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4章 恨铁不成钢
日月重照2025-11-21 10:255,831

  曹炬怒道:“三哥,西宁之事已过去数月有余,我原以为你多少能想开些,怎料仍是这般固执己见,简直是冥顽不灵!我若不把你当亲兄长,你逃婚远赴西宁之时,我便不会收留你;若不把你当亲兄长,也不会绞尽脑汁在狄帅面前为你开脱罪责……”

  “闭嘴!”曹岯恼羞成怒,脸颊涨得通红如燃烛,胸膛剧烈起伏,“收留我?便是将哥哥我囚于军帐之内,整整十日十夜不得踏出院门半步?在狄帅面前开脱,那是……”他话说到一半,喉结滚动,终究再也说不下去了。平心而论,在这件事上,小五奔走斡旋,的确已是仁至义尽,自己总不能昧着良心颠倒黑白。

  曹炬斜睨着他,青衫在夜风中微动,心中暗忖:三哥性情耿直如松,向来有话便说,这般坦荡反倒容易交心。若是换成大哥曹岐,城府深似寒潭,兄弟二人非得兜上十七八个圈子,旁敲侧击半日,才能触及正题,远不如这般来得痛快。

  “西宁之事,小弟确有对不住三哥之处。”曹炬放缓了语气,神色也凝重如铁,眼底掠过一丝后怕,“只是此事凶险至极,步步皆是龙潭虎穴,小弟至今回想起来,仍是冷汗涔涔浸透衣襟。尤其是篡改大帅军令那一步,小弟已然踏上了一条悬崖绝路,稍有差池便是身败名裂、万劫不复之局,我实在不愿三哥也被这漩涡裹挟,无端惹祸上身,落得个有家难归的下场……”

  “说得倒是冠冕堂皇!”曹岯翻了个白眼,语气中仍带着几分未消的不忿,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佩。

  曹炬轻笑一声,月光映在他眉眼间,添了几分释然:“这不过只是其一。你我做了近二十年兄弟,三哥的性子小弟再清楚不过,如磐石般执拗,认准的理儿九头牛也拉不回。此事若是早早告知于你,你定然拍案反对,断不会应允。即便小弟费尽口舌能够说服你,也绝非一两日之功,恐生变数。而此事要想功成,最关键的便是隐秘二字,如暗夜藏星,绝不能走漏半点风声。因此,小弟索性从头至尾未对三哥透露半字,还望三哥体谅小弟的苦心。”

  曹岯闷声道:“那你可曾想过,这般欺瞒算计,对得起狄帅数十年的知遇之恩吗?”

  “这不过是迟早要分的路。”曹炬无奈地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几分沧桑,“仁宗先帝对狄帅有知遇之恩,如再造父母,他自然一心为皇室效忠,肝脑涂地也在所不辞。而我曹家……嘿嘿,与皇室之间,终究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一个欲保家族兴盛,一个欲固皇权独揽。父亲与狄帅相交数十年,情同手足,并肩沙场,最后不也落得个割袍断义、恩断义绝的下场?不过细想起来,小弟的确有些愧对狄帅。他平日待我亲如子侄,言传身教,我在禁军服役的这几年,多得他指点教诲,武功谋略皆受益匪浅……”

  曹岯冷笑道:“狄帅对你何止是亲如子侄?我听闻他早已属意于你,欲将爱女狄萍许配与你为妻,后来只因父亲与娘亲极力反对,恐联姻缚住曹家手脚,这才……”

  “绝无此事!”曹炬闻言一惊,猛地站起身来,青衫猎猎作响,神色大变如遭惊雷,“这是哪里来的无稽谣言?纯属捕风捉影,断不可信!”

  “并非谣言。”曹岯神色淡然如静水,语气笃定如铁,“此事是父亲与狄帅在你出征西宁的誓师大会之后,联袂晋见定仪公主时亲口所言,当时侍奉公主的几个太监宫女亲耳听闻,绝非杜撰。只是你随后便率师星夜起程,自然无从知晓这后续波澜。”

  听曹岯说得有鼻子有眼,连时间地点、见证之人都分毫不差,曹炬心中也不由得有了几分动摇,只是这事未免太过荒唐,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三哥,”曹炬忽然觉得此事蹊跷,双目紧盯着曹岯的眼睛,沉声问道,“你不会因此而怪罪我吧?此事与我毫无干系,那小弟可就太冤枉了!”

  “你胡说些什么!”曹岯矢口否认,眼神却有些闪烁,不敢与他对视,下意识地偏过头去,“哥哥我岂是那般小鸡肚肠、不明事理之人?怎会因此怪罪于你?”

