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一声惨叫惊起满树栖息的飞鸟，一只苍白的手从泥土里扒出来，紧接着又借力爬了起来——如果墨弦在这里，便能从那张已经布满了泥土污渍的脸上认出来这是蓝莲。
干干净净来踩点，如今却变得脏乱不堪的狄明书和蓝莲。
“嘶啊……”蓝莲背着昏迷不醒的狄明书，他整个人已经变得灰不溜秋的，冰蓝色的衣服上全是泥土的污渍，尤其是身上各处都还有着深红色的血迹。
好像是受了伤。
“明书……”蓝莲好不容易从跳下去的深坑里爬出来，他把背上背着的狄明书放在地上，然后颤抖着手指去探他的鼻息。
好在狄明书虽然一身泥土，脸上也脏兮兮的，但胸膛还有起伏。
蓝莲松了一口气，他摸了摸狄明书的身体，才发现这人的身体已经有些冰冷起来——可是他分明又没有死，因为还有呼吸。
“明书……”他颤抖着声音，“狄明书！”
先前蓝莲通过咬狄明书然后出血的方式来出了幻境，但血腥的气息引来了之前墨弦所说过的怪鱼。
蓝莲发现得早，狄明书因此有了些许准备，他摸遍浑身上下，终于摸出来一根簪子。
银簪子，看起来纤细又脆弱，和那怪鱼的嘴形成极其鲜明的对比。
狄明书没有办法，只能让蓝莲先离开，然后自己用银簪尝试着杀这怪鱼。
这鱼爬行在地上，有一双猩红的眸，身长约一米左右——让人惊奇的是它的嘴，完全张开来足足有两个木盆那么大。
狄明书想不通这种地方怎么会有这样的鱼，但没人能告诉他，因此他只好硬抗。
一人一鱼缠斗片刻，狄明书身上挂了彩，腿部被怪鱼咬了一口，但同时的他也将银簪直接插进了那怪鱼的头。
怪鱼吃痛，嚎叫一声便倒了下去，猩红又恶臭的鲜血直直喷在了狄明书的身上，把他的衣服染得血红不已。
那东西死了，但狄明书也没好到哪去，他腿部受了很重的伤无法行走……蓝莲在他的指挥下撕破自己的衣服给狄明书勉勉强强的止了血。
可那处伤口的血仍然在源源不断的流出来，很快的又浸湿了新绑上去的衣服。
“没关系……”狄明书似乎是很冷，他的声音抖得不得了，“我不痛……你，你给我回去，找墨弦、找夜暮霭……或者随便找一个什么人，让他们过来。”
蓝莲紧紧的咬着嘴唇，死活不干。
狄明书哄了好半天都没有办法，他只能无奈的叹了口气。
蓝莲一声不吭的把自己身上的外袍解下来给狄明书披上，然后背起他，用自己缓慢又别扭的步伐将他背着爬了上来。
于是才有开头那一幕。
但如今蓝莲很慌，他拍了拍狄明书的脸颊，颤抖着声音：“喂……你别，你别死啊！”
狄明书灰扑扑的脸上眼睛紧闭。
蓝莲咬紧牙齿，又把狄明书背了起来——他身为蛇身时不会走路，之前化形了也觉得狄明书能护他一辈子，可现在他心中忽然恐慌起来。
万一这人真的死了，以后这世间谁还能听懂他的话？
这里是郊外，离小镇有将近半个时辰的路程，蓝莲侧头看了看被他背在身上的狄明书，那张往日里嬉笑怒骂的脸上已经变得又脏又难看，平日里白皙好看的手也仿佛了无生气的垂在他的肩边。
“……你不要死。”蓝莲一边一步一步的走，一边又在不停的喃喃，“你不能死！”
他因为不熟悉脚步的缘故走路走得很慢，但也几乎是一脚一个血印子。
“我错了，我以后不气你，”蓝莲眼睛通红，“我也不任性了，你不要死。”
处于昏迷中的狄明书当然不可能回答他。
蓝莲现在万分后悔自己当时撒娇耍赖着让狄明书抱着他下去的决定，他悔恨万分，眼泪也不自觉的滑落下来，“你就不该纵着我的……”
他从来没有这么痛恨过自己的不学无术和只会吃喝玩乐让狄明书烦恼的过往。
他为什么不在化形那一天就自己学着走路？为什么非要耍赖的让狄明书抱着他走？
蓝莲嘴唇不断的颤抖着，他一边走，一边时刻的注意着狄明书的情况。
恍惚间，他看着在自己肩上的狄明书，觉得狄明书从来没有这样脆弱和安静过。
都是因为他，所以这一切才会变成这样。
蓝莲无声的落泪，他背着狄明书走过的路身后都留下了一串串血印子。
那是狄明书腿上不断流下来的血。
“其实你本来可以不受伤的……”
蓝莲想起当时那怪鱼的攻击，还是不自觉的觉得可怕——如果不是狄明书给他挡了，那他现在就不会活着了。
