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3章 弹劾(一)
日月重照2025-10-25 10:352,942

  色渐亮,东方才开始发白,黑色的天空慢慢地褪去,仍夹在几片云中,但在初晨霞光辉映下变得黯淡,唯有天边的启明星仍然醒目。

  大宋德佑殿外,晨雾尚未散尽,檐角那几枚宋式筒瓦在微光里泛着青灰光泽,前来早朝的官员已按品阶分列两侧,基本到齐。这些官员或穿绯色罗袍配金鱼袋,或着青色襕衫系银带,皆循大宋品官常服规制,往常相互见礼时多是笑语寒暄,今日却个个神色诡异,眉宇间藏着忧色。不同派系的官员悄悄聚作几团,袖口掩着口,不时窃窃私语,声音压得极低,偏又句句都绕着近日朝堂上那桩大事:

  “昨日刑部审案之事,周大人可曾听闻?”

  “此事早已传遍内外,若此时还不知晓,岂不是枉自在朝为官?”

  “听说枢相曹佾大人,今日竟带病上朝了?”

  “确有此事!你来得晚未曾瞧见,他额间还绑着白布巾呢。”

  “小弟确实来迟了……可不止枢相大人,听说五公子曹炬也随父前来了?”

  “正是!唉,五公子那日在刑部的举动,实在是有些过分了,如今怕是要担大责啊。”

  这般窃窃之声断断续续,如檐角垂落的晨露,坠在德佑殿的朱红立柱旁,又被风吹得散了些,却偏教站在前列的曹炬听了个大概。他一身大宋禁军戎装,黑盔上的红缨沾着晨雾,甲胄缝隙里还透着几分少年人的英气,手中握着一杆白杆枪,枪尖斜指地面。听着背后那些若有若无的议论,他忍不住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声音里带着几分少年人的散漫,对身旁的曹佾道:“孩儿这辈子头一遭来早朝,竟不是为了见官家、议国事,反倒是为了领罪而来,说出去真是有些好笑。”

  曹佾侧头看他,见他肩甲微斜,神色惫怠,虽知此事确实委屈了儿子,可在这早朝殿外,这般姿态终究不合规矩,心中不由生了几分气:“早朝乃国家大典,殿外更是百官瞩目之地,你怎能如此散漫?且你年纪轻轻,正是精神饱满之时,怎么瞧着这般不济?”

  曹炬揉了揉眼角,方才那哈欠不过是等得久了有些不耐烦,听父亲这般训斥,便小声咕哝:“父亲有所不知,为了赶这早朝,三更天便要起身梳洗,五更天就得在殿外候着,这般规矩是谁订下的?实在是折腾人。”

  “历朝历代皆是如此,满朝文武也从未有人抱怨,你不过是头一次来,哪来这么多废话?”曹佾轻哼一声,语气里带着几分严厉。他身为开国大将曹彬之孙,又在天圣年间中过进士,向来注重礼法,见儿子这般轻慢,自然不肯纵容。

  曹炬被父亲一句话噎住,知道再说下去只会招来更多训斥,只好闭了嘴,转头看向四周。德佑殿是大宋典型的歇山顶建筑,檐角起翘平缓,不似后世那般张扬,檐下斗拱层层叠叠,密集而规整,朱红立柱上绘着青绿彩绘,皆是宋时常见的缠枝莲纹,尽显皇家规制。他目光扫过殿侧的偏殿,见那偏殿的雕花窗棂透着微光,心中忽然一动,故作迷惘地问道:“父亲,今日朝会,怎么没见丁宰执的身影?往常这个时候,他早该到了才是。”

  话音刚落,那偏殿的门忽然“吱呀”一声被推开,一道紫色身影缓步走了出来,正是丁谓。他身着宰执朝服,紫色罗袍上绣着缠枝纹,腰系玉带,步履沉稳,每一步都透着宰执的威仪。只是此刻他脸色不佳,眉头紧锁,仿佛憋着一股怒气,刚走出偏殿,目光便直直落在了曹佾父子身上。

  而在丁谓走出偏殿之前,这偏殿内的气氛早已是剑拔弩张。殿内亦是宋式陈设,简素却不失庄重,丁谓手中捏着一份奏折附本,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本已对弹劾曹炬的奏折不甚在意,可方才轮值官员将这附本递来,他匆匆一看,顿时火冒三丈,重重将附本合上,怒声道:“糊涂!”

  站在一旁的张泰雷连忙躬身,不敢抬头。丁谓将奏折狠狠扔到他怀中,声音里满是斥责:“你且看看!你这属下官员写的是什么东西?一味夸大曹炬在刑部的举动,却半句不提曹炬与袁嘉骏的关系!曹佾何等精明,只需抓住这一点反驳,你等此前的布置便全白费了,届时岂不是陷于不利之境?”

