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8章 心乱如麻
日月重照2025-10-13 17:153,633

  曹炬一路马不停蹄,终于在傍晚时分回到了西宁宣抚使驻地。

  西宁的暮色如泼墨般漫开,残阳将满地沙砾染成熔金之色。曹炬翻身下马,伸手将汗血宝马的缰绳系在帐前拴马桩上——此马本是西域异种,性子烈如烈火,往日在汴梁城养出的几分温顺,早被这数月战事磨得一干二净。如今春日渐暖,它躁动之心更甚,若不牢牢拴住,指不定又要挣脱缰绳闯下祸事。

  汗血宝马挨着桩子站定,鼻孔里喷出阵阵白气,四蹄微微发颤,显是疲极。这些时日跟着曹炬南征北战,单是这两日来回奔袭,便已跑过千里路程,昔日在汴梁城养得油光水滑的肥膘,早被耗得不见踪影。此刻它垂着脑袋,长长的马鬃耷拉下来,倒像是在向主人无声诉说着辛苦。

  曹炬整了整身上的锦袍,迈步走向赵灵儿所居的营帐。还未近前,便见帐门前立着两个白衣宫女,皆是一身长平宫制式的宫装,腰间短剑的剑鞘上镶着细密银纹,在暮色中泛着冷光。两人面容沉静,眼神淡漠,那股子冷意,竟比西宁的晚风还要刺骨。暮色里她们身姿笔挺,一动不动,若再添些诡异氛围,倒像是民间传说中勾魂的白无常守在帐边。曹炬前世今生都不喜这般冷冰冰的性子,何况这两人容貌寻常,比起自家碧水园内灵动的春梅、鸳鸯,实在差了何止一筹。

  但他心里清楚,这两人是赵灵儿的近侍,看在公主的面上,也需客气几分。当下收敛神色,堆起笑容上前,拱手道:“两位姐姐,烦请入内禀报定仪公主,曹炬求见。”

  “小婢宋清风,乃长平宫司言,还请曹将军以宋司言相称。”

  “小婢宋明月,乃长平宫司簿,还请曹将军以宋司簿相称。”

  两女齐声应答,同时欠身行了一礼,声音里没有半分暖意:“小婢身份低微,不敢当将军‘姐姐’之称。”

  曹炬暗自翻了个白眼——真是什么样的主子教出什么样的人,这两个宫女的死板劲儿,竟和赵灵儿如出一辙。他干笑两声,顺着话头改口:“这个……是在下失言。还请宋司言入内通报,就说曹炬已到。”

  宋清风应声入帐,宋明月仍立在原地,双眼平视前方,仿佛曹炬是帐边的空气,连半分余光都不肯施舍。曹炬瞧了她两眼,见此女神态清冷,眉宇间的执拗竟与赵灵儿有三分相似,心中更添几分不喜。他天性里带着些懒散,儿时便常与李擎天一同胡闹,哪耐得住这般沉闷?当下伸出五指,在宋明月眼前轻轻晃了晃,语气里带些轻佻:“宋司簿这般拘谨,倒少了几分女儿家的活气。”

  宋明月眼中骤然闪过一丝寒光,猛地抬眼怒视曹炬。可目光终究不能伤人,曹炬丝毫不惧,反倒含笑迎上她的视线,寸步不让。宋明月自小在深宫长大,规矩森严,从未与男子这般直白对视,不过片刻,便脸颊微红,败下阵来,慌忙转头看向别处,压低声音骂了一句:“无耻之徒。”

  曹炬呵呵一笑,也不与她计较——和一个宫女置气,倒显得自己没风度。不多时,宋清风从帐内走出,微微躬身道:“曹将军,公主殿下有请。”

  往日里曹炬来访,赵灵儿多半早已在帐门后等候,有时甚至会亲自迎出几步。可今日帐内烛火摇曳,光影跳动间,只见她侧身坐在案前,一手托着香腮,目光落在跳动的烛芯上,竟似全然没察觉有人进来。

  曹炬心中轻轻叹了口气,也不打扰,径直走到侧案旁坐下。宋清风端来一盏热茶,他伸手接过,指尖触到青瓷茶盏的凉意,便只摩挲着杯沿,时不时抿一口茶水,一言不发。心中却在暗忖:看来赵灵儿果然对自己起了疑心。如今她既已知晓此战是由三大家族主导,自己身为曹家世子,又怎能脱得了干系?这场对峙,终究是躲不过去。

  帐内静得只余烛火燃烧的“噼啪”声,两人沉默了许久,赵灵儿才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沙哑:“你嘴角的伤,是怎么回事?”

  “没事。”曹炬勾了勾唇角,露出一抹浅淡的笑容——他虽已运功将脸上的青肿消去,可唇角那道被拳风扫到的皮肉伤,还未完全愈合,这般近距离相处,终究瞒不过赵灵儿的眼睛。“沙场之上,磕磕碰碰是常事,不过是些小伤,公主殿下不必挂心。”

  他刻意用了“公主殿下”的称呼,将两人间往日的亲近悄然拉开。赵灵儿既已心生芥蒂,他若还像从前那般唤“灵儿”,反倒显得刻意讨好,落了弄臣的嫌疑。

  “又在骗人。”赵灵儿抬眼看向他,眼神里满是失望,语气幽幽,“你这伤分明是被拳掌所伤。以你的武功,沙场之上若被敌人近身到这般地步,那便不是曹炬了。”

  她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案上的卷宗,沉默片刻又道:“方才兵部尚书狄大人已经来过了。曹炬,你可否坦诚一次,到底还隐瞒了我多少事?”

