层层高楼之上立着一名白袍男子,他抬头望着黑沉天空之上的幽微星光,看了片刻,忽然低声笑了起来——
“要变天了……夏驳,你真是没让我失望。”
“他已经是疯子了,”忽而黑暗中又有一名女子的声音响起,她的声音带着一种魅意,“或许真的能将竹叶带向巅峰也说不定。”
男子并没有对这突然出现的女人声音感到畏惧,反而回答了她的话:“你觉得,这一次竹叶内斗死的人会是谁?”
“总之不会是我和你。”女子幽幽地说。
男子笑了,叹道:“竹叶本就不该分解开来……自立为王也好,依附也罢,终究都只会失败。”
女子不答。
于是他又叹息似的,说,“夏驳是天生的、操纵人心的王者。”
“我看不见得。”女子这次反驳了他的话,她看向天空,“他不过是个为情所困的孩子罢了。”
“孩子?”男人扭头看向自己身边发出声音的地方,那里虽然空无一人,却让人无端觉得那里就是有个人,他说:“你见过满手鲜血、操纵人心的孩子?”
这话一落,良久都无人答他。直到层层翻涌的乌云遮盖住星夜的光,才听那女子说,“见过的,只是他已然也疯了。”
男子一顿,只笑不语。
乌云散去后,只见高楼上已没了人影,仿佛刚才发生的东西都是假的。
*
翌日,天色微曦之际,忽而有人慌慌忙忙的跑过来禀夜暮霭,说是凌藤打伤狄明书掳走了苏谨,至今下落不明。
与此同时不见的还有些许盘缠衣物,以及留下的一枚属于苏谨的大理寺身份玉牌。
营帐之内,狄明书捂着手臂,一脸夸张的叫疼。
“哎哟我去,您这下手轻点!”满脸麻木的大夫听着狄明书如此吼道,他深呼吸一口气,不由得提醒说:“您只是破了个小口子,没有必要如此。”
狄明书连忙嘘了一声,示意他闭嘴,然后继续哀嚎。
大夫:“……”
他正奇怪于这是作戏给谁看的时候,只见一名少年风风火火的跑了进来,急得都快哭了,“你怎么样了啊??昨晚为什么不叫我啊!!”
少年怪完狄明书,又担心的看向大夫,问道:“大夫——他怎么样了?”
少年正是蓝莲。
狄明书有心想让他心疼,便满脸痛苦、眉头一蹙,但嘴上却宛若最坚强的白莲似的,说:“我没事。”
结果说完,大夫缠绷带时,他又嘶了一下,俨然不像是没有事的样子。
跟在蓝莲身后的是夜暮霭以及墨弦两人都知昨夜那做戏是为何,因此面上并不慌乱,反而是悠哉悠哉的晃悠过来。
蓝莲头发乱糟糟的,穿着狄明书的衣服,闻言整个小脸都皱了起来,然后伸手去摸狄明书那缠得厚厚的绷带。
狄明书唯恐他摸出来自己是装的,当即躲了下,“哎别碰!”
蓝莲瞬间两眼泪汪汪,呜哇一声哭出来。
他年纪小,又是非人之物,在人间游荡这么多年,什么都学了半点,却唯独将任性发挥到了极致。
而狄明书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小祖宗闹脾气化雨神,当即不躲了,道:“别哭啊……你摸吧。”
夜暮霭为维持自己手下的尊严,立刻道,“蓝莲,别胡闹。”
蓝莲眼泪顿时一收,脸色严肃的:“好的,王爷!”
狄明书:“?”
好家伙居然骗了他?这演技有进步啊。
夜暮霭虽然知道昨夜的事是做戏,但这时还是要做个样子,是以他咳了下,问:“昨天晚上是谁打晕了你?可还记得模样?”
狄明书眉头一皱,如实的把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又说了一遍:“那是凌藤做的,他不知道怎么挣脱了束缚,我发现的时候他已经把刀架在苏谨脖颈上了。”
墨弦顿时眉头紧锁,朝着他受伤的那条手臂抬了抬头,问:“那你是怎么受的伤?”
