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王府众人为苏谨接风洗尘，露天桌上摆着各色食物，夜风送来一丝丝甜腻的气味。
“我想我需要入宫一趟。”苏谨捏着筷子下意识的敲打着碗，思考道。
一旁的凌池霄因着左手缠着绷带不易拿筷之故，只能在苏谨身边捏着个勺子喝汤，而他俩对面则是狄明书和蓝莲，后者负责吃，前者负责夹。
墨弦坐在主位，同往常一样，身边却少了夜暮霭。
她道：“你回来的时候没有遮掩，现如今陛下定然已经知道了……最迟不过明早，他就会传你入宫解释。”
苏谨无可奈何似的叹了口气，又问：“这次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怎么突然又进去了？可有人知道那时的具体情况？”
狄明书：“听说是他把你去那边做卧底的事情告诉了他，然后他就发火了，拿着这个一直说王爷结党营私。”
苏谨听了脸色终于缓和了一下，他在皇帝身边待了这么久，这一点帝王心思还是明白的，于是道：“他就是借题发挥罢了……没过多久，他会放了夜暮霭的。”
“放了他？为什么？”说实话墨弦很是不理解这李寒羽的心思，因为帝师说过，帝王都以利益为先，但这李寒羽却很奇怪，他有时候做出的事情根本就不符合所谓的帝王之术，让人直呼迷惑。
“朝廷对于结党营私是有自己一套判断法则的，必须要有明确证据证明哪些人借着公务为己谋私，然后危害到了百姓——这才算作结党营私。”苏谨很友好的和她科普。
饭桌上的几人都听明白了，然而却又意识到了另一个问题，“可这样的话，李寒羽势必已经怀疑你和夜暮霭了，往后便隐瞒不得……”
“我也并没有打算隐瞒。”苏谨看了墨弦一眼，又看向凌池霄，然后放在桌下的另一只手摩挲着凌池霄的手，声音里充满了一种柔和的情意，“竹叶全体已经伏诛，我和他们达成了协议……这件事情算是告一段落了，我不打算再继续留在大理寺。”
众人都是一惊，墨弦皱皱眉，“你是打算卸去身上的职责？那李寒羽不会放你走的。”
“会的。”苏谨抬眼扫过眼前的所有人，“他巴不得我早点离开，然后在大理寺安上他自己的人。”
“御史台不会同意的。”狄明书闻言却反驳道，“他们必定会劝阻陛下。”
李寒羽如果没有削去苏谨职位，那就会转而对夜暮霭动手，反正他只需要戒除其中一个因素。
“按理来说，所谓的结党营私的这种事情，李寒羽不应该是心照不宣的吗？”一直没说话的蓝莲忽然抬头问，“为什么这一次会这么严重？”
“就是因为如此，所以他这次下定决心了。”墨弦深深的呼了一口气，眼底隐隐有着疲惫。
众人一时都没有说话。
空气就这样沉静了片刻，墨弦忽而不经意似的问：“如果给现在的耀明换一个帝王，你们觉得百姓会认同吗？”
苏谨一惊，看向状似无意的墨弦，万万没想到她竟然已经动了这样的心思，他无语道：“……最好不要。”
墨弦抬眸，示意为何。
“李寒羽正值壮年，不可能一夜暴毙，”苏谨劝她，“而夜暮霭一直以来对外界展示的定位又是庇护耀明的战神……退一万步来说，就算他一夜暴毙，那子承父业，继承这个位置的也应该是李容白，战神若是忽然上位，那百姓对于他的风评就会呈现一边倒的趋势，对他不利。”
何况他们都不知道夜暮霭究竟有没有这个心思。
“哦……”墨弦端起茶抿了一口，道，“知道了。”
苏谨眉头一拧，“你怎么会突然有这种想法？战争只会导致生灵涂炭，百姓流离失所无家可归，大量的死尸可能还会导致疫病横行……”
墨弦嘴角扯了个笑，摇头，“没有，我突然想到的而已。”
桌上气氛却陡然怪了起来。
墨弦没感觉到似的，又问：“竹叶那边，这么轻松就解决了？”
“说起这个我也很吃惊，”苏谨微微皱眉，仿佛也不解起来，“不过看起来似乎是夏驳主动退位，他还说要替我杀了那些祭司。”
“祭司？”墨弦一惊，“你到了第九层？”
这么容易？
“是的。”苏谨一点头，“不仅如此，我还见到了所有的祭司，才明白他们原来是以夏驳为首，并且我之前的猜测是对的……他们确实在闹内讧。”
“那你怎么化解的？”狄明书抬眸，似乎是很疑惑。
