不接的无奈嗓音回答,“陛下的选择是英明的。”
李寒羽只笑,苏谨这副神情和样貌他熟悉极了——以前什么地方触犯到他、他不高兴的时候这人也是这样。
这代表苏谨不喜欢此事,也不会站队,只会十分虔诚的为他办事。
这个结局李寒羽很满意,不过……他想了想,又看了下夜暮霭,最后看墨弦,用十分温和的嗓音问:“朕,让你和夜暮霭订婚如何?”
夜暮霭闻言眼睛里仿佛闪过一道光,是有些喜悦的模样。
墨弦不知道为什么事情突然发展到了这里,她怔住了,“……可我年龄还不到啊?”
本来以前只要及笄以后就能成婚,谁知道修改律法的时候,苏谨将太医院的一百三十八位老太医请了来,最后由院首向皇帝述说女子成婚的最好年龄是二十岁。
李寒羽比较顺民意,当时就说:“在百姓中做一个投票,若是希望的人多,便加进律法吧。”
苏谨当即就花了一天做了个民意投票,老百姓一听太医院首和最权威的苏谨都这样说,便同意了——当然,也有少部分男人不太同意,但多数战胜少数,皇帝也放话了,于是最终苏谨又以一己之力给律法加了奇奇怪怪的条例。
女子二十岁方能成婚,男子则是二十二,而且男子里满了十七必须参军训练,实在没天赋、坚持不下去才能滚回来。
还有诸如此类的什么十岁杀人也要偿命、年过六十的人必须由子女供奉,且可以在官府领一定银钱等等奇怪的条例,还暗中都找人盯着。
比较得民心的一件事便是前几年有一个男人领了钱却不供奉老者,还把自己的父母锁起来、勒令他们不准出门或者说状告官府。
老者听儿子说告官府自己的儿子就会进牢,便心软的不说,但儿子却变本加厉,尤其是儿媳妇,每天对两位老人恶语相向。
——别误会,得民心的不是前半件事,而是当时苏谨在外地办案回来,一身风尘的在小摊上喝茶,当时由于他的打扮比较脏旧,又低着头,便没人注意他。
那茶摊正好是那个男人和儿媳妇办的,常年有一群不务正业的男人过去喝茶吃菜聊天,聊到兴处更是唾沫横飞丝毫不在意其他客人的用餐卫生。
苏谨被人喷了半只手的唾沫,心情已经十分的暴躁。
结果还听到一男人眉飞色舞、栩栩如生的讲述自家父母宠着他、让着他的经历。
苏谨那能忍?而且这中年男人用凌池霄的话来说就是——废物给废物开门,废物到家了。
他当即便怒了,然后一查,便拔出萝卜带出泥的查出来了一小堆类似于这样的人。
无一例外的都是领着官府的钱,虐待老人——他是真心实意的怒,也是真心实意的为老百姓着想,人们比较喜欢他不是没有道理的。
墨弦想起这些传言中的事情,又想起皇帝刚才说要赐婚的话,不由得皱眉,“这……”
夜暮霭眼睛微微一眯。
“若是王爷愿意,那我也可以。”墨弦笑着回答李寒羽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