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梁城内,家家户户门前皆已挂上白幡。于寻常百姓而言,官家驾崩这等事,恰似天际流云,虽偶有惊鸿一瞥,却未真正触动他们的日常生计。除了最初几日京城宵禁,其余时分,城内秩序依旧循着往昔轨迹运行,只是街头巷尾巡查的禁军明显增多,那原本熙熙攘攘的市面,也似被霜打的枝叶,冷清了几分。待熬过官家的头七,汴梁城仿若沉睡后苏醒的巨兽,又渐渐焕发出往日的繁华生机。但凡国都之民,大多对朝政之事颇为关切,更何况大宋朝储君与官家竟在短短三个月内先后辞世,这皇位究竟由谁来承袭,自然而然成了众人热议的焦点。
只是,相较于皇位承袭这等关乎国本的大事,另一个传言却如一阵迅猛的疾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汴梁城的街头巷尾肆意蔓延开来。
汴梁城中的五州酒楼内,店小二正口若悬河地向一桌客人介绍着:“小店的‘剑南烧春’与‘百花酿’,那在整个汴梁城可都是响当当的名酒。就连曹家的五公子,以及名满汴梁的才女舒晓云姑娘,也时常光顾小店呢。客官们,不妨来点尝尝?”
一桌人被店小二这一番说辞撩拨得心动不已,一位年纪稍长之人开口道:“那就来些吧。明日便要离京了,此番在城外足足等了三日,才得以进城将货物送至陈家铺子,诸位也都着实辛苦。”
另一人长叹一声道:“贺兄,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啊。谁能料到官家他……”此人话说到一半,警觉地环顾四周,便住口不再言语。
随着时间推移,酒楼内的客人愈发多了起来,米掌柜望着这热闹景象,脸上笑意如同春日绽放的花朵,愈发灿烂。前几日,因官家新丧,不少人为避嫌,不敢在外肆意吃喝玩乐,酒楼生意一落千丈。如今,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只是,眼见店内已无空余桌位,米掌柜眼珠一转,心中有了主意,遂吩咐几个店小二,去与那些面相和善的客人商议,能否拼桌而坐。
那店小二领了命,瞅准了方才那桌客人似是从外地而来,料想应是好说话的主儿,便领着一位自称刘铁腿的客人来到桌旁。果不其然,那姓贺的略一犹豫,便点头答应了。
这刘铁腿为人豪爽豁达,且极为健谈,出门在外之人,最喜与这般人物结交。几杯酒下肚,众人仿若相识多年的老友,相谈甚欢。
姓贺之人脸色微红,为众人斟满酒,坐定后说道:“这店小二倒没夸大其词,此酒确实佳妙。谭兄弟,回去之时,不妨买上两坛带上。”
谭兄弟笑着打趣道:“如此一来,小田回去又可有得吹嘘了:这可是当朝枢相大人公子与汴梁舒才女时常饮用的美酒,你们肯定没喝过吧。”
此言一出,一位青年顿时涨红了脸,引得旁人一阵哄笑。
这时,刘铁腿突然话锋一转,说道:“说起这舒姑娘,近日汴梁城内可是流传着不少关于她的传言,不知诸位可曾听闻?”
众人听闻,顿时安静下来。姓谭的迟疑片刻后说道:“我们只听闻传言称,舒才女的姨父,吏部尚书韩琦大人乃是大辽国奸细。这简直难以置信,堂堂一品重臣,怎会沦为他国奸细?”
刘铁腿神色郑重地说道:“此事恐怕并非空穴来风。韩尚书原籍位于西南宋辽交界的太行山,且地处深山之中,其来历本就颇为可疑。再者,他身为朝中大臣已久,却从未对同乡有过提携之举,仿佛那太行山中唯有他一户人家一般。”
方才红脸的小田忍不住问道:“若他当真为奸细,为何又会被新任为吏部尚书呢?”
刘铁腿压低声音说道:“枢相大人想必知晓内情。原吏部尚书苟建德突遭刺杀身亡,枢相大人一时之间难以寻得合适接替之人,又担忧这吏部尚书之位落入其他勋贵家族手中。这韩大人既有把柄攥在枢相手中,岂敢不听从驱使?他出任这吏部尚书,整个吏部不就尽在枢相大人掌控之中了么?”
众人听后,纷纷点头。小田又追问道:“如此说来,那舒姑娘难道也是辽国奸细?”
