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黄鹂抽着气,捶揉着就痛的心口,说,“我哪坐得住啊!维清你回来的正好,我让柳鹏爸给咱找个车,你开着,拉着我,咱一块去吧!我实在是没法放心,不看着兜兜,我心里不得劲!”
微生顷强压着心底的暴戾,劝慰自己。现在最重要的是兜兜,别的都可以缓一缓。如此这般的,他对自己安慰了几许后,总算能保持本有的清冷了。他说,“好。婶儿,你去吧。”
微生顷看着赵黄鹂原本白嫩红润的脸,变得干瘦枯黄,心里很不舒服。虽然兜兜年龄不大,只是柳鸣的女儿,不像她妈赵黄鹂和她爸相处的时间久,但感情这种事,很玄妙。就他那些日子里和柳带烟的相处来看,这是一个感情很容易投入和持重的孩子。
她不敢兴趣的,就是你翻了天去,她都掀不起一丝波澜。可,若是她在意的,哪怕是一丁点的斑斓,她都能难受上好几天,甚至于,不能释怀的耿耿于怀。
微生顷心里很急,因为他觉得柳带烟这几日的状况本就是筋疲力尽那种,还带着病,疲弱的他总怕她倒下。因此,微生顷才控制住心底的翻涌,努力地把他的关心和举止控制在好哥哥的形象上。此刻,他却因为没亲眼看到柳带烟是不是安全,而暴躁的心底阴暗。
柳鹏爸给找了一辆面包车,都是乡里乡亲的,村子里有个什么事,呼啦一阵风一样,传的到处都是。车子的主人和柳鸣家还沾亲带故,就热心的借了车还乐意的当司机,送赵黄鹂他们去县城。
赵黄鹂心里急着看闺女,也没推迟,想着到了地给人家一百块钱。不过,一般情况下,邻里间互帮忙给钱了,人家反而不高兴要生气的,不过面子上的推让还是要做的。所以,赵黄鹂想,他要是不要钱,就等看完闺女了,要回家的时候让儿子买几箱东西给人家送去,表表谢意。
当他们都坐上车后,赵黄鹂这才记起想着给林满城打个电话了。她懊恼的捶着自己的大腿,说,“哎嗨!我只顾着急!都忘了兜兜她姨父在城里了!我应该先给他打个电话说一声!他上班里,在县城,要是过去医院,再远也比咱快!”
“我给他打个电话!有她姨父看一看,总比咱啥都不知道强吧!”
微生顷虽然没见过几次林满城,但是他在长平那段时间里,柳带烟却是对着他唧唧喳喳的嘀咕过她姨父如何如何,她大舅又怎样怎样。所以,微生顷知道,在柳带烟心里,林满城是对她最好的,有时候比她爸妈对她都好。而她大舅,柳带烟不是老喜欢。似乎觉着她大舅只好办好事光荣的事,你若是真有点啥事找他了,反而会骂她一顿呢!
微生顷曾以为他接近了真相,阴谋论的觉得宋嘉树对柳带烟好,不仅是因为那孩子的一些爱好和习惯和他一样吧,怕是因为柳带烟本就是宋嘉树的女儿。他从来没有想过结果却是这般!
柳带烟竟然是赵黄鹂她大姐赵白鹭的孩子!
若不是这一次他和柳带烟一起回来给柳鸣送葬,微生顷怕是真的会一直觉得柳带烟就是宋嘉树的女儿了。他在长平的时候,因为自己心中先入为主的观念,觉得柳带烟侧脸有三分像宋嘉树,可此次见了宋嘉树父子后,微生顷越发觉得眉眼长开后的柳带烟更像宋家人。
然而,他听到了什么?!!他竟然听到村里子的人说,“柳鸣家闺女可有本事了!前些年得钱,人家请她去上高中不说,完了人家又考上燕京大学!咱庄里可是头一个!就连西头柳庄的柳鑫扬都没考上这个呢!”
“嗨!恁那消息早都过时了,人闺女现在不在首都燕京咧!人家出国了!!”
“真的么?我也听说了,一直以为是人家瞎说的呢!真出国了呢?那怪好的!”
“可不是!不仅出国了,还是国家送出国的,那以后可是不得了的!也难怪人家闺女学习好,那边人家的妈那时候可不是学习好?!还是个当老师的,到底是爹妈生的好啊!”
“可不是!咱这么大个庄子里,都找不着一个像黄鹂她大姐家的!男的在城里上班不说,吃着国家的饭,自己不用掏一分钱。女的在家种着地,卖着苹果葡萄,这两年可没少赚!”
“没法!羡慕不来,人家生个好闺女,会学习不说,还命儿好啊!你要是搁咱庄后边那一家,同样是养自己兄弟姊妹们的孩儿,三天两头都是这家找那家骂,现在弄得闺女吧闺女不亲,孩儿吧孩儿怨。哪像黄鹂家闺女,两边爹娘都亲,争气得狠哪......”
