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王府举办婚礼。
初夏的蝉鸣声声,傍晚的霞光万道,照拂得整个街道都是橙红色的,行人欢呼着抚掌,一队气派的花轿护卫队从墨府慢慢的出发,身后跟着让许多人都羡慕的、足足绵延百里的红妆。
墨弦一身大红色嫁衣,上面的仙鹤在绣娘精致的技艺下栩栩如生,她手腕上戴着细细的玉镯,身上衣着华贵不已,整个人的气质宛若一朵含苞欲放的鲜花一般迷人。
“小姐,您今日出嫁高不高兴啊?”笑得像朵菊花的媒婆笑嘻嘻的问,随即又道,“嫁给战神王爷可是好多姑娘求都求不来的缘分呢……哎哟,老身看过这么多姑娘了,就觉得呀,您才是最配王爷的!”
没有人不喜欢别人夸自己,墨弦闻言也是一笑,在鞭炮声中谦虚的道,“您谬赞了。”
“——哎哟,我瞧瞧您这模样,也是个温柔恬静又不失机敏的喏!”媒婆显得更加高兴起来,鞭炮声都没盖住她这也不知是不是天生的大嗓门。
墨弦淡淡一笑并不再说话。
轿子继续平稳的行动着,她却在其中走了神——她想起来刚才给自己梳头的不是墨母,也不是墨父,而是替她喜极而泣的墨叶娅。
“一梳梳到尾……”
“二梳白发齐眉……”
“三梳……”
墨弦愣愣的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那里面的那人画着精致的妆容,眉间一点朱砂,唇脂也很鲜艳。
她是新娘,为自己梳头的却是妹妹,而并非母亲。
这让她觉得有些许遗憾——不过也只是一点点而已,毕竟墨家那个女主人也不是她的亲娘。
她的亲娘……可能自始至终都没有在意过她吧。
墨弦想着这些叹了口气,又轻轻的摇摇头,像是想要摇去脑海里一道顽固的记忆。
按照这边的习俗夜暮霭应当候在王府门口,然后准备踢轿门,牵新娘子,撒福糖,最后按俗礼跨火盆、对拜、闹洞房……
这些步骤夜暮霭早已熟烂于心,无他——只因为一年又一年的等待。
王府满室华灯,只为一佳人愿意敛眸颔首。
“新娘子下轿喽!”媒婆高声唱喏,对夜暮霭使眼色,“请新郎踢轿门!”
夜暮霭一身大红华裳,头戴金冠,脚踩黑靴,闻言竟然笑了下。
这一笑让大街上无数驻足的路人都看傻了,随即又爆发出一阵比之前更大的欢呼声!
夜暮霭轻轻的咳了咳,有些不好意思似的,他踢了踢轿门,然后才抬手掀开轿帘,牵住那一条红色喜布,将其拉了出来——
谁知墨弦脚下不慎,不小心直接撞进了他的怀中,小小的惊呼了一声:“啊!”
夜暮霭连忙拉住她,紧张道,“没事吧?”
墨弦耳根发烫,闻言轻轻摇了摇头,道,“没。”
夜暮霭忍俊不禁的一笑,随即牵着她,继续接下来的仪式。
跨火盆,射箭,拜天地——
“一拜天地!”
两人转身拜的刹那,夜暮霭却鬼使神差的想到了前世那个夭折的婚礼,他知道想这些不太吉利,于是又强行控制思绪转到墨弦身上。
对他而言,初见墨弦真是一件不愉快的事,那时他地位不高,而墨弦却是尊贵的女帝。身份的差别让那时的他很是羞愧,而墨弦倒也没做些什么侮辱对方质子将军的事,反而是他一直在为当时的国传递消息。
后来在慢慢相处的几个月里,夜暮霭倒也对墨弦渐渐的生出了些许亲昵的心思,然后随之发展,便在一个星夜里,对墨弦表达了自己的喜欢。
他以为自己会被打出去,谁知墨弦竟然也答应了他,并且以雷霆之势准备了婚礼。
可惜那时他死了,那婚礼便就此夭折。
如今……夜暮霭瞧着对面一身红衣的人,倏然又想起来了初见墨弦时的惊艳。
初见只道心扰,谁知却是常伴往后余生的恩爱眷侣。
此时礼官再次长喝一声——
“夫妻对拜——”
夜暮霭对着墨弦拜了下来,戴着红盖头的墨弦也顺着一拜,脑子里却也想到了别的事。
她想起之前还是女帝之时,星夜下夜暮霭忍着羞对她说的话。
“我喜欢你,”他说得很简洁,抬眸却是坚定神色,“你可不可以也喜欢我?”