  曹炬紧紧盯着他,见他目光躲闪,神色闪烁,顿时满脸鄙夷:“你就装吧!嘿嘿,平日里总听旁人称颂曹三公子豪爽仗义、心胸开阔如江海,今日小弟才知晓,三哥居然也是这般斤斤计较、心存芥蒂之人!”

  曹岯心中也清楚,此事与曹炬毫无干系,真要怪也只能怪狄帅一时异想天开,牵扯无辜。只是一想起这事,他心中便总有几分不舒坦,如鲠在喉。如今被曹炬言语这般刻薄地揭穿,脸上顿时挂不住了,恼羞成怒地喝道:“你若再胡言乱语、肆意调侃,哥哥我可就真翻脸不认人了!”

  见曹岯真的动了怒,额角青筋突突直跳,曹炬也不敢再过分打趣,毕竟适可而止方为上策,免得真伤了兄弟情分。他收敛神色,变得严肃起来:“三哥,是何人将此事告知你的?此人这般刻意挑拨你我兄弟之情,居心叵测,恐是背后有人指使!”

  “还用你说?哥哥我又不是愚钝之人!”曹岯悻悻地说道,语气中带着几分懊恼,“前段时日,有个工部的小吏,不知从何处得知我的行踪,整日费尽心思来巴结奉承。正巧那段时日我在京城闲得无聊,百无聊赖,有人请客吃酒、邀我游乐,我便没有推托,夜夜笙歌醉卧牡丹坊,快活了大半月。一日酒过三巡,这厮借酒装疯,将此事添油加醋说了出来。我当时便勃然大怒,当场将他按在地上暴打一顿,打得他哭爹喊娘、鼻青脸肿。可事后之事更是蹊跷,这厮好歹也是个四品官员,身受重创,居然无人敢来追究我的罪责。我暗中让你的手下打探了一番,才知此人虽是工部卢尚书一手提拔,却早已暗中拜在了丁谓门下,甘为鹰犬……他奶奶的!丁谓这老不死的,一天到晚不琢磨着为国为民、分忧解难,就知道搬弄是非、挑拨离间,搅得朝堂不宁,就不能消停消停?”

  曹炬笑道:“看在二姐曹迎春的份上,三哥还是留点口德吧。二姐嫁入丁家,你这般痛骂丁谓,岂不是让二姐在中间难做人?”自家三兄弟,没一个是等闲之辈。这老三平日里虽看似大大咧咧、不拘小节,实则心思通透,洞察世事,也是个聪明人。他定然早已看出,那个工部小吏敢这般明目张胆地挑拨自家兄弟之情,背后定然是丁谓授意,且丁谓必然是知晓此事,又对此事极为反对,才会出此下策。

  曹岯想了想,觉得也是。二姐曹迎春嫁给了丁谓的儿子丁凯,若是骂丁谓是老不死的,自己这做小舅子的,脸上也无光,反倒显得曹家无礼。他只得恨恨地说道:“那就唤他老匹夫!这般狼子野心之徒,也配位居高位?”

  “丁谓这般行径,早已不是第一次,也绝不会是最后一次。”曹炬慢条斯理地说道,语气中带着几分冷冽,“站在丁家的立场来看,他们自然不愿看到我曹家日益强盛,威胁到他们的地位权势,这般做法倒也无可厚非。只是在朝堂之上,有父亲大人坐镇,德高望重,丁谓奈何他老人家不得,便只能把歪主意打到我们小一辈头上,妄图离间我们兄弟情谊,从中渔利。三哥,或许你也有所耳闻,大哥曹岐在剑南节度使任上的一些鲁莽举动,背后便是丁家在推波助澜、暗中作祟。幸亏父亲察觉得早,当机立断将丁凯调至北线为官,这才平息了一场风波……不过,近期这小子就要回京了。他奶奶的,父债子还!奈何不了丁谓那老匹夫,难道还对付不了他儿子丁凯?此仇不报,难消我心头之恨!”

  曹岯闻言,顿时精神大振,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拍着胸脯道:“正是!小五,到时可别忘了叫上哥哥我,我定要与你一同前往,好好教训一下那丁凯,替二姐出一口恶气,也让丁家知晓我曹家的厉害!”

  曹炬哑然失笑:“三哥,你还是先想想如何应对眼下这一关吧。父亲此次动了雷霆之怒,你能否安然过关,尚且未知呢,还想着日后之事?”

