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弦是个漂亮至极的女人。
夜暮霭从未如此清晰的意识到这一点。
他看着墨弦倒在他怀里的那一刻,她的侧脸映在他胸膛上之时,他从内心感受到了一丝被依偎的幸福,还有一腔柔软的情意。
可是墨弦是萧国国君。
夜暮霭扶住喝得醉醺醺的墨弦,轻声道,“你怎么了?”
墨弦整个人都靠在他怀里,闻言朝他怀里拱了拱,有些委屈的说:“他们都灌我酒。”
夜暮霭抬起的手顿了顿,还是把她揽在怀里,“那下次可以不用喝啊,反正没有人敢阻止你。”
“不是!”墨弦忽然抬头看向他,眼神里有些湿漉漉的水意,“我不能不喝!”
夜暮霭这下倒真是疑惑了:“为什么?”
“我不喝他们就会说我不豪爽,”出乎意料的,墨弦居然回答他了,“然后就不会信我,就觉得我还是一介女流,根本不配在这个位置上。”
夜暮霭听得心中一酸,他无奈的看了一眼墨弦酡红的脸,近乎于无声息的叹了一口气。
他手抄过墨弦的膝弯,一把将她打横抱起,“你喝醉了,我们回屋。”
墨弦在他怀里依旧不满意的扭了扭,委委屈屈的道:“我不,我不想回去。”
夜暮霭于是在她耳边低声哄道:“你不愿意和我一起回去吗?不愿意和暮霭一起睡觉吗?”
墨弦嘟了嘟嘴,满面娇俏之色,她低低的嗯了一声,“……睡……愿意睡。”
夜暮霭于是嘴角再次勾起一抹笑来,把她抱回了屋子里。
奈何女帝睡觉是个不老实的,她到了床边也仍然没有放开夜暮霭,反而近乎撒娇的道,“不下来。”
夜暮霭拿她没办法,只能先把她放在床榻上,然后再用自己的手把她环绕住自己脖颈的手拿下来。
墨弦顿时乖乖的睡在了床榻上。
夜暮霭将被子拿过来给她盖上的时候,恍然间有种自己是她爹的错觉。
“……”
他为自己的这个想法感到了困惑。
“暮霭……”墨弦拖着声音,又一把拉住他给她盖被子的手,“不要走……”
夜暮霭轻轻地把自己的手从她紧攥的手心里拿出来,然后盯着她的睡颜看了看。
墨弦又拉过他,低声嘀咕了两句什么。
夜暮霭听清楚了那句话是什么,他瞬间不可置信的望着她。
墨弦又极轻的说了句什么。
然后夜暮霭便坐在她的床榻边一夜未眠。
*
半月之期很快就到,宫里做好了国君大婚的所有准备,结果临期前,忽然曝出了夜暮霭刺杀女帝之事。
举国上下,一片哗然。
而地下水牢之中,无数的毒物啃噬着夜暮霭的腿骨,脏污发臭的水没到他的膝盖之处。
“夜暮霭,”有道男声说,“你可知错?”
彼时夜暮霭满头冷汗,一身华贵的白袍已经变得脏污不堪,甚至沾染上了斑斑血迹。
今日墨弦不在宫中,她遵循大婚的旧规,上从不与外界通消息的神山祈福去了。
“我……”夜暮霭声音喘息着,“我何错之有。”
“你使用邪术魅惑君上,在寝居里私藏兵器,”这男声继续说道,“这便是错。”
夜暮霭抬起头,他因痛苦眼前一片模糊,只能依稀看到一个黑红色的身影。
“可……可笑,”他眉心紧蹙,“你这分明是栽赃。”
黑红色的身影慢慢移动到了他的面前,他抬手钳住夜暮霭的下巴,突然说,“你这幅模样看起来……”他顿了顿,似乎在找一个形容词,最终却只说:“看起来很美。”
夜暮霭容貌本就算是天人之姿,眼下又因受刑的原因将这份容貌添上了一层若有若无的脆弱感。
“……怪不得,”黑红色的身影又说,他似乎是喟叹,“怪不得墨弦会看上你。”
夜暮霭用力的眨了眨眼睛,眼前却仍旧一片模糊,看不清这人的容貌。
“你到底是谁……”夜暮霭在这毒虫啃噬的痛苦中问,“你有何目的……”
这人危险的眯了眯眼,“我的目的啊……”他凑到夜暮霭耳边,眼神阴狠,“女帝只能是无情的女帝,有了情便只能是下贱的奴隶。”
他奴隶两个字说得很轻,但其中透露出的感觉十分沉重。
“但我舍不得这个奴隶。”这人转身,“便只能替她斩断情丝了。”
他话音一落,夜暮霭瞬间感觉到自己的腿骨被什么东西啃噬着横贯而过!
