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暮霭自己不懂什么是喜欢，因此以己度人，认为墨弦也不懂，便继续说道：“你不懂什么是喜欢，别把短暂的欲望当做喜欢，否则会毁了你自己。”
屋里的气氛顿时变得奇怪起来，烛火明灭间映出了不知是谁的贪欲，片刻后，墨弦才忽然说，“从来没有人和我说过这些。”
夜暮霭一愣。
“夫子只会说女子没有用处，说女子无才便是德，说她们只用嫁一个好夫婿就行。”墨弦眨眨眼，看向夜暮霭，空气中某种一触即发的东西突然变得浓重起来，“从来……从来就没有人和我说过，不喜欢的东西会毁了我自己。”
夜暮霭回过神来，他皱眉，忽而又说：“那你是怎么当上女帝的？谁扶持的你。”
“没有人。”墨弦苦笑一声，坐在了凳子上，她抬手支住下巴，脸上的表情似乎有些许迷惑，“我就是依靠自己的力量当上女帝的，有人信服我，有人支持我，有人觉得我说的对，于是他们就让我当了帝王。”
夜暮霭坐回她对面的凳子上，有些好奇的问：“你说了什么？为什么会有人觉得你是对的？”
墨弦闻言似乎迷惑了一瞬间，“可能因为我推崇权力至上吧，登基之后，我把很多支持我的老臣都逼得回乡了。”
这个夜暮霭听说过，他挑眉，“你说的是吴卿吗？”
被墨弦逼死，逼疯的，他只听说过那一个男人——吴秋末，年仅二十六岁，拔剑自刎。
听说那天外面下了雪，银白的剑刃染上了斑斑点点的血迹，如同盛开的牡丹一般美丽又残忍。
听说他的一身华服白袍披散开来，然后倒在了外面的雪地里，脖颈上的血液染红了洁白的雪地。
被发现的时候尸体已经冰得比雪还透，救不回来了。
墨弦听到这个名字时愣了一下，她抬眸看向夜暮霭，“原来他的名字已经传播如此之广了吗……”
夜暮霭心说不对，应该是你凶名在外，这件事是每个人提起你都会拿出来反复强调的事情。
都说墨弦凶狠成性，吴秋末跪了三天，更有人说他最后是活生生跪死在雪地里的，并不是自刎——自刎只是皇家掩盖声名的手段。
尽管墨弦并没有什么好名声。
“他那件事是个意外。”墨弦并没有对此多做解释，只说，“事后我没有亏待于他的家人。”
夜暮霭有一瞬间以为墨弦要说没亏待吴秋末，好在不是——如果是的话，那就是书生写的阴间鬼故事了。
“你刚才是不是问我，”墨弦特意在此顿了顿，“我喜不喜欢你？”
夜暮霭眨了一下眼睛，他仿佛预料到什么似的，心跳骤然加速起来，周围的问题也不知为何突然升高了。
“我喜欢你。”墨弦笑了，她嘴角微勾，重复道，“我很喜欢你，从今天看到你的时候就很喜欢了。”
仿佛林中的小鹿倏然撞在夜暮霭的心上，他猝不及防的遭遇这不知是真是假的表白，神情少见的有些局促。
他顿了片刻，还是说：“你是哄我的吧。”
墨弦闻言表情看上去十分暴躁，她皱眉，骂人了，“我有时候真怀疑你脑子里装的浆糊，我说这么明白了你还不懂吗？”
“你会是我唯一的皇后。”她认真的说，“你记住了，你以后会是我墨弦此生唯一的皇后，寝殿里那些都不算，我明日便会将他们差遣掉。”
夜暮霭微微皱眉，眼神狐疑，“真的吗。”
他如今已经不计较什么皇不皇后了，只想着尽快完成自己的目的。
墨弦眼神亮了那么一瞬间，“真的。”
夜暮霭立刻便道，“那你现在可以遣散后宫，遣散以后我便同你成亲。”
墨弦又笑了，她道：“我这不是在和你商量的态度，而是你必须当我的皇后。”
夜暮霭咬牙切齿，想了片刻，又说，“可是……你有那么多后宫，我会不高兴，不高兴我就不会真心实意的服侍你。”
墨弦看了他片刻，忽然又笑了，“行……明天我就下旨遣散他们。”
夜暮霭接着补充道，“你不能给他们吃任何药物。”
墨弦闻言居然愣了下，随即皱眉道，“他们连这个都告诉你了？”
夜暮霭抿了抿嘴唇，眼神看了看墨弦，道：“是，有什么问题吗？他们不该告诉我吗？”
“那倒不是。”墨弦挑起一边眉，“只是我有些惊讶而已。”
夜暮霭闻言想了想，迟疑的问：“虽然我是皇后……但是我不穿裙子，你随便给我弄件红袍就行。”
墨弦都快给他可爱哭了，她眼神略微含着一些笑意，“谁让你女装了……你本来就穿长袍啊。”
夜暮霭松了一口气，心说还好如此，否则他不确定自己是否会被自己穿裙子的模样吓得逃婚。
“再说了就算你喜欢女装，”墨弦斜了他一眼，“我可不一定喜欢穿男装。”