  曹岯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神色也黯淡了下来,如被乌云遮去的日光,不再吭声。他心中清楚,父亲这次是真的被他惹恼了,绝非往日的小打小闹。更让他心惊胆颤的是,自己当初逃出京城之前,曾借着酒兴撒疯,强闯碧水园,想要再见李元春一面,倾诉相思之情,却不想被曹迎春、曹探春姐妹二人拦在门外,还被痛打了一顿,狼狈不堪。如今回想起来,曹岯简直后悔莫及,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父亲与娘亲都是何等精明之人,洞察秋毫,恐怕早已察觉其中有异,否则李元春也不会被匆匆遣回成都城,断了他的念想。

  叔嫂有私情,这可是败坏门风、有违伦常的大罪,若是传扬出去,曹家的颜面何在?父亲若不顾父子之情,执意追究起来……曹岯下意识地看了看烛光摇曳的曹家祠堂,供奉的列祖列宗灵牌在光影中忽明忽暗,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心中暗想:怕是这祠堂里,很快就要多一块自己的牌位了,从此沦为家族的耻辱。

  见曹岯突然面色惨白如纸、神色惊惧,身体微微颤抖,曹炬隐约猜到了他的心思,心中暗笑,便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三哥不必过于担心,惶惶不可终日。据小弟所知,父亲并未打算严惩于你,不过是想让你吃点苦头,好好反省罢了。”

  曹岯摇了摇头,语气中满是绝望,如坠冰窖:“小五,哥哥我那些破事,桩桩件件,哪一件不是触怒天威?这般大逆不道之举,父亲能轻饶了我才怪呢。我如今只盼着父亲能念在父子一场,给我留个全尸。”

  “三哥且听小弟细细道来。你与……”

  话音未落,一阵细微的轻风悄然掠过庭院,卷起几片落叶,无声无息。高滔滔身形如鬼魅般转了回来,足尖点地,悄无声息地站到了曹岯身后,衣袂翻飞间不见半点声响。曹岯对此浑然不觉,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恐惧之中,曹炬却不由得有些头疼。虽说这件破事,高滔滔是最早知晓的几人之一,且性情沉稳,守口如瓶,可毕竟男女有别,且此事太过私密,关乎家族声誉,有她在此,当真有些不便开口。他沉吟了片刻,目光流转,才含含糊糊地说道:“三哥,你与……她不过是心生爱慕,情难自禁,并无实际越规之举,未曾败坏纲常。父亲向来顾全大局,注重家族颜面,定然不会将此事当众挑明,徒增笑柄。即便要执行家法,也绝不会以此事为名。只要三哥你明日在父亲面前,摆出诚心悔过、痛改前非的模样,痛哭流涕,诉说自己的过错,父亲的木杖自会高高举起,再轻轻落下,做做样子罢了。当然,一番皮肉之苦怕是免不了的,但性命定然无忧,你尽可放心。”

  “真有这么容易?”曹岯有些将信将疑,眼神中带着几分不确定,仿佛在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父亲面冷心慈,看似严厉,实则最重父子亲情,何况血浓于水,骨肉相连,父子亲情岂会那般容易割舍?三哥尽可放心。”曹炬道,“再者,这段时日我曹家看似风光无限、权势滔天,如日中天,实则早已是四面楚歌、暗流涌动,朝堂之上树敌众多,家族内部亦是矛盾重重。父亲身边,正急需可用且又绝对信任之人辅佐,稳固局势,三哥你若能洗心革面,父亲定然会重用你。”

  “小五,你在说些什么?”曹岯打断了他的话,满脸疑惑,眉头紧锁,“想我曹家乃三大家族之首,在朝在野根基深厚、势力庞大,门生故吏遍布天下,怎会落到这般境地?你莫不是在吓唬我?”

  曹炬缓缓说道:“之所以会如此,其根本原因,恰恰来自于我曹家自身,如蚁溃长堤,隐患早已埋下。”

  曹岯愈发迷惑了,他挠了挠头,道:“小五,你说得明白些,给三哥好好讲讲其中的道理,莫要再打哑谜了。”

  “三哥有所不知,父亲本是曹家旁系子弟,却凭借自身才智与赫赫战功,一跃成为曹家宗主,执掌家族大权,这自然引得族中那些嫡系子弟心怀不满,心存不服者大有人在,只是一直隐忍未发,暗中积蓄力量罢了……”

  曹炬将这几年曹旭在暗中相助父亲压制曹家内部反对势力,平息数次内乱的事情,一一娓娓道来,细节详实,听得曹岯心惊不已。最后,他神色凝重地说道:“今年堂爷爷七十大寿,分散在各地的曹家族人首脑,将会齐聚汴梁,共贺寿辰。这看似是一场宗族盛会,实则暗流汹涌,那些反对父亲的势力定然会借机发难,制造事端。父亲为此谋划已久,步步为营,届时族中必定会有些小风波,甚至可能爆发内乱。你我身为人子,理应为他老人家分忧解难,稳固家族根基,岂能只顾自身安危?”

