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神庙——
“师尊。”
许久不见面的九祭司跪在一个冰床前,他脸上表情近乎虔诚的看着躺在那上面的一个身着碧绿翡翠色男式长袍罗裙的男人。
这男人面色虽然苍白,但是脸颊轮廓立体,纤长的睫毛在眼底打出小片的阴影,就算是现在这样闭着眼也能算是绝色之容。
如果墨弦在这里,那她就能认出来这是她前世的老师——也就是帝师泽林南。
“师尊……”九祭司声音颤抖着伸出一只手。
如若从这个角度看,那么他的动作好像是要伸出手去触碰他的脸颊,然而在即将触碰到的那一刻他却又把手蓦然收了回来。
像是求而不得的最虔诚的信徒。
泽林南躺在冰床上面色灰白,俨然是一片死色之相。
事实上这个人应该早就死了。
“师尊。”九祭司再次如此喊道,他深呼吸一口气,低声呢喃,“该醒了吧?”
他费尽心思设了这么大一个局。
从竹叶寨死的数千人到薛家的钱财,他为了泽林南做出了如此多的牺牲……
可他却仍然不愿意醒来。
本来按照九祭司的算法泽林南在四年前就应该醒过来了……不对,当时他确实醒过来了。
那时九祭司把他从埋藏的坟墓里挖出来的时候,他醒了两刻钟。
仅仅两刻钟,却已经让九祭司失态至极。
——四年前,神庙后山。
“你是谁?”泽林南眼神迷茫的看着面前的九祭司。
九祭司跪在他脚下,很是虔诚的说:“弟子拜见师尊。”
泽林南却依旧迷茫,他疑惑地看着跪在他面前的这个青年,没有说话。
“师尊,”九祭司以为他还没有原谅自己,“师尊我已经知道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我已经让墨弦恢复了,她都恢复记忆了……”
泽林南依然困惑,他声音极慢的,带着一种刚醒来的迷茫:“你是谁?”
他只是单纯的疑惑,可这话落在九祭司的耳朵里便变了味。
“师尊……”九祭司极其轻微的摇摇头,似乎对此不可置信,“你……你还没有恢复?”
“什……么?”泽林南眼带疑惑的看向九祭司,“对不起,我不记得你。”
他在土里不知道埋了多久——按照寻常人来看,这人应该已经形销骨立不成人样,可泽林南却诡异的没有任何变化,只是脸色比寻常人更加苍白。
都不像是人。
九祭司却觉得他从来没有任何变化,从初遇到泽林南收他为徒。
这个人没有任何变化。
至少在他心里从来就没有过任何变化。
“师尊。”
九祭司最终还是伸出手摸上了泽林南的脸颊,“你知不知道小师妹现在过得很好,知不知道她和夜暮霭又走到了一起。”
“我已经按照你的意思建造出来了天衣无缝的竹叶。”
冰床上的泽林南仍然没有要醒过来的迹象。
“你到底有多恨我啊……”九祭司呢喃,“可我已经被你逐出师门了,你也应该消气了。”
前世他没能拦下墨弦行刑的圣旨,于是在泽林南死后又找了许多禁术企图延长自己的生命,可那些禁术都是有副作用的。
九祭司活了数百年,身体上如今已经逐渐出现了尸斑,而尸斑过后,就是逐渐腐败的身体,最后他会直接死去。
他没有多少时间了。
他只想在自己死前再见活生生的泽林南一次。
“泽林南。”九祭司突然又全名全姓的喊他,“你如果再不醒,那我就杀了墨弦。”
他这话刚说完,冰床上躺着的泽林南眼睑便微微动了动。
九祭司愣了下,随即疯狂道:“快醒过来——你如果还不醒,那我现在就去杀了墨弦。”
这次冰床上的人有了更明显的反应,泽林南的手指动了,眼睛也缓缓睁开了来。
他真的醒了!
九祭司怔住了,随即便不说话了。
泽林南缓缓起身,眼睛看向了和自己咫尺之遥的泽林南。
九祭司下意识退开,然后恭恭敬敬地跪在了地上。
他道:“恭迎师尊。”
但泽林南却只是十分冷漠地看向了他,然后有些倨傲的抬了抬下巴,叫了九祭司的名字——
“夏驳,你刚才说什么。”
泽林南虽是问话,但这句话听起来却不像是疑问句,反而像有点带着威胁似的。
——夏驳闻言却垂下了头,并不言语,刚才那股嚣张的气势也瞬间消失了。
“为师问你话呢。”泽林南的声音突然又软了下来,像是鬼魅的诱惑,“快说。”
这样的语气似乎让夏驳想起来了什么,他瞬间浑身一颤,“弟子刚才并未说什么。”
“你说你要杀了你的小师妹。”泽林南的声音又蓦然一沉,“是吗?”