只要不是傻子,都能懂这些老娘们的拈酸醋。微生顷不仅不傻,还聪明的天怒人怨,所以,几句话的功夫就套出了柳带烟的生平过往和经历。只是他很疑惑,他特意的留意了“据说”中是柳带烟生母的那个人,认认真真的寻找了一下“真母女”间的相通。
微生顷发现,柳带烟和赵白鹭之间除了皮肤相同的白皙红嫩之外,并不曾有其他的相似点。赵白鹭是圆胖脸,双眼皮,嘴巴略厚。而柳带烟是婴儿肥,单眼皮,嘴巴很小,整张脸一巴掌就盖得住。
她们的眉目差的更远,柳带烟是细小柳叶眉,很秀气。赵白鹭是斜插的八字眉,眉宇横长,倒有点像男子的眉,浓黑。
微生顷觉着乡亲们说的有鼻子有眼,而且一点都不隐晦,肯定是不争的事实了。所以,既然母女间不像,那就肯定是肖父了。于是,柳鸣的丧礼上,微生顷又很仔细的观察了一下林满城的脸。也没看出柳带烟那里像她亲爹。所以,他很怀疑传闻的真实性。
但,不可否认的是,林满城对柳带烟确实很好,一听赵黄鹂说闺女出事,送医院了,毫不迟疑的说:“恁别急,黄鹂!我今儿没上班,咱五大从部队回来了,正一块吃饭呢。我这就过去!你有没有问送哪个医院啦?”
“咋会叫傻子捅着哩?捅哪儿了?捅得厉害不厉害?你要是捅着胳膊腿,流血了,还好说;你要是让他捅到肚子或头上,咱这县里的医院还不一定能看哩!好了,好了,你也别急了,我跟咱五大说一声,俺一块过去看看!”
赵黄鹂跟林满城打完电话,心里还是七上八下扑腾腾,吓得要死,就怕闺女的伤真像林满城说的捅到肚子上肠胃器官之类的,那样的话......她一想这些就控制不住的哆嗦发抖,咬牙切齿的骂傻大军。
微生顷见此,就跟赵黄鹂说,“婶儿,我也跟青沉打个电话吧。他不是还在长平办我叔的事儿,让他去看兜兜不更放心些?”
赵黄鹂心里的弦自打柳鸣出事后就绷得紧紧的,好不容易办了柳鸣的事,喘了半口气,却又遇见姑娘这事。她感觉自己心里就想顶了一块黑黑的砖头,看着轻,可就是掂不开,难受的她老想捶头撞墙。
柳带烟打小就是个不精心的孩子,三天两头的咳嗽感冒流鼻涕,赵黄鹂一听见闺女咳嗽就想发火,柳鸣呢,就会笑着背着闺女去庄子后拿药打针。后来闺女上初中了,一开始还好,可到了冬天,就没断过药。她就怕听到柳节妈叫她去接电话。总是,闺女要是不生病,是不会给他们打电话的。
久而久之,柳鸣就习惯性的给姑娘买些治感冒咳嗽退烧的药,让姑娘给带着。到了高中,他们陪在县城,她忙着店里,对闺女更是放手给柳鸣。闺女不管是要买什么还是要看病,她都是一句:叫你爸给你弄去/叫你爸领你去包药去/给你爸说去......
此刻,赵黄鹂很想喊一句:柳鸣,回来了!兜兜出事了!
要是柳鸣还在,肯定跑的急急慌慌,火气气的问:咋啦?咋啦!又咋啦......
因为习惯了柳鸣在,有啥都叫柳鸣,所以赵黄鹂根本就没想到叫儿子去看。在她的思想里,儿子和闺女还都是没经事儿的孩子,能干个啥事啊?所以,当微生顷说,要柳青沉去看闺女时,赵黄鹂差点悲从心来放声而哭。
也就是这一刻,赵黄鹂真真正正的意识到了,儿子和丈夫同时在和同时不在的区别。儿子毕业了,留不留家里都无所谓了,因为有柳鸣嘛!男的在,闺女孩儿都回来了反而叫她觉着碍事,爱干嘛干嘛去。没了男人,她虽然可以支撑起这个家,终究是不一样了。力不从心,便是说的她这般吧。
不管他们如何悲伤,时间不会停止,更不会后退。所以,伤害已成,难以改变。
宋嘉树跟着120的救护车,看着闺女好不容易有点血色的小脸因为失血,变得惨白灰败,脑子里一阵刺痛。他抓着孩子的手,感觉手里的温度任他如何努力都无法回暖,反而越来越凉。胸腔里蓦然罩起一股子说不清的恨和怨,还有着浓浓的剧痛的心酸。
修长挺立的腰身,想承受不住生命一般,塌了,弯了。
他躬着身子,手上身上都沾染着柳带烟身上流淌的血液,心中如炙烤的滚烫难熬,侵染血色的皮肤确实如坠冰窟的凄寒哆嗦。柳带烟疼的抽气,她很想哭,可是这时时刻她没有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