墨弦记得自己那时刚从某某宴会上赶回来,画着精致妆容脸上绽放出一个淡淡的笑容,然后抬手按了按眉心,轻轻的说:“好。”
这一世的夜暮霭在百花宴上告白,也是很仓促,但眼眸却明亮如昔。
于是她也说好。
谁都没想到轻轻的一句话联结了他们这么久,从前世到今生,期间虽偶有争吵困难,却也还在一起。
他们有像寻常夫妻那般的争吵,也有书本侠客里的冒险,看过星夜迷离,闻过万种奇香,也下过泥土水坑,斗过奇异怪鱼,还一起走过山寨里崎岖不平的路。
千般奇怪,万般恐惧,却都有他一直在自己身边护她,保她,纵容她。
得夫如此,岂不幸哉?
*
“狄明书!”蓝莲压着声音唤他。
狄明书喝得有些醉了——因为刚才给夜暮霭敬酒的大部分都被他给挡下来自己喝了。
“怎么了?”他眼神迷离得很,打了个酒嗝,“你刚才去哪里了?”
蓝莲头回经历人间喜宴,一见狄明书不见了就没个忌讳,不停的喝酒吃菜,竟然比狄明书还醉上几分,他醉了下意识的就喊自己的主人,闻言还委屈起来,“我……我刚才……有人和我喝酒。”
狄明书瞬间酒醒了一半,他拉住蓝莲,又看了看周围人来人往的王府,皱眉,“你到底喝了多少?”
蓝莲却醉得厉害,整个人软成一滩,他抱住狄明书,呜呜呜的就哭了起来,哭两下还嗷一声,也不知原形究竟是蛇还是狼。
“……”
狄明书无奈的抱着他回了客居,谁知路上蓝莲也不消停,嚎着什么将军我爱你。
什么玩意儿?狄明书脑子里茫然无比,蓝莲这是喜欢夜暮霭还是怎么的?
需知夜暮霭那么多名字里,就有战神将军。
“书书呜呜呜!”蓝莲又嚎,“我爱你!”
狄明书被他哭得头疼,只能叹气,拍着他的背,“好,我知道了。”
“不要!”蓝莲突然又尖声一叫,“不要杀我的将军!”
狄明书终于觉出不对劲了,他眉头一皱,低头看着:“将军是谁?”
蓝莲却不说话了,但脸上还带着泪痕,小声哽咽着。
狄明书只当他说胡话,叹气着又把他带回屋子里,擦擦洗洗上了床榻。
然后自己也解衣欲睡,谁知一抬头又看蓝莲嘎嘣一下坐起来了,俊秀的少年脸颊上满是泪水——他又开始默默的流泪。
“到底怎么了?”狄明书一见他这模样,只感觉心底某个地方微微疼了一下,他爬上床,抬手擦着他的脸颊,哄道:“别哭了。”
蓝莲本来只是在无声的流泪,闻言直接放声大哭,一抽一抽的,“你为什么不记得我……嗝……为什么……”
狄明书一头雾水,“什么记不记得你?”
“将军啊!”蓝莲哭着喊,“你怎么就不记得我!”
——狄明书倏然一顿,他忽然觉得叫着将军的这话音语调有些熟悉。
就好像以前也有人这样叫过他。
但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我替你探查了那么多情报,你怎么还是没升官儿啊呜呜呜!”蓝莲继续说着自己的迷惑话语,“最后怎么还死了哇!”
