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心中的不解之处,正是西宁大营取得这场前所未有大胜的主因,亦是日后大宋收复燕云、一统天下的根基。”
舒晓云这话,像一粒石子投进赵灵儿心湖,此刻仍在漾着涟漪。赵灵儿不得不认,这话戳中了要害——明面上看,大宋在西宁之战里占尽便宜:塞尔柱帝国乱作一团,大漠各部还没成气候,而大宋盼了百年的收复燕云、一统中原的梦,总算不再是镜花水月。
可三大家族的势力也跟着水涨船高,如今大宋的精锐兵马,全捏在他们手里。赵灵儿越想越心冷,若不想大宋闹内乱,皇室除了忍,再没别的法子。况且舒晓云早说过,赢了的人没理可挑,至少眼下不能挑——这会儿跟三大家族翻脸,不明内情的人只会说皇室怕功臣、忘恩负义,那皇室的脸面往哪搁?
更让她心酸的是,三大家族里最关键的人,竟是眼前这刚满十八岁的少年,还是自己放在心尖上的人。姑姑当初的话又在耳边响:曹炬以后十有八九是曹家当家人,你若能做曹家主母,得慢慢影响他,把朝廷大权拉回皇室手里。可这样带着算计过日子,还有半分滋味吗?
帐里的烛火“噼啪”响着,不知不觉已烧去小半。曹炬见赵灵儿一直愣着,轻轻咳嗽一声,打破了这沉得发闷的静。
方才赵灵儿追问得紧,曹炬索性把利害摆了明,这会儿见她脸色缓了些,语气也软了——眼下跟皇室闹僵,对谁都没好处:“公主殿下,眼下最要紧的不是揪着过去的事不放,是怎么把这场胜仗的好处拿到手,不然这仗不白打了?”
赵灵儿没吭声。曹炬又道:“辽国在西宁的兵全被打没了,黄河以北再没能挡咱们的人。契丹皇帝耶律洪基要从别处调兵来,没个把月办不到。咱们得趁这时候把那三城七镇攥紧了——要知道,这些地方归辽国百多年了,安抚老百姓、派官治理,哪件都不能拖。虽说几位尚书大人也来了西宁,但这事,还得公主殿下出面主持才名正言顺。”
“有毕老侯爷在,还……”赵灵儿话说一半咽了回去,这话一出口,倒显得皇室没本事,只能靠臣子,更没脸面。
曹炬笑了笑,语气诚恳:“外公他是大宋的臣子,可公主殿下您不一样,您代表的是大宋皇室。只有您出面,才能让那些刚归降的老百姓感受到皇室的心意。再者,战死将士的抚恤、战功的评定,也不能再拖了。西宁大营的兵虽说各有各的主子,但底下的士兵心里,是为大宋打仗、为大宋守疆土——对他们来说,大宋就是天,就是他们要效忠的朝廷。”
曹炬往前半步,拱手躬身:“公主殿下,我等的功劳有没有都无所谓,可不能亏了那些士兵。他们,才是大宋的根啊。”
赵灵儿还是没说话。曹炬知道,这事对她打击太大,自己也确实让她失望了,不如给她点时间静一静。他起身道:“公主殿下,天不早了,小臣先退下了。”
帐里静得能听见烛火燃烧的声音,没人应他。曹炬站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有些无奈。
又等了片刻,他只好再施一礼:“公主殿下,小臣告退。”虽说他和赵灵儿有婚约,可孤男寡女在帐里待久了,难免有人说闲话,终究不妥。
“等等!”见曹炬转身要掀帐帘,赵灵儿下意识喊住他,可话到嘴边又卡住了,想了好一会儿才问:“你不是跟杨文广将军追辽国残兵去了吗?怎么突然回来了?”
刚还劈头盖脸骂自己,这会儿才想起问缘由。曹炬心里嘀咕,嘴上却答:“回公主殿下,是毕老侯爷派人叫小臣回来的,说是……”
他突然住了嘴——外公原话是“快回来管管你媳妇”,这话要是说出来,赵灵儿指不定气成什么样,可不能说。
好在赵灵儿也没真要追问,只是想找个话头,又问:“那辽国元帅萧天佑,现在怎么样了?”
一提这事,曹炬就没精神:“让他跑了。”
赵灵儿吃了一惊:“我听说枫林渡之战后,辽军就剩三千来人了,怎么还能让他跑了?”
曹炬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点佩服:“萧天佑这人文武双全,用兵真有一套。枫林渡打完,他知道就近过不了黄河,就带着人往西走。我们追着翻贺兰山的时候,好几次被他的疑兵骗了,有一回差点中了他的埋伏——还好我们发现得早,凭着人多,反过来又杀了他一千多兵。可一进关西地界,我跟杨将军就找不到他们的踪迹了,只能在黄河边上多派斥候,防着他们突然过河。后来听说,萧天佑可能往西海湖去了,想从黄河上游绕回檀州。要是真这样,咱们再怎么追,也追不上了。”
曹炬说得轻描淡写,赵灵儿却能想到,带着几万兵在草原上追敌千里,吃了多少苦、打了多少恶仗,她声音软了些:“你在西宁的事,我在汴梁就听说了——一箭射死辽国西宁大将军耶律提格,外头的人都说,除了当年狄大人杀回纥单于,没人的军功能跟你比。”
曹炬脸上没半点喜色,望着赵灵儿道:“你既然知道这仗的内情,就该明白,我哪能跟狄帅比?”
两人不知不觉间,没再用“公主殿下”“小臣”的称呼,倒少了些君臣间的生分。
“话是这么说,”赵灵儿道,“可三大家族把这事瞒得严严实实,外头的人谁知道真相?”
曹炬见话头又要往争吵上引,赶紧笑道:“那不如就请公主殿下把我的名字从功劳簿上划了,小臣绝无半句怨言。”
赵灵儿轻哼一声:“说得倒好听!射杀耶律提格这么大的功,你真不要了?”
“要不要都行。”曹炬习惯性地耸了耸肩,见赵灵儿用奇怪的眼神看自己,才猛然想起——这动作是前世域外人才做的,现在这世道,讲究的是礼仪规矩,自己还是世家子弟,这么做太失体统。想来是跟舒晓云待久了,把前世的习惯带了出来,以后可得多注意。
他赶紧解释:“小臣打完这仗,就要回汴梁了,以后怕是没机会再在边疆当兵了。况且我年纪还小,现在已经是西宁大营的都指挥使,再升职,底下的人也不服气。这功劳,不要也罢。”
“年纪还小”这四个字,差点让赵灵儿笑出来。可转念一想,曹炬说的是实话——他现在已是都指挥使,要是回了禁军,最多也还是这个职位。禁军副统领那等要害位置,姑姑和官家赵祯,绝不可能交给曹家的人。
想到这儿,赵灵儿才猛然记起,曹炬其实比自己还小两岁。可自从他到了汴梁,自己在他面前,从来没觉得自己是姐姐,反倒连自己的喜怒哀乐,都像是被他攥在手里,想想都觉得怪。
“功劳哪能说不要就不要?”赵灵儿道,“你射杀耶律提格的事,早就传遍天下了。既然不升职,就多给你些赏赐,再升你的爵位。对了,你现在是什么爵位?”
曹炬把头低了低,声音轻得像蚊子叫:“郡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