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悄悄挂上了树梢,秦暮阳在车库里左等不见安墨,右等安墨还没来,终于等不及,跑到“禾晚”找她。
敲了两下门,没人理他。便长驱直入,进到屋内。
“墨墨?”
环顾四周不见安墨的踪影,连吴澈和蓝宝儿也不见踪影。他继续往里走,终于在安墨的办公室门外听见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秦暮阳轻轻推开虚掩着的门,只见安墨正在操作台上裁剪布料,吴澈最新购置的苏罗,她特意挑选了一块银红色的,图案是如意山茶花,准备用古法裁剪,给自己做一件开衫。
可是他的眼里看不见布料,只能看见安墨圆润光滑的侧颜。
凹凸有致的鼻影,半开半合的粉嫩嘴唇,还有像葱白一般的手。
偶尔有几缕碎发从额间掉下来,调皮的跑到半空中去,才让他肯定,这不是仙子。
“墨墨?”他轻敲了三下门,小心翼翼的语气生怕惊动了她。
“你怎么来了?”安墨疑惑的看着秦暮阳,觉得时间还早,怀疑他是翘班而来。
不打算辩解,只是指了指墙上的挂钟给安墨看。
她顺着他的手看去,钟表上的时针恰好指到六,分针则在十二的位置上停着。
“都这么晚了。”安墨伸了伸懒腰,腰间酸楚的感觉和活动肩膀时“嘎嘣”的脆响,竟然让她有种爽快的感觉。
秦暮阳见她身体僵硬成这样,眼前自动浮现出她整整一天的动态:画图,画图,画图,裁衣服······
“吃什么?”安墨又扭了两下脖子,敲着肩膀问秦暮阳。
“人参补气汤,用少女的血配上长白山整整八十公斤的人参,经过九九八十一天熬制而成。”秦暮阳吊儿郎当的哼唱着。
安墨噗呲一声笑出来,“我要喝用你的血熬出来的。”
秦暮阳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当然可以,不过恐怕得劳烦你等我先洗个澡。”
两人说说笑笑来到车库,安墨在车上坐好,一天的疲惫像滚滚波涛,奔涌而来,她调了调座位,仰躺着,迷迷糊糊竟然睡着了。
秦暮阳把车子开的很稳,到了餐厅门口见安墨还没有清醒的意思,索性发动车子,往自己家的方向驶去。
吴雪收到秦暮阳的微信,说是要回家吃饭,心中本来还有点不悦,她一个人吃晚饭,随便喝点汤就行,可秦暮阳回来,就不一样了,也不知道谁给他惯的臭毛病:
菜量不用多,但要可口的;菜色不用全,但要有荤有素;菜品不用足,但得是有汤有菜。
不然,他是不吃的,自从幼儿园毕业就是这个样子。
吴雪刚做好饭菜,就听见院子里秦暮阳的车子熄火的声音。于是把菜端上桌,解下围裙。等来等去,桌子上的菜都不冒热气了,也不见有人进来。
不知道秦暮阳又搞什么鬼,以为他又逗弄自己呢。
跑出去看,院子里的壁灯和外面街道上的路灯,模模糊糊照映出秦暮阳坐在车里发呆的情景。
她走上前,敲开秦暮阳的车窗,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秦暮阳抢先了。他竖起食指放在嘴巴上,“嘘。”
吴雪疑惑的看着他,秦暮阳指了指已经被他从副驾驶抱到后座上,正呼呼大睡的安墨。
见到安墨心中大喜,但也不好表现的太明显,只是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先一步回到屋里,把菜热着,让安墨睡醒了好能吃口热乎的。又让人把客房收拾了,接着给朱焱去了电话:
“小焱么,墨墨今晚在我家睡。”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早晚都是我家的人。”
“就这么说定了。”
“有空来家里打牌呀。”
吴雪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是标准的大家闺秀,很有唐宋遗风,就是爱打牌。秦暮阳的爸爸在家看管着的时候,也要一个星期来几把,现在丈夫出公差去了,越发变本加厉。
朱焱虽然会打麻将,但并不很好这个,早就听说吴雪这点子爱好,很愿意投其所好。于是两人便定下日子,让吴雪再叫上两个人,凑成一桌牌。
安墨睡的天昏地暗,朝夕不知,醒了更觉得疲惫,浑身都酥软的厉害。眼睛像被眼屎糊住了似的,费了大劲儿才睁开一条小缝儿。
漆黑的夜空,好像见过的庭院,还有不远处传来的海浪声,让她既感到陌生又觉得非常亲切。
坐起身,环顾四周。下意识就要推开车门,只听见秦暮阳说:“睡醒了?”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还在秦暮阳的车上呢。
眼睛直勾勾的,忽然不会转弯,目光聚集不到秦暮阳的身上,不是看的远了就是近了。索性闭了眼,不看了。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秦暮阳下了车,开了后座的车门,探进去半个身子,揉乱安墨的头发,用额头抵着她的,问:“怎么了?”