夜暮霭闻言沉默，因为他想起来了李归那个裙装大汉。
这种奇怪的癖好，他真的不敢恭维。
“就这样定了，”墨弦随口说道，“我明天遣散后宫，半个月后我们举行婚礼。”
夜暮霭轻轻点头，示意自己同意了。
＊
近日里萧国流传着一种谣言，说是墨弦转了性，不仅在皇后入宫后遣散了后宫所有男人，还减免了赋税。
众人都叹皇后贤良淑德，貌美无双，甚至有人觉得墨弦就是典型的有了媳妇便收敛许多，因此纷纷以她为借口逼自家的懒汉去相亲找个好姑娘回来。
城里的商家也大肆举办灯会猜谜等活动，举国上下，一片安宁。
很多人说这都是皇后的功劳。
尤其是逼墨弦成亲的大臣听了这些谣言以后更是头也不痛了，脚也不酸了，甚至还能在别人弹劾墨弦荒淫无道时怼个十来句。
更有甚者觉得他们真是祖坟冒青烟了才能遇到这么一位好皇后。
殊不知萧国皇宫，夜暮霭所住的寝居里，某举国上下都在夸赞的“夜皇后”正在为一盅鸡汤头痛。
夜暮霭皱着眉看了看面前这一盅鸡汤，然后陷入了沉思。
一旁的奴婢还好心提醒道：“这是陛下亲手熬制给您的。”
夜暮霭心说果然，只有她能连鸡带毛都一起炖。
只见那盅鸡汤颜色诡异，甚至还带了一些血丝——当然，血丝不算重要，重要的是疑似没刮干净的鸡毛。
这是想谋杀他还是怎么的。
他沉默片刻，抬头问那个小奴婢：“请问你们家陛下做菜一直都这样吗？”
不知道现在改嫁还来不来得及。
“陛下第一次下厨。”小奴婢眼带羞涩的看着夜暮霭，可能她自己也知道这玩意儿并不好吃，因此语气里带上了些安慰的成分：“您多担待。”
夜暮霭又问，“我可以不吃吗？”
小奴婢非常抱歉的说：“不可以，陛下说了您必须尝一尝。”
夜暮霭攥紧手指，表情十分冷淡的拿起筷子，挑了一块鸡肉放进嘴里。
刹那间咸涩的味道侵袭味蕾，夜暮霭觉得自己脸上的表情可能扭曲了那么一瞬间，他艰难的开始嚼动鸡肉，那股发苦发麻的味道扩散开来——
夜暮霭把那块鸡肉吞了下去。
“现在可以了吗？”他抬眸看向那个负责监督他吃东西的小奴婢，违心的夸道：“味道还不错。”
事实上这是他第一次尝到这么难吃且口感怪异的东西。
为防止小奴婢让他吃完，夜暮霭连忙又补充道：“我吃饱了，把它拿下去吧。”
再来一口，他怕自己当场暴毙。
奴婢闻言行了礼，端起小盅退下了。
夜暮霭立刻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下，打算洗洗嘴里那股可疑又奇怪的味道。
什么样的神人能把汤炖成这样啊。
夜暮霭觉得自己这辈子可能都忘不了这个味道，他想着又喝了一口茶，才堪堪压下那苦涩的味道。
“将军莫不是忘了自己的责任？”突然一道女声响起，她用阴森森的嗓音道，“别忘了，故国还有人在等你。”
夜暮霭一顿，他皱着眉扭头，却发现自己身旁不知何时已经坐了一个身着深绿色宫装的女子——
“你是谁。”他皱着眉问。
宫装女子闻言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冰冷无情，仿佛含着冬月风雪，“我是来提醒你自己肩上责任的人。”
夜暮霭抬眸看向她，眉头挑起，表情十分冷淡，他微微一笑，“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她古怪的笑了笑，又用那酷似怨愤的声音说道：“你懂的……你懂的。”
夜暮霭眯了眯眼，手上蓄力正打算出手时，只听这女人又说：“故国王府，佳人未期，你可想好了……”
夜暮霭看似天衣无缝的表情终于变化，他停下手，脸色有些难看。
宫装女子诡异一笑，离开了。
她走后，夜暮霭突然抬手狠狠的砸了一下桌子，眼神里浮现阴狠之色。
国君啊国君，你就如此不放心我么。
＊
当夜，夜暮霭沐浴过后便端了张小凳坐在了屋外，约莫片刻过后墨弦来了。
她一身红色盛装，古拙的银色花纹绣在她的衣袍间若隐若现，金色的龙纹在身后长长的曳地袍子上绣得十分逼真。
夜暮霭眨了眨眼，看着墨弦朝他走过来，她似乎喝了酒，步伐有些乱，身形也跌跌撞撞。
“暮霭……”她终于走到夜暮霭面前，“你怎么在外面啊。”
夜暮霭抿了抿唇，这才注意到墨弦眉头间有一枚流光溢彩的花钿。
看起来很漂亮，像是舞女，而非一国之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