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见他这么快答应,反而挑了挑眉,揶揄道,“你这么上赶着去当皇后?”
夜暮霭没有回答他的话,只另起话题,“笛子有多余的吗?还是共用?”
那人闻言从宽大的衣袖里取出一个用布包着的长条状物体,看样子应该是笛子。
“喏,”裙装男子把东西丢给他,“笛子怎么可能共用……所以这是新的。”
夜暮霭接了过来,颔首道,“多谢。”
“你想怎么比?”他又问裙装男子,“是吹什么曲子么?”
“别你你我我的,”裙装男子不耐烦,“我有名字,你可以叫我李归,归去的归。”
李归?你归?这是有什么人在等着他回家吧。
“李归,”夜暮霭喊道,“我们比什么曲子?”
李归倒也豪爽,他把笛子放在嘴边,“什么都可以,只要你吹得比我好听。”
夜暮霭起初还没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他看了看周围群魔乱舞的一片,发现根本就没有什么人注意到他们。
“好。”夜暮霭答应了。
他的话音刚落,李归嘴边的笛子就响了起来,那声音如同淙淙流水遇到阻碍忽而断流,又如同常绿的青山被风吹过忽而黄了叶,更像是千军万马厮杀中倏然奔倒在地的马匹。
青山枯萎,绿水断流,马蹄踏破染了战士们鲜血的土壤接着蹄子一崴——
于是一片兵荒马乱,混乱不已。
夜暮霭:“……”
他有些难以理解的看着李归,实在不知道他这满目的自信是哪来的。
李归吹的不知道是什么曲子,曲调能听出来那么一点悠长绵软的意思,但事实却是一片混乱不已,笛声如同噪音让人心生厌烦又无可奈何。
夜暮霭抬手按了按松开来的眉心,心想之前应该是自己多虑了——就李归这水平,他勉勉强强还是能抵得过的。
一曲毕了,李归有些挑衅的朝他挑眉,“你觉得如何?”
夜暮霭只说一个好字——因为多余的话他实在是夸不出来。
“哦?”李归转了转手中的笛子,“该你了,快让我听听你的笛声。”
夜暮霭有心想要赢得漂亮一些,他屏气凝神片刻,将笛子放在了嘴边。
顿时,一段和李归方才截然不同的笛声悠悠扬扬地传了出来。
如果说李归的笛声让山河破碎马失前蹄,那夜暮霭吹奏出来的笛声便如同空谷里带着淡香的美丽兰花,不仅一片生气还十分悦眼悦耳悦心神。
真就比李归好了不止一倍。
寝殿里所有的人都震惊了,他们不知不觉的便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伫立在原地认真侧耳倾听。
“……呼。”
一曲吹完夜暮霭有些微微喘气,他好久没碰过这种乐器了,也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有一天会在这么多人面前展现笛声。
还是一首极长的曲子。
“怎么样?”他对李归说道,“你觉得我的如何?”
李归表情略有痴狂,他抚掌大笑道,“好啊,好!吹得好——!”
夜暮霭松了一口气,心想自己总算是没有白费这番功夫,于是他又问:“那你答应我的承诺可以兑现了吗?”
李归恍然回神,“啊,好……话说你是将军?将军怎么会吹笛子的……能否教一下我?”
这人不是个嫉妒心强的,反而是真爱吹笛这一行,因此只请求问可否学习,并没有因为夜暮霭在大庭广众之下驳了他的面子就给他穿小鞋。
“这个很简单,”夜暮霭把笛子收起来放进那个长布条包,“首先,你吹的时候不要漏气,其次,多听几遍原谱便足以。”
李归又问,“你学了多久?”
夜暮霭谦虚的拱手,“那会儿似乎是学了半年吧,惭愧,感觉只学到了皮毛。”
李归:“……”
这点皮毛完全可以吊打他这五六年的学习。
“不说笛子罢,”夜暮霭抬起眼睛,很认真的看着面前这个穿着裙子的大汉,“李兄,请带我前去一趟。”
李归皱眉,还是很纳闷,“你如此坚持,难道是真的想做皇后?”
夜暮霭不能说出自己的真正目的,因此只好当场编瞎话,他首先反问:“你们不觉得陛下很美吗?”
这句话赞他是真心实意。
“这个我自然知道,陛下可是整个天下数一数二的貌美,只不过……”他看了看夜暮霭,“你这算是为美色所迷惑吗?”