  曹岯一时间心乱如麻,这些事情,他以前从未听闻过,如听天方夜谭一般。他不由得暗想,自家三兄弟中,小五的才能自不必说,文武双全,智谋过人;大哥曹岐虽说有些心术不正、野心勃勃,但他仅用了不到两年的时间,便将成都府牢牢掌控在手中,足见其手段与智谋,绝非池中之物。难怪大哥会有心与小五一争高下,争夺家族继承权,原来家族内部竟是这般复杂。

  反观自己,这些年几乎完全虚度光阴,一事无成,如同行尸走肉。在剑南节度使麾下任职时,整日与一众军官饮酒作乐、虚度光阴,不思进取;甚至还曾与当今官家赵祯在青楼之中争风吃醋,闹得满城风雨,沦为京城笑谈。到了京城,不仅没帮上父亲半点忙,反而惹了一大堆麻烦,桩桩件件,都让父亲颜面扫地……

  恨铁不成钢!曹岯终于明白了,父亲平日里为何总是用那种失望透顶的眼神看着自己,为何总是对自己严加训斥。他心中一阵羞愧,冷汗淋漓,浸湿了后背的衣衫,凉飕飕的,如坠冰窟。

  曹岯猛地站起身来,眼神变得坚定,转身大步走进祠堂,对着列祖列宗的灵牌,双膝重重跪下,磕了三个响头,额头撞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曹炬不明所以,连忙叫道:“三哥,你这是何苦?有话好好说便是,何必行此大礼?”

  “哥哥我想通了。”曹岯头也不回,语气坚定如铁,带着几分决绝,“小五,你不必再说了,回去吧。我就在此好好反省思过,静候父亲发落,无论父亲如何责罚,我都毫无怨言。”

  曹炬一跃而入祠堂,走到他身边,笑道:“三哥能幡然醒悟,痛改前非,当真是可喜可贺。不过,还有一事,你切需谨记,万万不可忘却。”

  “何事?”曹岯依旧低着头,沉声问道,声音中带着几分沙哑。

  “明日父亲前来,你绝不可再有丝毫顶撞之意,务必恭恭敬敬,顺承他老人家的意思,万万不可再触怒于他,否则谁也救不了你。尤其是在与狄萍成亲这件事上,更要表现出心甘情愿、毫无怨言的态度,切不可再提逃婚之事,以免惹得父亲再度动怒……”

  “什么?”曹岯猛地抬起头,满脸震惊,如遭雷击,失声叫道,“这门亲事,还能成?我都这般对她了,她怎会还愿意嫁给我?”

  曹炬笑了起来:“三哥,你也太小瞧父亲的手段与威望了。他老人家决意要做的事情,有哪件是无功而返的?狄萍乃是知书达理之人,定然知晓家族联姻的重要性,不会因一时意气而置家族利益于不顾。至于狄帅那边,他如今已是自身难保,深陷朝堂纷争,根本无力阻止这门亲事,只能听之任之。”

  听了这番话,曹岯的愁容却更甚了,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曹炬见状,不由得有些不快,道:“三哥,狄萍无论相貌人品,还是才情家世,在京城之中都是屈指可数的大家闺秀,温婉贤淑,知书达理,配你难道还委屈你了?你莫要不知好歹!”

  “我并非说她有何不好。”曹岯垂头丧气地说道,“可订亲之日,她都已到了我们曹府,我却偏偏逃婚跑了。这般失信于人,你叫我日后还有何脸面再见她?”

  “说得也是。”曹炬想了想,忽然笑道,“不过这番道理,对父亲讲了也是无用。再者,你二人的婚事,早已传遍了整个京城。除了你曹三少,京城里还有哪家的公子,敢娶狄帅的女儿?若是三哥觉得对不起她,成婚之后,好好善待她便是了,也算是弥补你今日的过错。”

  “好了。”曹炬拍了拍曹岯的肩膀,“小弟就不打扰三哥在此思过了,告辞。”

  “滚!”曹岯头也不抬,没好气地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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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时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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