刹那间随着他话音落下的那一刻,狄明书脑子里忽然浮现出了密密麻麻的记忆碎片,多数都是一个一身甲胄的男人和一条通体黑色的小蛇在互相陪伴着说话。
他被人骂了,不高兴,那小蛇就跳舞给他看,哄他高兴。
他被打了,那小蛇就半夜跑去愤恨的咬那人一口,咬完还跑过来抱怨那个人的肉太硬,牙齿生疼……
它总是说,“没有人可以在我面前欺负书书。”
那时的他敷衍的点头,“嗯嗯,会的,我们会在一起的。”
——只是最终没有在一起,它就被敌军剁碎成泥,送到了自己面前。
狄明书眼眶一热,抬手摩挲着蓝莲的脸颊,看着他哭得通红的脸,然后抬首和他抵着额头,嗓音稳重又压抑,仿佛里面藏着深深的情意。
“我记起来了。”他说,“我的……蓝莲。”
*
是夜,繁杂旧礼过后,夜暮霭带着些微醺的推开了洞房的门。
墨弦倒没有乖乖巧巧的坐在床榻上,而是屏退所有下人,然后靠在了床柱上睡着了。
夜暮霭看见她这个模样不自觉的微微一笑,然后拿过一旁的喜棍,掀开了她的盖头。
墨弦被突如其来的光亮照得眼睛微微一眯,然后悠悠转醒,抬眸,欣喜中又带着困倦的道,“你终于来了……我好困啊,嘶,脖子痛。”
夜暮霭便又坐了下来,探手替她揉着脖颈,笑了,“累的话直接先把盖头掀下来睡觉呀。”
“不行,”墨弦撅了撅嘴,一把抱住夜暮霭,撒娇道:“必须要我的新郎官来掀才可以。”
夜暮霭宠溺的按了按她的额头,轻声道:“你啊……”
墨弦却有些困了,她揉了揉额头,“今天的这个凤冠真的太重了……你花了多少钱打的?还不如弄个玉环呢,不仅轻还便宜。”
“这种事情怎么能够用钱来衡量?”夜暮霭无奈的替她按着脖颈,“你才是我心中用多少钱都换不来的人,自然要慎重了。”
墨弦闻言心中涌上一股甜蜜的情意,牵上他的手,认真的望了他片刻,忽然说:“我觉得我真是幸运。”
“我也很幸运啊。”夜暮霭同样说道,他揽着墨弦,又轻轻的吻了吻她的额头,“遇到你就是我此生的幸运了。”
——真酸。
墨弦心里第一反应就是如此的话,嘴上却是笑着的。
夜暮霭就这样望着她如画的眉目,心中溢美之辞不断冒出,却又觉得似乎什么样的词语都形容不了自己面前的心爱之人。
墨弦被他认真的目光看得脸都在发烫,于是轻轻咬了咬唇,抬眸,“要喝交杯酒么?”
夜暮霭被她提醒才倏然想起来有这事,他拍了拍脑袋,“对,还有交杯酒!”
于是他又连忙端过来了交杯酒,然后同她手臂交换着一饮而尽。
墨弦喝完放杯后,深呼吸了一口气,然后磕磕巴巴的道,“你……你现在要睡觉吗?”
夜暮霭脸上瞬间窜上一抹薄红,他道:“如果一会儿招待不周……请,请多担待。”
墨弦闻言不给面子的笑了出来。
神他娘的多担待。
夜暮霭给她笑得更加羞耻了,他恼羞成怒的扯下床帘,狠狠的撕咬住了墨弦的唇,而墨弦眼眸里带着似笑非笑的神情,却还是抱住他轻轻回应着他的吻。
天边清冷的月越发明亮,月光照耀在这片大地上,仿佛在祝福着这对新人。
————————————
朋友们,正文大概就这样结束了,可能会有番外,也可能没有,感谢大家一路以来的陪伴!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