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位大人怎么来了?”墨弦明知故问的望着底下维持着参拜姿势的四人组。
四人分别是王孟,孙岑,李旭,周庆——他们穿着品味各有不同,但他们的立场都是在同一战线……因为他们都是支持帝师的人。
李旭年过半百,自诩资历不凡,因此先梗着脖子问道,“陛下为何无缘无故就将帝师下狱?”
墨弦右手拿着一把薄刃匕首把玩着,她表情专注的盯着刀,单腿踩在椅子上,端的是一副流氓样,她道:“帝师在与我争论途中将我打伤……难道不该罚?”
“这……”李旭皱眉,这其中缘由他们还没有得到事实依据,因此也不好得乱说,于是他抬眸看向墨弦,迟疑的问:“敢问陛下,帝师同您起了什么争执?”
“怎么,”墨弦嗤笑,她眼神冷然,“你在质疑我的话不成?”
李旭哑口无言,王孟见状立刻又说,“非也……只是我们也需要了解事情原委,才好同宗庙那边解释。”
“原来如此……”墨弦似乎懂了,她又缓缓的说道:“你们知道夜暮霭之死吧?”
屋里众人纷纷一顿。
“就因为这个。”墨弦说起这个面无表情,甚至有点想笑,“他把我的准皇后杀了,我还不能罚他?”
这一点所有人都无法否认,坚定的帝师派只恨帝师做事为何不做的干净些。
周庆就属于坚定无比的帝师派,他想着刚才墨弦的话,皱了皱眉,“陛下,那夜暮霭不过只是敌国送来的质子罢了……说的不好听一些,谁都能杀了他,陛下又何苦为了这一个人伤了和帝师的和气?”
墨弦一声嗤笑不自觉的就出了口,她哈哈笑道,“你们觉得他只是一个质子?所以就必须任人宰割?”
众人正要拱手附和,却见墨弦陡然沉下了声,“他先前虽是质子,可后来便是我三道圣旨昭告天下的准皇后!”
——周庆蓦然白了脸色,他反应过来,是啊,无论这夜暮霭从前如何,可后来他便是正经且明确的后位人选……这般死了,墨弦无论是为了私情还是颜面,自然都不会轻易的放过帝师。
所以帝师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杀了夜暮霭!不就一个傀儡皇后么,登位便登位,他杀了做什么?
还杀出这么大个麻烦!
“可……斯人已逝生者如斯,”王孟很快又找到了其他借口,“陛下应该向前看。”
墨弦懒懒的一抬眼皮,她微微攥紧手指,眼神中起了微微的波澜,“帝师挡在我的面前,我看不见。”
这话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四人纷纷一顿,随即又异口同声的问,“陛下这是要和整个朝廷对抗吗?”
墨弦眼神瞬间阴沉下来,她不可自控的站起身,满心的愤怒终于压抑不住,“你们这是在威胁我?!”
毕竟墨弦虽是傀儡女帝,但如今坐在这个位置上的还是她……而且惹怒陛下对他们而言没有任何好处,于是他们便十分识相的跪了下来,高声道:“陛下恕罪,但国不可以一日无帝师,还请陛下宽宏大量,别计较他一时之过,放了帝师大人吧!”
墨弦差点被他们气笑了,常言道国不可一日无君,他们倒是新鲜……呵呵,无帝师就不可以了?
“你们都道他是帝师,那他便应该做好帝师的本分!”墨弦勃然大怒,她气的浑身难受,“此事不必再论……至于帝师,择日问斩。”
四人蓦然抬头,“陛下三思啊!”
墨弦一个眼神都不给他们,只道,“再有为此求情者,同罪论处。”
李旭倏然起身,怒发冲冠,“墨弦!你别忘了是谁扶持你上的位!我们能将你扶持,亦然能将你踩回脚底!”
他原本以为墨弦听了会生气,会歇斯底里,谁知墨弦只是淡淡的笑了。
李旭突然一顿,一股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大胆!”一名白发老者突然掀开垂帘走了出来,他一头白发,脸上的皱纹如同沟壑般丛生,“谁准你们如此对陛下说话?!”
帝师派的四人纷纷一顿。王孟连忙把站起来的李旭一把拽了下来,跪道:“不知林大人在此,下官们失礼了!”
——林嘉,地位仅次于女帝的宗庙的管理者,属于只站所谓真理的中立派,以皇家地位和颜面为先的老顽固。
说句实话,若不是帝师手段太过强大,那墨弦登基成为女帝时,根本过不了这一关。
林嘉被底下跪着的四个人气得胸膛不断起伏,他拿起拐杖就往他们身上打,骂道,“陛下若想处置一个人岂容得你们说三道四!那泽林南本就是一介妖道,你们还信奉他!信奉他!”