李归的表情看起来有些想打趣他的意思,夜暮霭顿了顿,承认道,“是。”
李归闻言一阵大笑,“好哇,我支持你。”
“嘻嘻嘻嘻……”忽然又有一人笑了出来,只不过他笑得很是诡异,“原来是一个被陛下的美色迷住的痴情人啊。”
夜暮霭顿了顿,抬眼望去——
那人一身黑袍,在这五颜六色的人里显得格格不入,寝殿特殊的光线让他的长袍看起来有些深浅不一却又层次分明的黑。
他说:“我是凌霄,你可以叫我凌小哥。”
夜暮霭狭长的凤眼微微一眯,深邃的眉眼间有着些许疑惑,“你……有话要说?”
凌霄嘴唇一勾,脸上的表情有些许邪魅,“是啊……你是我在这里见到过的第一个会夸陛下美貌的人。”
夜暮霭并不否认,他道,“可是陛下确实很美,你们不觉得吗?”
“很美是一回事,战场上如同女煞神也是一回事。”凌霄的神情里有些说不出的冷意,“你难道没见过她在战场上的样子吗?”
“哎呀凌霄,人家不就是灭了你的族吗……还记着呢。”粉衣男子又拖着声音说。
另外也有人附和,“就是……你那个族里反正也没有人是喜欢你的,陛下灭了你的族,你应该感到高兴才是。”
凌霄冷冷的看了他们一眼,怒道,“都给我闭嘴。”
他这怒斥过后,大殿里又没有人说话了,依稀可见此人在这里的地位。
“确实没有。”夜暮霭道,“我没有同她交过手。”
凌霄又走到他的面前,微抬下巴,有些倨傲的问,“我听说你是将军质子,那你很恨墨弦了?”
——他竟然直呼女帝的名字。
夜暮霭眼睛一眯,“非也。”
他想了想,把自己伪装成了一个草包花瓶,“我既然已经沦落到如此境地,那便不会想已经过去的事。”
无法改变的过去就应该忘记,一直念念不忘并企图从中得到虚假的安慰只会更加失败。
“……”凌霄沉默片刻,倏然笑了,“你倒是想得通透。”
夜暮霭假装听不出来这是嘲讽,谦虚道,“一般,只是人不能一直和自己过不去。”
李归听他们终于说完话,便又不耐烦道,“还去不去晨曦居了?要就快走。”
夜暮霭朝面前的凌霄一颔首,“我就先告辞了,来日再会。”
凌霄挑眉,“祝你好运,再见。”
门外依旧只有两个侍卫,夜暮霭眼看着李归不知道和正要阻拦他们的侍卫们说了什么,这两人就放下了自己的刀,让他们离开了大殿。
“你不好奇我和他们说了什么吗?”李归扭头问跟在自己身后的夜暮霭。
夜暮霭从出来后就一声不吭的跟着走,闻言他有些茫然抬头,“什么?”
李归本来满腹的话想要说,结果一看见他这清冷淡漠的样子,瞬间没了想说话的心情,他丧气的摆摆手,“没事,咱们走吧。”
晨曦居位于这寝殿后方不远处,他们就着黑沉的夜色走过小石子路,然后看见了一片池塘,隐约能听见什么东西咕噜噜的声音。
他拧眉,“什么东西在响?”
李归闻言看了看那池塘,随口道,“这是活水,因为里面养着一种奇怪的鱼,应该是他们在水底活动的声音吧。”
夜暮霭顿了顿,皱眉,喃喃道:“怪鱼?”
“听说这种鱼杀伤力非常大,”李归对他说道,“所以平常不要靠近池子边,以防它们上岸伤到人。”
“有人被伤害到过?”夜暮霭又问。
李归便道,“我听说有,只是没有亲眼见过……喏,那里的小盏烛火,就是晨曦居了。”
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快走到了目的地,夜暮霭望着那几盏烛火,发自内心的疑惑:“你确定是这里?”
这里看起来静谧又朴素,不符合女帝骄奢淫逸的风格啊。
李归简直要对他无语了,“就是这里,那些小盏烛火就是标志,取意为孤独寂寥之意思……懂么?”
夜暮霭虽然不懂为什么女帝自己的居所要弄得这么寒酸,但他还是道谢:“谢谢李兄了,你先回去吧。”
李归点点头,又提醒了一句:“你记住,不可以进去,只能看看。”
夜暮霭点头,示意自己明白。
李归这才离开。
夜暮霭看了看那几盏烛火,想着方才李归所说的意思,又闭上眼在内心回想起之前他们在寝殿讨论的内容。
然后便越发确定一件事,那就是女帝其实根本就没有外面传言的那么骄奢淫逸。
她看起来像是只想扩充领土,并不想发展后宫……或者换种说法,她根本对男色没有那么热衷,只是在借这些东西掩盖住某种更深层的东西。
或许是那满殿人里有一位特殊者,又或许是墨弦只想让自己的名声败坏从而达到自己想要的目的。
依夜暮霭的想法来看,前者和后者的可能性都有——最有可能是后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