安墨也不说话,只是摇头。秦暮阳坐进车里,把安墨搂在怀里。安墨乖顺的躺在他的怀里,“咚咚”的声音震动着她的耳膜。
“嗯,是个健康的男人呢。”安墨喃喃自语道。
秦暮阳听了闷笑两声,“墨墨以前都怀疑我的身体健康么?”
安墨的两只手尴尬的纠缠到一起,她没想让秦暮阳听见的。脸蛋儿红扑扑的,也不知是刚睡醒的缘故还是害羞了。
秦暮阳的大手放在安墨的头发上,轻轻梳理安墨的头发,“吃饭吧?”
话虽然这么说出来了,可两个人都没有行动的意思,安墨这一觉睡的很沉,却及其不舒服,需要时间恢复体力。
秦暮阳则对安墨的秀发爱不释手,昨天新剪的头发,只到肩膀的位置,顺滑极了,对他来说比泰迪蓬松的毛毛手感更好。
如果安墨知道秦暮阳把自己和泰迪比在一起的话,恐怕两个人离分手不会太远了。
“秦暮阳。”安墨在秦暮阳怀里轻哼。
秦暮阳心不在焉的回答:“嗯?”
“我头疼。”安墨惨兮兮的说。
秦暮阳这才不情不愿的把手挪到安墨太阳穴的位置上,“力道可以吗?”
安墨闭了眼睛,也不说话,像只慵懒的猫。她想再睡一觉把这种极不舒服的感觉冲刷去,可惜神志却越来越清醒,终于一点睡意也没有了。
“你怎么把我带到这里来了?”安墨闭目养神的功夫,已经认出来这里是秦暮阳家。
“我妈说想你了,让我带你回来吃饭。”秦暮阳脸不红心不跳的说。
安墨一下子紧张起来,身体一弹,从秦暮阳怀里出来,脑袋碰到车顶上,发出轻微的“砰”一声。
秦暮阳的胸口没了安墨的热量,温度极速下降,很快就和其他部位一样凉了。
“你怎么不早说!”安墨回头嗔了他一眼,匆忙整理仪容。
幸亏今早出门的时候没化妆,不然,不定得花成什么样子了。
安墨睡相不好,虽然不打呼噜不磨牙,不过只要不是在床上睡,就会流口水。睡姿也千奇百怪,只要睡着,什么高难度的动作都不在话下,劈个横叉这种的简直是小菜一碟。
“我叫了,你不醒啊。”秦暮阳看起来无辜极了。
他的确叫了,还叫了安墨两次。
一次是到餐厅的时候,停了车,连火都没熄,叫了声“安墨,起床了。”声音小的像表演给自己看的。另一次就是到了自己家,估摸着,按规律这时间安墨一般都睡醒了,这次叫的声音大了些,“墨墨,起床了。”
安墨睡的正沉,也不知道听没听见秦暮阳的声音,反正翻了个身接着睡了。秦暮阳也不急躁,坐在车子里发起呆来。
等到安墨和秦暮阳磨磨蹭蹭进屋的时候,已经九点半了,平时吴雪要是没有牌局,早就回屋练瑜伽去了。
安墨跟在秦暮阳屁股后面,见到在餐桌上等了半个小时的吴雪,红着脸叫了声:“阿姨。”
“来了。”吴雪热情的招呼安墨坐下,“我去给你们端菜。”
安墨不好意思干坐着看,跟着去搭把手。
吴雪也不推辞,只是把些空碗空筷让安墨拿出去。
“墨墨,今晚就在阿姨家住,我已经跟你妈妈说了。”
吴雪和朱女士的关系最近突飞猛进,总让安墨有种两人多年前就已经认识的错觉。
安墨乖巧的答应,喝了小半碗粥,把勺子放在桌子上,乖巧的说:“阿姨,我吃好了。”
饭量小的让人心疼,真像只小猫。不过现在已经快到十点了,秦暮阳和吴雪也没让她再多吃些。
晚饭后,吴雪拉着安墨神神秘秘上了楼,秦暮阳想跟上去,还被她老妈言辞拒绝。摸摸鼻子,灰头土脸的留在一楼看电视。
“墨墨,你看!”吴雪拿出一本老相册,虽然保存的很好,但还是被时光留下了印记。
安墨的眼睛跟着吴雪的手一页页翻看相册,她猜主角是秦暮阳,但是不敢确定,“这是?”
吴雪见她这幅疑惑的模样,笑眯眯像偷了蜜罐似的说:“是小阳啊。”
安墨憋笑憋的难受,紧抿着嘴唇,脸涨得通红,嗓子里偶尔发出几声粗重的呼吸。
“很好笑吧!”吴雪笑得狡黠,“我一直想要个女儿,怀孕的时候,大家也都说像个女孩。谁知道生出来竟然是个带把的!”