  张泰雷慌忙接过奏折,粗粗扫了几眼,心中顿时对拟写奏折的邓凯生出不满,却也只能躬身认错:“宰执大人,此事是下官疏忽了,未能仔细核查,还请大人恕罪。”

  “疏忽?”丁谓余怒未消,上前一步,盯着张泰雷道,“泰雷,你且说说,你当时是如何想的?拟写弹劾奏折这般要紧之事,竟交于一个小小通判去做!你可知此人此前是否写过奏折?这般行事,简直是胡闹!”

  张泰雷额间渗出细汗,只得再次躬身,语气越发恭敬:“下官当时确实考虑不周,才犯下这般过错,请宰执大人责罚,下官绝无半句怨言。”

  丁谓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失望更甚,却也知道此刻再追究责任无用,只得压下怒火,沉声道:“罢了,稍后上朝,当着众臣的面,你将袁嘉骏与杨小云的关系补上,切记言语不可咄咄逼人,免得落人口实。”

  “下官遵旨。”张泰雷连忙应下,心中暗自松了口气。

  丁谓袍袖一拂,转身走出偏殿,刚到殿外,便见曹佾正朝自己看来,嘴角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曹佾见他出来,便对曹炬道:“你瞧,这不来了嘛。”

  丁谓也不含糊,远远便拱手行礼,语气却带着几分客套:“公伯近日贵体违和,今日竟还带病上朝,实在是为国操劳。这几日丁某俗务繁忙,未能登门探望,还请公伯见谅。”

  曹佾亦拱手还礼,声音平缓:“宰执大人日理万机,还能记挂着佾的身子,已是抬举。佾不过是些微小恙,怎敢劳烦大人探望,实在愧不敢当。”

  丁谓走到曹佾面前,目光在他脸上细细打量。曹佾身为大宋官员,面容白皙,颌下留着一捧短须,正是宋人文官常见的样貌,只是今日脸色焦黄,额间绑着白布巾,里面似乎还贴着膏药,双目也显得有些黯淡,一副病怏怏的模样。丁谓看了片刻,忽然开口道:“听闻公伯此番染病,是因感染风寒所致?”

  “正是。”曹佾轻叹一声,语气里带着几分感慨,“本以为不过是小小风寒,谁知竟缠绵病榻多日,看来真是岁月不饶人,老了啊。”

  丁谓忽然冷笑一声,身子微微前倾,压低声音道:“公伯这话,说得倒是好听,只可惜装得不像。你衣领边缘的肌肤,与脸颈肤色截然不同,这可不是风寒能造成的吧?”

  曹佾闻言一怔,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衣领,又转头看向曹炬。曹炬凑近看了看,见父亲衣领下的肌肤确实比脸上白皙许多,便面色沉重地点了点头,示意丁谓所言不假。曹佾心中顿时明白——脸上的药剂是夫人毕雅蝶昨日夜里替他抹的,当时天色已晚,借着烛光,夫人也只是粗粗涂抹了一番,竟忘了将领口附近也遮住,反倒被丁谓看出了破绽。

  “公伯,”丁谓的声音依旧低沉,却透着几分得意,“丁某斗胆一问,你这几日装病不出,究竟是何用意?”

  曹佾这辈子从未这般尴尬过,可他毕竟是历经朝堂风浪的人物,瞬间便想明白——丁谓即便看出自己装病,也绝不会在百官面前大肆张扬,毕竟曹、丁两家尚未正式决裂,若是闹开,对双方都无益处。想通此节,他索性腆着老脸,坦然道:“如今有宰执大人在朝中主持大局,国事井井有条,佾趁机忙里偷闲,休息几日,难道也不行?宰执大人不会因此见怪吧?”

  丁谓盯着他,脸色变了数变,先是惊愕,再是恼怒,最后竟忍不住一声怒笑:“好好好!公伯这番脸皮,丁某今日算是见识到了,真是又佩服你一分!”

  这笑声响亮,响彻德佑殿内外,原本还在窃窃私语的官员们瞬间收声,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二人所在之处。这些官员或束发戴幞头,或免冠露顶,皆是大宋男子常见的发式,此刻个个屏息凝神,想看看这两位朝中重臣究竟要如何收场。

  曹佾却依旧神色平静,再次拱手行礼,语气诚恳:“宰执大人过奖了。论及胆识与谋略,宰执大人才是佾生平最为钦佩之人,佾不过是些小聪明罢了,怎敢与大人相比。”

  “不敢不敢,”曹佾拱手道,“宰执大人才是佾生平最为钦佩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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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时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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