“你挡个屁啊！”蓝莲眼泪蜿蜒而下，仍然在骂骂咧咧，“我死了就死了，你呢，你不能死啊。”
你在人世还有那么多朋友，我却只有一个人……我死了也没有关系的，又没有人记得，蓝莲如此想到。
他不知道自己已经走了多久……可他没有停下过，因为他不敢停下来，他几乎只是靠着自己内心的一股劲儿在走。
他知道如果自己觉得累了，那他就这辈子都见不到狄明书了……
＊
狄明书和蓝莲是被安斯杉的手下救回来的。
墨弦接到消息匆匆忙忙赶过去的时候，只见化成人形的小蛇守着昏迷不醒的狄明书，一边站了一堆身着灰衣的人。
而狄明书身受重伤，浑身是血，下人们一盆盆的血水往外端。
“墨弦！”蓝莲一眼就瞅见了她，他叫道，“你过来！你告诉他们我是谁——他们不信我！还说是我杀了狄明书！”
谁知一旁的安斯杉手下见状却道，“我是真的不知道，他、他走路不利索……可是你们、画像上的人在他旁边躺着，他又有很大敌意，所以我们才让你过来……”
手下看见这少年这幅模样，自然也就知道自己先前确实误会了，于是只能先发制人的对墨弦说这些话。
毕竟墨弦现在是他们王子殿下的合伙人，在安斯杉那里还有一定的话语权。
墨弦瞠目结舌，她虽然还没懂目前是个什么情况，但下意识就解释，“这个人我确实认识，你们不用看着他了，去做你们自己的事情吧。”
安斯杉手下里为首的头领顿时很抱歉的拱手，然后带着自己的人离开了。
只剩大夫以及大夫临时找来打下手的学徒。
“卧槽，”墨弦都看着床榻上躺着的狄明书，发自内心的感到了震惊，她看着一旁的大夫，琢磨着问，“床上躺着的这个怎么样？还有没有救？你们给他止血了吗先止血啊！”
说到最后她自己竟然有些着急。
老大夫一脸的苦大仇深，他愁眉道，“伤口我看了，应该是野兽撕咬造成的……血和衣服混在一起，不太好处理。”
他说着看了一眼沉默着流泪且一直不愿意换衣服的蓝莲，并道，“而且这位公子也一直不肯说是什么东西咬的。”
墨弦闻言按了下头痛的眉心，“你别管他……你告诉我，狄明书能活吗？”
大夫点点头，“能是能，不过腿可能没以前那么好使了。”
墨弦瞬间松了一口气，她道，“这没关系……你们就竭尽全力的救他，要多少银子都可以——蓝莲，你跟我来！”
她打发完了大夫，又一把扯走蓝莲到隔壁房间，疑惑的道，“你们遇到了什么？怎么回来的？”
蓝莲哽咽了一下，就把自己和狄明书遇到的事情全部告诉了墨弦。
墨弦大为震惊，随即看了看蓝莲，这少年哭得惨兮兮的，满脸的自责，她叹了一口气，劝道：“你别哭了…等下狄明书醒了万一说我欺负你怎么办？”
她本意是安慰，结果蓝莲一听眼泪流得更厉害了，还哭得一抽一抽的。
“呜呜呜他什么时候能醒啊……”
墨弦听得头大，巴不得把和安斯杉一起出去的夜暮霭逮回来替自己受这份罪。
她看蓝莲哭得实在厉害，内心也生出了恻隐之心，懂了现代那些自称妈粉的追星小姑娘们的心态。
“别哭了，”墨弦心里有点柔软，她放低声音，“狄明书又不是死了。”
“可是他得多疼啊，那么大一个鱼咬的……”蓝莲抬手抹了一把脸颊，眼泪倒是没了，就是眼睛仍然红通通的。
刹那间墨弦内心那点柔软就消失了，她瞪道，“你哭也没用，狄明书会被你哭醒吗？”
“我没哭了呀。”蓝莲抬起红通通的眼睛看她，“你冤枉我。”
墨弦无法，只能道，“你确定你刚才说的都是真的？你和狄明书经历的都是真的？而不是又一个幻觉？”
蓝莲委屈点头，“是真的呀，谁拿这个骗你也忒没良心了。”
墨弦深呼吸口气，朝他摆手，“今天你对我说的话不要让任何人知道，除了我们自己的人……懂不懂？”
她怕这傻瓜被安斯杉的人或者别的什么人套话。
别的不说，这个蓝莲还是懂的，他点点头，随即又说，“你不要拉我了，我脚痛。”
墨弦低头一看，才发现蓝莲脚上泥土和血迹混杂在一起，看起来格外凄惨。
是因为郊外泥土太湿润的缘故么？
她想起刚才安斯杉手下的话，愣了一下，觉得这蓝莲确实挺护主的。
路都走不齐整还背着狄明书走了这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