“那是因为我和苏谨默契度不够,我本来想的是在凌藤带他出帐篷的那一刻偷袭他,结果苏谨不小心踩到了遇上凹凸不平的石块……”狄明书回想起他那副模样就头疼,“然后就被凌藤给发现了。”
夜暮霭顿了下,反应过来,或许苏谨并非故意也说不定。
毕竟他那模样就像是养尊处优惯了的,不懂卧底竟然算正常。
……说起来还有点担心他到底能不能做好这件事。
“他为什么要特意掳走苏谨大人呢?”跟进来的十八发出疑惑的声音,“没道理啊。”
夜暮霭的内心:“……”
果然做得还是太匆忙了,漏洞百出。
“做人质吧。”墨弦解围,“苏大人还是能换蛮多东西的。”
这话说得苏谨像个物品。
十八哦了一下,却又挠头问道,“但是他不是受伤了吗?他都这样了,还带苏大人去不就是添乱吗?”
“……”
众人一时间全都沉默了。
十八有些憨厚的挠了挠头,再次疑惑,“有什么不对吗?”
狄明书戏谑道,“你要不要来我手下做事?我觉得你思维不错。”
这话提醒了墨弦,她顿时道,“对啊,你说他为什么要带走苏谨大人呢?”
十八茫然的摇头。
狄明书微笑道:“没准是他背后的主子想要苏谨呢?”
蓝莲听了却眉心一蹙,他想起来了什么,又问,“不对,那你昨晚为什么不叫醒我呢?”
狄明书不自觉一顿,随即干笑,“这个、这个……”
蓝莲越想越不对劲,他昨晚本是人身,但硬生生被狄明书给哄骗成了蛇身,说什么这样睡着更自在?
他确实睡着自在,可那还是狄明书自从他会化形以后第一次让他变成蛇身睡觉……
但是他这样睡觉也有一个好处,那就是会睡得特别熟。
狄明书昨晚是不是瞒着他做什么事情了?
蓝莲眼神深邃起来。
“不过我昨晚好像也听到了什么声音,只是睡得太沉了,没有醒。”蓝莲主动为他解围,又补充道。
狄明书心脏一跳,知道他已经反应过来了,便不再解释,转而说,“所以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回京吗?”
夜暮霭闻言思考片刻,点头,“可以。”
他们之前就已经和苏谨商量好了之后的事,现在等的只有苏谨的消息,留在这也没什么用。
还不如回京处理苏谨所交代的事。
于是数日后,帝京医馆便出现了极其奇怪的一幕。
风清陵最近情场得意,于是给人看诊的时候,脸上也自然带了几分春意,这日他正给人配药,一旁的墨叶娅替他擦拭着额头的汗,两人情意绵绵之时,只听墨叶娅忽然甩了帕子,惊呼道:“姐姐!”
风清陵嘴角的微笑一顿,抬眼看过去,顿时凝固了。
那一身深蓝色长裙的不正是他那十天半个月都见不到一次的合伙人吗?
墨弦面容上带着些许的疲惫,衣裙因为频繁奔波的缘故也有些皱巴巴的,但却仍然瑕不掩瑜,整个人都带着一种淡淡的气质。
“真的是姐姐?!”墨叶娅瞬间提起裙摆跑过去,俨然将风清陵抛在了九霄云外,“你回来啦?”
墨弦看见她的刹那,眼睛里也闪过惊喜,她牵着墨叶娅,笑了:“小娅?”
任谁看了,都得叹一句姐妹情深。
风清陵不自觉的咳了下,提醒道:“进去说罢,我将这里的病人看了就进去招待你。”
墨叶娅娇笑一声,拉着墨弦进里屋去了。
风清陵摇摇头,没再理会她们了。
*
“你怎么突然就回来了?”墨叶娅脑袋上仿佛冒着个大大的问号,如此问道。
她是知道墨弦做什么去了的——毕竟带出去的药材是从医馆里、她手下签字出去的。
墨弦连日奔波劳累,身体有点不大好,她按了按眉心,“叶娅,先给我拿些药来吧……有些头疼。”
墨叶娅立刻便吩咐下去了,才又问墨弦,“你不是说要出去一个月?怎么这么快回来了?”
墨弦摇摇头,“事出突然,我就回去了……对了,我私自调走那么大一批药材,风清陵没有怪你吧?”