吴雪黛眉微蹙,二十几年后回忆,还能嫌弃成这样。安墨都想象到秦暮阳呱呱坠地的时候有多么不受待见了。
整整一本相册都是秦暮阳的个人写真,从出生到五岁,年月日都被吴雪用娟秀的字迹标注,一些有趣的生活照片,她还特别做了注记。
如果他真的和照片上的一样,是个女孩子,那这就是一个感人肺腑,母子情深的故事了。
可惜他是个男孩子,而照片上的孩童,从第一张照片到最后一张,全都是女孩子的打扮,一张不拉全都穿着精致的小裙子,头发最短的时候也到长过下巴。
“他可真好看。”安墨从吴雪手中接过相册,自顾自的翻阅起来。
大眼睛、长睫毛、红嘟嘟的M型唇,还有隔着照片都想让人捏一捏的粉嫩嫩的小脸。
很多艺术照还特地做了发型化了妆。美貌连安墨这个女孩子都只能望洋兴叹。
“你可要保密。他应该不记得有这些照片了。”虽然只是吴雪的猜测,不过她向来肯定自己的直觉。
安墨看着吴雪这个调皮的样子,对秦暮阳的父亲更加好奇了,得是什么样的人能把自己的妻子保护的这么天真呢?
安墨翻看着,注意力被一张生活照抓住了,“这是?”
“这张啊,还是我妹妹拍的呢,小阳那会儿刚会走路。”吴雪漫不经心的说。
照片中秦暮阳扎着两个小啾啾,穿着粉红色的公主裙,脚上是一双淡蓝色的学步鞋。可爱异常。
不过吸引安墨注意的却是在他身后护着的那个男人,安墨见过他。
安墨上小学的时候,朱女士曾经处理过一次旧物,她让安兴学从邻居家借了个火盆,把一堆书信、照片放进去烧。
那些照片中出境最多的竟然不是安兴学,而是另一个男人,恰巧和扶着秦暮阳的这位长得一模一样。
“哈哈哈,烧了好,烧了好。”
当年安兴学看着火舌,乐呵呵声音还在耳边响着。
她偷偷问还没变成老安的安兴学,“爸爸,那个男人是谁啊?”
“你妈的前男友。”老安的语气酸酸的,还有点委屈。
朱女士被老安的模样刺激到了,嘴一撇,揪着老安的耳朵,“说的好像你没有前女友似的,委屈了,委屈了找她过去呀。”
老安“哎呦哎呦”的叫着,还不忘给自己辩解:“都是猴年马月的事了,还提她做什么!”
安墨乐呵呵看着她俩吵架,反正吵着吵着就吵到屋里去了,关着门,也不知道那两人鬼鬼祟祟干什么,再出来又和好如初了。
倒是照片上的那个男人对安墨很有吸引力,他站在一米六八的朱女士身边没有高很多,方脸,一字眉,眼睛很大,虽然有神,但有种中气不足的感觉,鼻梁高挺,嘴唇很厚。
之所以让她隔了十几年都还记着,是因为那个男人的嘴唇上有一颗非常明显的痣。
除了马萧的爸爸和一个女明星,安墨还没见过有人的嘴唇上有这么大的痣。
现在再看照片上这个男人,憨厚可亲,眉梢带着笑意,但却并不及眼底。她越看越觉得熟悉,压根儿忘了照片的主角是前面那个叫做秦暮阳的小姑娘。
“阿姨,这张照片能不能借给我几天呀?”虽然不知道借来做什么,不过安墨潜意觉得这张照片很重要。
吴雪不疑有他,“可以啊,不过你要小心,千万不能让秦暮阳发现哦。”
年纪一天天往上走,她也开始担心以前对秦暮阳的种种恶行会让自己的养老成问题。
吴雪又拉着安墨看了别的相册,五岁以后的秦暮阳穿着打扮已经是正常的男孩子模样,也不再留长头发,跟那本女装写真集比起来索然无味。
“这是叔叔?”安墨指着秦暮阳成人式上跟吴雪站在一起的男人问。
男人和秦暮阳长得很像,剑眉星目,照相的时候喜欢抿着嘴,唯一不同的是秦暮阳身上有种书卷气,而那男人则一身阳刚之气。
“是啊。”吴雪的眉宇间竟然流露出少女的娇羞。
别人的家长都是父母站在孩子的两边,他家的却是妈妈站在中间。
看看时间已经十一点过半,“阿姨,早点休息吧。”
安墨从吴雪屋里出来,捏着那张借来的照片,来到客房。
还是上次留宿的时候睡的那间,房间里的摆设没有变化,只是床品不一样了。
窗户大开着,阵阵海风吹得窗帘里里外外的飘,冷气从窗帘与窗户的缝隙中钻进来。安墨走到窗边。
夜并不算很黑,大海在月光下泛着波光粼粼的微光,浪花裹挟着晚风向她奔涌而来。
安墨入了迷,看着窗外,眼睛里的风景好像是外面的大海,又好像不是。
手里捏着那张照片,想到那个男人不是秦暮阳的父亲,那会儿在吴雪房间里忘了舒的那口气,这会子竟缓缓从肺里送了出来。
她又拿着照片看,死死盯着那个男人。竟然越来越觉得熟悉,不同于那种见过古早照片的熟悉感,而是肯定在现实中见过这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