夏驳跪在地上,闭了闭眼,没有否认:“是,否则师尊也不会这么快醒过来。”
泽林南叹息了一声,“你又是何必?我记得我早已经把你逐出师门了。”
“我何必——?”夏驳声音陡然抬高了,他的声音也像是带着极深极重的愤恨:“我若是知道只要杀了墨弦就能让你醒过来,那我必定将她千刀万剐!”
“这么多年了——!我等了你多少年?”夏驳仍然在说,他说着说着还挽起自己的袖子,然后抬到泽林南面前,“我不人不鬼的等你这么久!你凭什么醒了也还是只问墨弦?!”
泽林南看着放到自己面前的那只手,上面已经布满了深紫色的尸斑,他沉默片刻,问:“你的手怎么了。”
夏驳闻言却看向了泽林南,“现在又问我了?觉得不想让我死?舍不得我?”
泽林南只觉得他神经病:“当时我把你逐出师门转而收墨弦……这么多年了,你还没明白是因为什么吗?”
夏驳蓦然失声,像是被人掐住了脖颈。
“你没有帝王之格。”泽林南叹气,“墨弦比你更适合当皇帝。”
夏驳却疯了一般的大笑起来,他看着面前坐在冰床上的泽林南,“帝王之格——帝王!泽林南!你觉得她竟然比我更适合?”
“你口口声声说着墨弦不该动情的时候呢?你的目的不就是要培养出一个合格的帝王吗?!”
“我心狠手辣,我继承了你的遗愿,我把你所希望的竹叶完完整整的复刻在了这里!”夏驳字字泣血,愤恨的目光像是要把泽林南割成千万片,“——只是你从来都不看我。”
泽林南嘴角露出一个讽刺的笑,“你错了,从来没有人能把竹叶复刻在任何地方。”
夏驳却好像早已经看透了他的想法,他冷笑了一声:“你也只是对着我这么说而已,若是墨弦,那你必定不是如此的态度吧。”
“……”泽林南沉默片刻,“你为什么总觉得我和她有什么奇怪的关系?仅仅只因为我当初为了她把你逐出师门这件事吗?”
夏驳讥笑:“不然呢?”
泽林南闻言只觉得他不可理喻,他从冰床上起身,和夏驳对视。
夏驳并没有躲开,眼神里反而有点怀念,但细看之下又有那么一点别的意味。
“那么我告诉你,”泽林南一句话打破他这么多年来以来的坚持,“一直以来你都错了,我是什么样的人你应该清楚,我不会因为这种事情就把你逐出师门。”
夏驳咬牙切齿,“那是因为什么?”
“罔顾礼法。”泽林南说得轻描淡写,“我当时已经说过了,是你自己不信不听,是你一直活在你自己的臆想当中。”
——夏驳皱起眉毛。
当年他被逐出师门的时候十七岁,跪在泽林南门口一整夜,泽林南只给了一句话。
他说:“罔顾礼法,资质愚钝,无帝王之格。”
“那墨弦也没有帝王之格。”夏驳想起前事仍然觉得气愤和不公平,“她感情用事、心慈手软,愚钝不堪——”
夏驳每说一个字,泽林南的脸色就难看一分。
“她比我更没有资格当那个帝王,而且……”夏驳仿佛想起来了什么好笑的事,他看向泽林南,眼神冷漠:“你知道这一辈子的她有多么懦弱吗?你知道上一世的她有多么无能吗?她跟在别人身后唯唯诺诺,什么事都只知道躲,浑身上下一无是处!”
泽林南咬紧牙齿。
“说实话有时候看着她,”夏驳讽刺一笑,“我还得庆幸你逐我出了师门……毕竟这样无用的她还不配做我的小师妹。”
泽林南仿佛被戳到了痛脚,他脸色陡然阴沉下来,“可你如今和一个女人斤斤计较,不也正没有所谓的帝王资格吗?”
“那你是承认你错了吗?”夏驳听了他这句话反而又问,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深深的讽刺,“你不是从来觉得自己无所不能无坚不摧吗?你不是觉得你从来不会错吗?”
泽林南深呼吸一口气,并不想和他计较,他心烦的站起身,往这洞口外走去。
“你想去哪里?”夏驳却又突然抓住他的手臂,“你以为现在这世上还有你的容身之处吗?别妄想了,你现在只是一个死人。”
泽林南沉默的看了他一眼,“那也比待在这里好。”
他话音刚落就觉得自己后颈一痛,眼前还黑了一下,然后他就听到夏驳说:“那可未必——”
夏驳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仿佛危险至极引人沉沦的海妖,“师尊,我希望你清楚一点,那就是你现在只有我了。”
“没有任何人会再收纳你——而墨弦,必定会被我千刀万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