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他们的猜测正确与否,那几千条人命却是实打实的塞进去了的。
只是如果真的是竹叶所为,那么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呢?
夜暮霭同墨弦简单的告别以后就独自骑马到了玉安源。
传回来的消息是焦黑的尸体层层叠叠,血液浸透了那一整片土地。
然而夜暮霭真的到了这里的时候,便十分庆幸自己没有心软让墨弦跟过来。他目光所及之处是满目疮痍,比那写在纸上的、轻飘飘的只言半语让人难过万倍。
“王爷!”有浑身裹得严严实实,连口鼻也捂上了的人朝他招手,“苏谨大人有请!”
玉安源全村上下尽数烧毁,赶来支援调查的人只能自己另起帐篷。
夜暮霭捂着鼻子,跟着那人去了苏谨临时搭建的帐篷里。
“怎么?”他掀开布帘,走进去,“你这够灵通啊,我刚来你就……卧槽这是什么!”
夜暮霭被满地的骨头们吓了一跳。
只见这小帐篷里全是遍地白骨,有的甚至还连着血肉,而苏谨在一个小桌台前捣鼓着一个形状奇怪的罐子。
有点像是装咸菜疙瘩的那种罐子。
“……”夜暮霭沉默片刻,可能在这沉默中憋变态了,随即张口就问:“你做什么?要把它们煮了不成!?”
苏谨冷漠的瞥了他一眼,整个人散发出的气息约莫都是‘你给我闭嘴’诸如此类的嫌弃话。
他不说话,只眼神,就能传递出来那种感觉。
夜暮霭便寻了个干净地等他捣鼓完那咸菜罐子。
——苏谨自然是不可能让他等这么久的,于是在夜暮霭无聊的想伸手拨动那地上的骨头时,苏谨终于放下了咸菜罐子,说:“我昨夜赶来时这里已经是一片漆黑焦土,我本打算将这些尸体就地掩埋,谁知道出了点意外……”
“什么意外?”夜暮霭放下包袱后变得格外的不正经,却又带着种痞气,“他们集体诈尸啦?”
苏谨:“……”
“闭嘴。”他面无表情的道,“我要说的是他们这些人,大多数人死的时候手里都抱着一个罐子。”
夜暮霭霎时眼睛一眯,声音也沉着冷静起来,“就是你手里拿的这个?”
“对。”苏谨点点头,又敲了敲那罐子,小罐子发出清脆的响声,“但它太硬了,我刚才试过摔、砸,甚至是火烤它都没有坏。”
夜暮霭沉吟,又看这遍地的骨头,抬眸再问:“这里的骨头怎么回事?”
“罐子里掏出来的,”苏谨淡然无比,“不过有的有,有的没有。”
夜暮霭倒不至于害怕,但还是觉得有点汗毛倒竖,他眉头一皱,“让我猜猜……这些骨头都是他们自己身上的?”
猜对了也没用,苏谨仍然那副淡淡的、置身事外的态度:“对,因为我处理尸体的时候发现他们有很多人的骨架不对劲,有的手指、脚趾都是无骨的……而这一堆骨头里,偏偏又正好是那些细碎的小骨头,这不得不让我把他们联系起来。”
“仵作验过了吗?”夜暮霭不信草率的结论,“你别自己太武断。”
苏谨点点头,知道他是好意提醒他别固步自封,“仵作那边还没赶过来,等他过来才能仔细查看。”
仵作是个脾气怪的小老头,蒜头鼻,脸上有着像是被刀割似的皱纹,一双眼睛里却有着出奇的神韵,像是发着光。
他来时在睡觉,本不想来,结果苏谨手下一听,不管不顾的就揪着人骑马过来了。
“……咳咳!你们……无耻小儿!”因为马太疾喝了好几口风的蒙仵作心情很不美妙,他气得鼻头发红,一连斥责:“无耻!无耻!”
苏谨手下自知理亏,便承了他的骂,才恭敬的道:“苏大人有请。”
蒙仵作这才气哼哼的过去,他下马便闻到了冲天的尸臭气,顿时眉毛一拧:“怎么回事?这么多死人?怎么不早说?!”
这意思便是早说他就会来了?
手下不敢怒也不敢言,只能带着他去苏谨临时落脚的帐篷里。
蒙仵作进去便看见了满地的骨头,然后下意识的:“这怎么回事?”
他的话音刚落,就见一截白色的东西朝他面颊飞了过来!
“老头,给看看这骨头是不是从人的身上扒下来的!”
蒙仵作接住那白色的东西,低头一看,那赫然是一块骨头。
“……你不能对我这个老头温柔点?!”他中气十足的吼道。
夜暮霭闻声望去,就看见个暴跳如雷的小老头和苏谨对嚎。
他颇为头疼的道:“别吵架了,快点过来看骨头!”