四人连被他打了也不敢躲,只是内心都生出了疑惑,林嘉向来都是不站队的……如今一听,怎么好像话里话外都帮着墨弦?
墨弦适时走过去,看似乖巧的说:“林大人息怒,别气坏了身子。”
林嘉浑浊的老眼看向墨弦,道,“陛下想怎样罚他们就都罚吧,只是不要见血……你毕竟刚祭祀完,若是见血,可能会惹怒上天。”
墨弦眉头微微一皱,却也忍住了心思,只说:“来人,把他们给我带出去,罚俸半年……但若是再为帝师求情,就别怪我不讲情义。”
四人闻言没等别人过来,便忙不迭的退了。
墨弦瞬间就放下了脸,她眼神冷漠的看向林嘉,“你这是什么意思?”
不能见血……明面上是听了她的话,实际上却是保了帝师派的人。
林嘉沉默片刻,随即突然跪了下来。
墨弦被惊的下意识的退了退脚步,却又碍于身份,只皱眉问道:“您这一跪我可承受不起啊。”
“陛下,”林嘉重重地在地上对着墨弦磕了个头,“还请陛下不要动怒,帝师可罚,但不能杀。”
墨弦眯了眯眼,“大人,你这让我很难办啊。”
姜不愧是老的辣,林嘉果然看出来了她对帝师的杀意。
林嘉抬起头,脸上老泪纵横,“还请陛下,不要杀泽林南。”
墨弦闻言嘴唇微微颤抖,一个疑问从她心里冒了出来,“为何?”
“他……”林嘉深呼吸一口气,“我年轻时在外育有一子,后来他因为我的缘故,同我断绝了关系……”
墨弦蓦然看向他,内心的疑惑转变为了十分不好的预感,她颤声问:“他是谁?”
林嘉深深的闭上眼睛,“……您的帝师,泽林南。”
墨弦嘴唇不停的嚅动片刻,陡然抬声怒吼道,“滚!”
林嘉看了她一眼,没有走,反而继续道,“陛下,陛下……我知道您失去了夜暮霭非常痛苦,可是……可是他是我唯一一个孩子了啊……陛下今日若是不杀他,来日我必定只为陛下办事,绝不阻拦您的任何决定。”
这是个很大的诱惑,代表着宗庙终于给出了站队的决定。
墨弦却忽然无话可说,她捂住脸,抬起了头,像是要把什么不能表现出来的情绪憋回去似的,道:“我知道了。”
林嘉又磕了一个头,“陛下若是非要他的命,那便应在我身吧……臣不后悔。”
“我让你滚!”墨弦怒吼,她仿佛想把此生唯一得到过的情绪宣之于口,“滚回去,永远也不要来见我!”
紧接着很快就有人上来把林嘉带了下去,墨弦跪坐在地,眼泪顺着脸颊蜿蜒而下——
林嘉的态度已经十分明朗,如果她留下帝师的命,那以后宗庙的势力皆为她所用。
他在逼墨弦选择。
到底是为了一个死去的人和宗庙、和朝廷闹翻,还是选择放过帝师的命,然后自己得到一股她之前一直求而不得的势力。
明眼人都知道选后者,毕竟人死不能复生,她如果继续闹下去,那么只会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墨弦忽然觉得很疲惫,她满眼木然的离开了大殿。
少见的,她居然想念起有夜暮霭的时候。
夜暮霭会给她做饭,会等她回来,会告诉她不用忍着情绪,会告诉她其实哭了也没什么大不了,会告诉她到底怎么样才算是正常人……
殿外的阳光打在她身上,墨弦却如坠冰窟,她想起和夜暮霭在一起的那段短暂的时间……不过数月,却让她第一次觉得自己是活着的,是有人疼的。
可是……她如今却为了权势,不能为夜暮霭报仇。
墨弦有些迷茫的走到了冰室,那里面放着一具精美的冰棺材,里面躺着一个如同天神俊美的夜暮霭。
她给夜暮霭换了衣服,一寸寸的清洗过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痕,才让他维持了勉强的体面。
“暮霭……”墨弦靠在冰棺前,低声和他说话,就像是生前情人般的温柔呢喃,“你会怪我吗?”
可夜暮霭浑身冰凉,已是死人,又怎么能回答她的话呢。
墨弦摸着那冰棺,眼神近乎温柔的看着棺材里的夜暮霭,自言自语的道:“你一定会怪我的吧。”
“可是我没有办法了,”她说,“我……帝师居然有这样的来历,我真的没有办法。”
宗庙的势力对她而言确实是个天大的诱惑。
“暮霭……”墨弦泣不成声,“对不起……我还是被帝师同化了。”
她下意识的衡量对自己的利弊,下意识选择权势。
泽林南赌的很对,他最终还是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