“不是我解决的，是离开的夏驳被人请了回来，然后替我解决了竹叶所有的祭司……我还和他们谈了没条件。”说到这里，苏谨微微一顿，道，“我放了夏驳。”
墨弦霎时看向他，脸色无端严肃起来，“你放了他？为什么！？夏驳究竟多可怕你不知道吗？”
他杀人无数，满手鲜血，为什么要放过他？！
狄明书也对这个决议很奇怪，但他不便于提起，只能问：“他是将功补过了？那也不该直接放虎归山吧。”
“竹叶已被剔去爪牙，他没有办法再卷土重来，而且他自废了武功。”
苏谨轻飘飘落下的话语却让墨弦更为惊讶，她道：“那泽林南呢？总不能死了吧。”
“夏驳说他死了。”苏谨说，“这我倒不知是真是假，但我在竹叶并没有见到泽林南。”
墨弦下意识的觉得不对，她对这个名义上的师兄不太理解，可就觉得不该如此。
比如那一次的夏驳逼着泽林南杀了她，她没明白这个举动的意义是什么……
逼着师尊杀自己的弟子？怎么？对她不满意吗？
墨弦想起这个就很想翻白眼。
“自废武功……”今晚异常安静的凌池霄忽而看向苏谨，“你如何确定他不是骗你的？”
苏谨一顿，脸上流露出了种少见的茫然，“这能造假吗？”
凌池霄迟疑着点头，“对啊，你不知道？”
苏谨的表情看上去很想杀人，他胸腔中聚集起一股怨气，不自觉的眼神变得有些阴测测起来，“他最好祈祷下次别让我抓住他。”
他这话一落，桌旁之人都憋起笑来，尤其是凌池霄，他露出今晚的第一个笑容，有些无奈似的：“你是怎么能被这种低级伎俩骗到的？”
凌池霄都笑了，其他人也纷纷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
“我的天啊苏谨也有今天！”
“哈哈哈哈哈哈……”
庭院之内众人都笑起来，无端的缓和了气氛，狄明书一把按住蓝莲的手，咬牙切齿道：“你笑归笑，能不能不要拍我大腿！”
蓝莲笑得快抽过去了，拍的掐的却都是狄明书的腿。
“闭嘴——”对于案子上，苏谨不是个要脸的，当时答应的什么现在全都一股子抛在了脑后，他有些恼羞成怒的说：“我明天就下令通缉他！”
凌池霄非常适时的道，“别生气，反正都这样了。”
被他这么一说，苏谨不知怎么的更气了，他别过头去，冷哼了一声。
众人各自用起饭来，没再顾他了。
凌池霄则脸带微笑的悄悄的伸手去勾他的指尖，苏谨不耐烦的道，“别闹！”
“苏谨哥哥，”凌池霄压低声音，目光扫过其他几人，见无人注意，才说，“还生气呢？肚量大一点嘛……别生气了啊。”
苏谨也不是真生气，只是被人玩弄于鼓掌之中的感觉不太好，他吐出一口气，“没事，已经不生气了……你喂我个果子。”
两人于是甜甜蜜蜜的开始互相腻歪。
结果还没腻歪一会儿，墨弦可能就受不了他们俩撒狗粮，突然又问凌池霄：“你从家里带回来的那些人是怎么回事？”
凌池霄一顿，脸上的笑容忽然就落了下去，然后轻轻的摇了摇头：“没什么重要的……就是身为族长出行必须带的人而已。”
排面儿啊。墨弦心说，那一行的人可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族长？”蓝莲忽然捕捉到这个字眼，“你成族长啦？”
凌池霄点头，并没有什么高兴的，毕竟这族长之位对他而言只是枷锁。
一层又一层的枷锁。
“凌家族长？”狄明书也一挑眉，“所以你随行的那个女官是做什么的？”
凌池霄闻言冷笑，“你没听她一口这也不可、那也不可吗？她是教导族长的礼官，专管行为举止。”
众人：“……”
“那你这族长也是当的够憋屈。”蓝莲倏然说，“我们蛇族就没那么麻烦。”
凌池霄却一摆手，示意不必再说这个了。
“那你带这些人需要去见见陛下吗？”墨弦又问。
凌家世代隐世，怎么可能会去见李寒羽。
凌池霄摇摇头，“不会，毕竟我们不是李寒羽封敕的世家。”
“那你……”这回却是苏谨问的，“你要一直待在这里吗？凌家那边……”
“不，我这次是来站队投奔夜暮霭的。”凌池霄看向墨弦，“我同他们商议过了，他们也答应了，凌家不会再隐世，要站队。”
“选夜暮霭站队？为什么？”墨弦眉头拧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