蒙仵作转头一看,顿时对他心生好感,“你这个年轻人很有礼貌。”
他考上以后便来了这边偏远的地方当仵作,更不知道所谓战神长什么模样。
被他夸作很有礼貌的夜暮霭微微颔首,“谢谢夸奖——那就过来,尽快完事吧。”
苏谨不屑于做这种表面功夫,顿时冷漠道:“过来看看。”
蒙仵作翻了个白眼,慢吞吞的蹭过去了。
——不是他想这么慢,而是因为遍地的骨头容易被踩断,他不得不动作慢些。
片刻后。
“这些骨头你们是哪里拿的?”蒙仵作用筷子夹着一块骨头,仔仔细细的在那里看,“我怎么觉得像是被生挖出来的。”
苏谨眉头一跳,“你没看见外面那些尸体吗?”
蒙仵作瞬间懂了,他也眉头一皱,“是谁这么丧心病狂?”
苏谨和夜暮霭纷纷沉默。
“唉,可怜人。”蒙仵作叹了一口气,“可惜我分辨不出这些骨头是从哪具身体下来的……哎,苏谨,等会儿外面那些尸体怎么办?”
玉安源虽然是个小村落,但有个广场,那些人全都是死在了广场。
准确的说是一一被人杀害后,又被拖到了这里集中焚烧。
而且根据调查来看,当时被焚烧的那些人里面,有的是处于昏迷状态并没有完全死去。
这是苏谨根据多年办案经验得出的结论。
“就地焚烧。”他冷漠道。
*
萧宁王府,狄明书客居,棋盘之上黑白棋子各自交错。
但黑子看起来明显更进一步。
“我不下了。”化成人形的蓝莲气鼓鼓,“你太厉害了,我下不过你。”
他的人形是一副少年样,朝气又可爱,头发还炸,让人一看就想rua他的头发。
墨弦简直想不通蛇变成人怎么会这么可爱,按道理来说不应该是冷冰冰的嘛。
“谁让你自己要我来的?”墨弦含笑看他,“我还以为你会下棋呢。”
蓝莲咕嘟咕嘟的模拟出气泡声,然后拖着声音道:“我也不知道你会下棋啊……明明之前你都不会的。”
墨弦一愣,警觉:“什么之前?”
蓝莲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脱口而出道:“帝师呀,我记得他不奉承琴棋书画那一套的呀。”
墨弦闻言浑身的气质顿时沉了下来,她冷声道:“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蓝莲:“……”
完蛋了祸从口出!!明明狄明书都提醒他了啊!
“对不起,”他懊恼道,“我不应该隐瞒你这件事。”
狄明书教过他,如果说谎被发现,那就第一时间道歉,这样的话,别人或许就不会发太大的怒火。
墨弦倒是没生气,只是好奇:“你先告诉我,你为什么会知道帝师?”
蓝莲的原形是小蛇,根据之前狄明书告诉她的话——这蛇不知道已经活了多久,在途中或许听说过许多别人的传闻……又或者是他不小心听到的然后误以为是自己的呢?
墨弦不想怀疑蓝莲。
“实不相瞒,我拥有前世的记忆。”蓝莲组织语言,娓娓道来,“——不过你可能不信。”
墨弦眼睛微微一眯,没有把话说的太满:“我的承受能力挺强的,你先说完。”
她突然想起来之前的时候,蓝莲也表示过这方面的意思,只是她那会儿还没恢复记忆,因此没有发现不对。
“我和狄明书那时候是你手下的兵将,我负责给他传情报,他则是为你卖命打仗。”蓝莲说着叹气,他一边把玩着手里的白棋,一边沉思,眼前缓缓地想起来了前世的事。
他的记忆之前也不大清楚,而是这几年才慢慢恢复的。
但他宁愿自己没有想起来。
——沙场尘土飞扬,气候干燥,狄明书脸上和嘴唇都皲裂开来,他捧着自己手里的一个盒子,脸上的表情悲痛欲绝。
他像是失去了最心爱的东西似的,茫然无助的像个孩子。
木盒里是一滩腐烂发臭的肉,还隐约带着蛇鳞。
那时的蓝莲刚经历过堪称粉身碎骨的疼痛,但仍然保留了最后一丝意识。
它记得狄明书捧着盒子哭,记得狄明书对着这滩烂肉絮絮叨叨。
可它却不能回应任何,也再逗怪不了他,哄着他说自己不痛。
它是偷军报被人发现,然后被杀了……但至少狄明书因此升官发财了。
这就足够了。蓝莲这样想。
“唔……”墨弦听了却对此没什么记忆,她道:“非常抱歉,我记不起来了。”
——说白了,狄明书那时在她手下不出名,因此她才不记得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