剧痛的感觉瞬间侵袭全身,夜暮霭痛苦的呻吟了一声。
“如何。”黑红色的身影又说,“这水蛇的牙口不错吧。”
夜暮霭痛得浑身颤抖,他几乎被这痛苦逼得说不出话来。
“一寸——”
随着这人话音的落下,水蛇移动着身体从夜暮霭腿骨处穿过。
“两寸——”
水蛇再次穿进他的腿骨,夜暮霭后脑勺撞在了身后绑着他的柱子上。
“三寸——”
水蛇活生生的窜了出来,紧接着随之而来的毒虫混合着冰冷脏污的水透过夜暮霭腿部的血洞。
此等酷刑,生不如死。
“痛吗。”那人又凑近问他。
夜暮霭只感觉自己的两条腿废了,他脸上混合着不知是血是泪的液体,声音像是困兽痛苦至极发出的呜咽声——
“……痛你娘。”他颤抖着嘴唇道。
黑衣男人闻言一顿,随即伸手掐上了夜暮霭的脖颈,阴沉着声音道,“你说什么?!”
夜暮霭痛出来的汗水将他的发丝黏在了侧脸上,但他睁开极其亮的双眸,“我说——艹你娘的。”
“你这种背后耍阴招、嫉妒成性的小人!墨弦该如何活,该怎么过,那是她自己的事!”
“身为帝王之尊,她该如何过日子由她自己决定,她选择怎么样都是对的——!”
“你他娘的才是奴隶!”
夜暮霭怒吼出的声音似乎震住了黑衣男人。但他自己却是已经感觉眼前发黑,耳朵里也开始嗡嗡的响着。
“放肆——!”男人陡然暴怒,“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你敢这样和我叫嚣?”
夜暮霭咬紧牙齿,抬起眼,森然道,“本将军可是战神,你乃鼠辈,既是如此,你一介鼠辈有什么资格同我叫嚣——!”
他成功激怒了这黑衣男人。
黑衣男人气得浑身颤抖,手上掐住他脖子的力气也不由得加大了,“你再说一遍?”
夜暮霭闻言竟然缓缓的笑了。他的笑声又低又沉,如同飘忽的鬼魅,“怎么……一次两次骂不够?”
倏然,那滑溜溜的蛇体再次钻入先前的血洞,并且转动了修长的蛇身。
夜暮霭脸色发白,终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哈哈哈哈哈你懂什么!”黑衣男人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女帝……墨弦,墨弦是我一手培养出来的帝王,她就是我的!她不能做任何无关帝王的事——”
“因为自古帝王无真情!”
夜暮霭死死的盯着他,“那是不可能的!”
“怎么不可能?”男人倏而又问,他咬紧牙齿,暴躁的在原地转了转身体,“只要把你杀了,那就是可能的!”
“呵呵……”夜暮霭笑了出来。
男人似乎被他的笑声刺激到了,他淬了毒一般的眼神扫过夜暮霭,“你又笑什么?”
夜暮霭猝然止住笑声,眼神中略带嘲讽,又似乎悲悯他,他道:“我笑你天真啊。”
男人倏然愣住。
“谁和你说他动情的对象是我?”夜暮霭似真似假的问。
“区区一月,”夜暮霭嘲讽一笑,“一个月,你相信她会为我动情?”
男人眯了眯眼,惊疑不定的问,“怎么可能不是你?”
“……不是我。”夜暮霭垂下眸,脸上似乎带着苦笑,“你太蠢了,居然相信这些………”
男人似乎想不清楚,他皱眉,“既然不是你,那你为何不早说!”
夜暮霭满脸嘲讽,“早告诉你了,他怎么逃啊。”
“……”男人似乎没想到面前这个男人有这么痴情,“你宁愿用生命来掩护他?”
夜暮霭垂下头,心思百转间又想起墨弦酒醉那一晚——
她说:“……我不懂,师父为什么总是不让我谈恋爱?”
夜暮霭彼时抱着她,没懂为什么话题又突然跳跃到了这里,他诧异的:“嗯?”
“我好想和他远走高飞,我不做我的帝王,他也不做他的将军,一起走……不行吗?”
夜暮霭那时候以为这个将军说的是自己,便说:“我们可以一起走。”
墨弦却忽然扭了扭身体,“不行……师父会弄死你的。”
夜暮霭正疑惑这个师父是谁的时候,突然又听墨弦说了声:“走吧……走吧……”
“辰风……”
夜暮霭心头大震,他震惊的望着墨弦醉醺醺显得有些可爱又魅惑的脸,半晌后迟疑的问:“你说什么?”
“辰风……”墨弦又嘀咕了一声,“我们一起走吧。”
原来如此……原来她在他的怀里嘀嘀咕咕的,全是另一个人的名字。
那些话都是对辰风说的。
什么远走高飞全是谎话!
那晚夜暮霭倚靠着床榻,彻夜不眠的盯了墨弦一晚上。
“呵呵……”夜暮霭笑了起来,笑声中是说不尽的苍凉意味,他抬头看着面前一身黑红长袍的男人,一字一顿的道——
“你和我都被她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