  曹炬心中猛地一沉,面上却依旧强装镇定,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缓缓道:“公主殿下此言何意?臣自始至终,都在尽己所能为大宋效力,从未有过半分隐瞒,何来‘隐瞒’之说?”

  听着曹炬一口一个“公主殿下”,一口一个“臣”,赵灵儿只觉两人间的距离像是被无形的墙隔开,越来越远。多年来的委屈、不安与期盼,此刻尽数涌上心头,她声音微微哽咽:“你……你就不能对我说说真心话吗?哪怕只有一次。”

  真心话能对你说吗?曹炬心中苦笑。他是曹家世子,肩负着家族的荣辱兴衰;她是大宋公主,代表着皇室的权力与尊严。两人的身份,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对立。曾几何时,他也想过将过往的算计与谋划深埋心底,真心实意地待她一生。可西宁这场战事,让皇室与三大家族之间本就紧绷的矛盾再度激化,偏偏她又作为皇室代表来到这里,将所有的矛盾都摆到了明面上……

  见曹炬依旧沉默,不肯多说一个字,赵灵儿心中的失望渐渐化为冰冷,她喃喃道:“你知道吗?自离开汴梁那日起,我日日都盼着能早日见到你。可越靠近西宁,我心里就越怕——沿途所见的一切,无不在说明你们三大家族暗藏祸心。方才狄大人已将此战的前因后果,一五一十告知于我。我在帐中苦思了半日,纵有万般不愿,终究还是得出一个推断:这场战事的背后,定是你在暗中操纵!”

  “曹炬!”赵灵儿猛地提高声音,眼中蓄满了泪水,却强忍着不肯落下,“你真心回答我一次,本宫的这个推断,到底是对,还是不对?”

  曹炬望着她泛红的眼眶,心中泛起一阵复杂的滋味,最终只化作一声苦笑。西宁大捷的内情,或许能瞒过天下百姓,瞒过朝中百官,却唯独瞒不过聪慧通透的赵灵儿。外公说得没错,这些年她终究是长大了,成熟了,不再是当年那个只会跟在他身后的小姑娘。他缓缓起身,对着赵灵儿拱手,语气郑重:“公主殿下英明。”

  这五个字,如同一把重锤,狠狠砸在赵灵儿的心上。方才她虽已做出推断,可心中仍抱着一丝微弱的希望——盼着曹炬能矢口否认,盼着他能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哪怕那个解释漏洞百出,她也愿意当作一场误会,主动向他赔罪,将这页轻轻翻过……可这五个字,彻底击碎了她所有的期盼。她身子微微一晃,扶着案沿才勉强站稳,声音无力:“你为何要如此做?”

  “此事说来,可说有机缘巧合,却也有必然之势。”曹炬缓缓坐下,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说旁人的事,“此次与辽国交战,乃是千载难逢的机会。狄大人为人光明磊落,刚正不阿,若我们直言提议突袭辽军,他不仅绝不会赞同,反倒会对三大家族心生戒备——如此一来,再想整合西宁的兵权,便难如登天。恰巧狄大人一心想为高都统制谋取战功,甘愿坐镇后方,让高都统制领兵在前。我们才决定瞒过他,在沙场之上夺取兵权。此事确实凶险万分,稍有不慎便会满盘皆输,幸得天佑大宋,才得以一战功成。”

  “天佑大宋?说得倒是好听!”赵灵儿突然笑了起来,笑声里满是讥讽,“在你们三大家族的心中,还有我大宋皇室的存在吗?”

  曹炬神色一正,语气严肃:“公主殿下此言差矣。若三大家族当真对大宋心存不轨,此战之中,尽可将狄大人、高都统制等人斩尽杀绝,事后只消以‘战死沙场’上报朝廷,便可掩人耳目,何必这般大费周章地遮掩?我们虽行事大胆,逾越了本分,却绝非心存反意。况且此战的战功,上报朝廷时,仍以狄大人为首。说我三大家族暗藏祸心,臣万万不敢认,请公主殿下明鉴。”

  赵灵儿不屑地冷哼一声:“你们不杀狄大人,不过是想借他的名声,遮掩你们联合塞尔柱、回纥的勾当罢了!狄大人早已言明,他绝不会领这份战功——待此事传扬出去,看你们三大家族如何面对天下人的非议!”

  曹炬眉头微微皱起,语气依旧平静:“公主殿下怕是记错了。朝廷早已昭告天下,此战乃是因辽军率先挑衅,欲犯我大宋疆土,我西宁驻军被迫还击,将士们同心协力,才赢得这场大捷。况且狄大人在战事中所传的军令,皆有记录在册,妥善保管在毕副都统手中,有据可查。狄大人拒领战功,或许是出于谦逊之心,不愿独占功劳罢了。”

  “你!”赵灵儿猛地拍案而起,胸口剧烈起伏,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曹炬的鼻子,声音都在发颤,“曹炬,你怎可这般无耻?”

  “公主殿下言重了。”曹炬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浮沫,语气平淡无波,“臣不过是在陈述事实。若朝廷当真不顾颜面,执意要将莫须有的罪名栽赃到三大家族头上,那我三大家族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束手待毙,听凭发落。”

  赵灵儿缓缓坐下,只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心中一片冰凉。曹炬话里的威胁之意,她怎能听不出来?可如今的皇室,早已没有了制衡三大家族的实力,就算明知对方心怀不轨,也只能眼睁睁看着,无能为力。是该退让一步,维持表面的和平?还是该据理力争,守住皇室最后的尊严?而她与曹炬之间,这份从年少时便萌芽的情谊,又该何去何从?一时间,帐内烛火摇曳,光影交错,赵灵儿只觉得心乱如麻,不知该如何是好。

继续阅读:第369章 爵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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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时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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