刘铁腿笃定地点头道:“那自然。你们可知,听说这舒姑娘原本竟是辽国皇帝的妃子?”
“什么?”
正端着菜走来的店小二,听闻此言,手中的菜盘不禁一颤。
刘铁腿继续低声说道:“这舒姑娘凭借美色诱惑了枢相大人的五公子,枢相大人庇护韩尚书,此亦是原因之一。”
那姓贺的轻咳一声,说道:“谈论这些毫无根据之事作甚?咱们喝酒。”
众人亦觉此事犯了忌讳,遂不再言语。
刘铁腿与众人又喝了几杯,正欲起身结账,忽闻酒楼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紧接着一人高声喝道:“将此地团团围住,一个人都不许放走!”
刘铁腿听闻,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急忙朝着酒楼内间奔去。然而,旁边的店小二却突然俯身,死死抱住他的双腿,用力往后一拖。刘铁腿猝不及防,立足不稳,顿时重重摔倒在地。紧接着,四五个店小二一拥而上,将他牢牢压住。米掌柜手持一块砚台,快步走来,对准刘铁腿的脑袋,狠狠砸下。刘铁腿闷哼一声,便晕死了过去。
不多时,一群身着全副铠甲的禁军踏入酒楼。账房满脸堆笑,赶忙将他们引至此处。为首的军官看了看头破血流的刘铁腿,问道:“就是此人?”
米掌柜连忙躬身回道:“回军爷,正是此人与那桌人在此胡言乱语。”
那姓贺的赶忙站起身来,拱手说道:“禀军爷,我等只是来汴梁送货的商人,与这人素不相识。”
军官冷哼一声,道:“全都给我拿下,有话到刑部大牢再说。”言罢,又转头对米掌柜说道:“米掌柜,此番你可是立了大功,曹家与韩大人府上定会重重有赏。”
米掌柜满脸堆笑,哈腰说道:“若不是齐指挥使正巧路过,仅凭我们这些小民,如何拿得下此人?要说功劳,自然是齐指挥使最大。”
齐指挥使满意地点点头,带着禁军扬长而去。
众人见状,纷纷围拢过来,向米掌柜道贺。米掌柜一脸得意,说道:“那家伙真是不知死活,竟敢在我酒楼诋毁曹公子与舒姑娘。若不是曹公子去了西宁,我定要亲手将他送交曹家。”
旁边一位矮胖汉子笑道:“汴梁城谁人不知曹五公子最为豪爽。掌柜的,这趟赏钱恐怕比五公子平日所给的要少得多吧。”
米掌柜一听,顿时怒道:“你这话是何意?我岂是贪图赏钱之人?”
此地常客大多知晓他平日里爱财如命,听闻此言,纷纷发出嘘声。
一位老者劝道:“米掌柜,方才可真是惊险万分啊。若那人武功高强且携带兵器,这酒楼可就要遭受无妄之灾了。”
米掌柜仔细一想,确实如此,不禁惊出一身冷汗。
那矮胖汉子又道:“今日真是奇怪,米掌柜向来胆小怕事,方才怎会如此大胆?”
米掌柜正欲反驳,想了想,却又叹了口气道:“我方才确实未曾思虑周全,但即便想到了,报信也是必然的。咱们这些久居汴梁之人,都该明白,自从曹枢相来到汴梁,大家的日子才逐渐好过起来。我姓米的不过是个普通百姓,所求不过是世道太平,能安心做生意罢了。方才那厮满嘴胡言,必定居心不良,若真搅得朝廷大乱,我们又哪有安稳日子可过?”
众人听闻米掌柜这番话,皆未曾料到,不禁默默点头。
曹家碧水园内,杨小云静立在门旁,凝望着屋**沉如墨的天空,神色凝重地说道:“汴梁城怕是要风云突变了。”
舒晓云慵懒地躺在摇椅上,纤足轻轻搁在暖炉之上,闻言轻笑一声,说道:“何止是汴梁城,整个大宋朝的天,都要变了。”
杨小云转过头,看向舒晓云,说道:“不过今日早朝,大臣们争论的并非皇位承袭之事,而是围绕韩大人与晓云你的身世来历,吵得不可开交。”
舒晓云嘴角微微上扬,轻笑道:“官家驾崩,于小妹而言,未必不是一件契机。众大臣心怀鬼胎,正好借此机会,将此事做个了断。”
杨小云眼中闪过一丝赞许,赞道:“晓云真是心思玲珑,竟能想出这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绝妙计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