墨叶娅闻言嘴角露出了些许羞涩的笑,“自然是没有的……他、他还说以后他的事都能归我管。”
墨弦看着她举止间露出的小女儿般娇态,打趣道:“看来你们俩的事也快成了喽?”
墨叶娅羞涩的抿嘴笑,“他说日后得空,便去墨府提亲。”
“哦?”墨弦高高的挑起单边眉毛,笑道:“他的聘礼攒好了吗?若是少了,到时候我可不放人。”
墨叶娅轻轻的推了她一把,面红耳赤道:“姐姐快别这样说了。”
“好好好,我开玩笑的,你还真当真了不成?”墨弦捏过她的手,捻了捻她的手心,叹道,“你啊,以后能定下来也不错……嫁妆若是墨府不出,便同我要。”
墨叶娅连忙捏着帕子摆手,“那可不敢烦姐姐,我自是有安排的。”
墨弦闻言一笑,看着她的目光中不自觉的带了些欣慰,她抬手摸了摸墨叶娅的头发,“你啊……也终于长大了。”
“这都是要谢风哥哥,”墨叶娅说,“若不是他一边教导我,我至今也还是那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小姐呢。”
墨弦叹气,“那也是你愿意学啊,有的人把机会送到面前都不肯要呢。”
比如她前些日子才得到下落的枫儿。
这丫头原来在墨弦搬离墨府后就回了老家,寻了个有钱的老爷嫁了做妾,她念着旧情还去找过她,让她别这样浑浑噩噩的过,谁知枫儿却已然成了个娇妇人,变得蛮横无比,对旧主也不念任何旧情。
“小姐说得这样好听,可那时还不是只顾着阿林?”枫儿出来时面容憔悴,一身紫色长裙,梳了个妇人发髻,却也仍然和她对峙着道:“你如何对我,如何对阿林,我都是看在眼里的!”
墨弦百口莫辩,着急了便不小心言辞不当的道:“可那时是因为你的功夫不到家,帮不了我……”
“是,我没用!”枫儿气愤的道,她面红耳赤的争道:“你觉得阿林最好,那你找她去!又来找我做什么!”
墨弦险些被她气疯,“那你觉得这样活着很好?”
她来之前让人查过了这老爷家,这老爷年过五十,姓张,门下有十几门小妾,而主母是个肚子不争气的母夜叉,整日的盼头都是和小妾们争斗争宠,斗来斗去的人都不正常了!
枫儿怎么和她们斗?
她究竟缘何选这渣滓为夫?!
墨弦那时想不明白,还企图把她唤回来,软下声说,“枫儿,你若是愿意,现在回到我身边来继续做事,来日定给你寻个好夫婿!”
枫儿胡搅蛮缠,不讲理的反驳:“寻个面朝地背朝天的庄稼汉吗!”
“啊?”墨弦眉头一皱,没能明白过来,“你怎么会这么想?”
枫儿咬紧牙齿,别过头去,不说话了。
墨弦心说确实有些自己的错,便再次耐着脾气,道:“我不会那样对你的……回来吧,那张老爷不是个好人!”
“至少待我好!”枫儿梗着脖颈,像只狐假虎威的狐狸,“比你待我好!”
墨弦这下真的愣住了,“你对我竟然有这么大的怨气?”
墨弦之前粗略的扫了一眼谍网对这张老爷的风评,常人对他都只有几个单调的评价——烂赌成性,烟酒不忌,而且根据青楼女孩对他的风评,还以为有些床笫之上糟蹋人的意思……
“不然呢!”枫儿越发气愤,“你以为你对我有多好?”
墨弦见她如此冥顽不化,气得离开了张府,本想着再也不管这不知死活的丫头了,结果最后还是没狠下心来,到底还是让人出手料理了这张老爷,又设局让枫儿得了一大笔足够接下来生活的钱财,由着她去了。
现在想来,墨弦也觉得自己那事还是没办好,是以便更加疼宠墨叶娅了。
因为本质上来说,墨叶娅其实和枫儿的脾气有些像,只是在做人做事上,前者都比后者好了很多,至少墨叶娅愿意自己去学去练去面对,学会坚强起来……人虽柔弱,骨子里却很倔强。
至于枫儿,望她以后天涯路远,人间待她再温柔些吧。
墨弦看着墨叶娅,如此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