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啷!”
那向犷洋猛地将酒坛狠狠掼于地面,眼神已是一片迷离恍惚,却犹自强撑着,死死地盯着毕从舟,扯着嗓子大声嚷道:“向某难道不也喝……喝完了嘛!”
毕从舟面上带笑,抬手指了指他浑身湿透的模样,说道:“向将军呐,您还是先去换身**的衣物吧。您瞧瞧外头这天寒地冻的,就您这身湿漉漉的,一旦踏出营帐,那非得冻成个冰人不可呀。”
恰在此时,忽闻一人高声朗道:“胡某愿陪曹将军痛饮一坛!”
但见胡卫南手提酒坛,迈着大步,气势不凡地径直来到曹炬身前。邓延陵与费玄见状,想要阻拦,却已然来不及了,只能在心底暗暗叫苦不迭。
向犷洋大声喝彩:“好汉子,当真有种!”言罢,便一闪身退到了一旁。
胡卫南双手抱着酒坛,神色庄重,朗声道:“曹将军,昨日承蒙您手下留情,饶我一命,使得胡某还能继续奔赴沙场,奋勇杀敌,抵御那回纥的贼寇。在此,胡某对您感激不尽。胡某心里也清楚,义父这一生作恶多端,确实是罪有应得。只是那义母、义姐,还有胡某那尚未过门的妻子,以及胡家上下数百名妇孺,他们所遭受的深仇大恨若不报,胡某这一辈子都难以心安呐。然而,胡某在此郑重立誓,只要还身处西宁一日,便绝无复仇之意,以免坏了我大宋抵御回纥的千秋大业。”
曹炬面露惋惜之色,缓缓说道:“既然如此,在下也不便强求。不过,一旦出了西宁地界,胡兄若再来寻仇,在下定不会再手下留情。倘若再留情,那便是对胡兄的不敬与侮辱了。”
“所言极是!”胡卫南高高举起酒坛,目光灼灼,“曹将军,请!”
“请!”
二人各自仰头,将一坛酒一饮而尽。胡卫南胸前瞬间湿了一大片,而曹炬却依旧滴酒未溅,宛如清风拂面,神色自若。胡卫南见状,不禁暗暗打量,长叹一声道:“将军武功如此高强,胡某实在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此时的向犷洋已然醉意上头,曹炬与胡卫南之间的交谈,他根本就没听进去几句。人一旦到了这般醉酒的境地,胆子反倒愈发大了起来,只见他大声吼道:“来人呐!再抬两坛酒来,今晚向某定要与曹将军喝个酣畅淋漓,不醉不归!”
“够了!”高尽忠一声厉喝,转头对着身旁的两个亲兵说道,“你二人赶紧陪着向将军进去换身衣物。”
邓延陵朝费玄使了个眼色,而后缓缓起身,恭敬说道:“多谢高都统的盛情款待,如今夜色已深,我等就此告辞。”
高尽忠客气地寒暄了几句,亲自将众人送至大帐之外,拱手说道:“各位远道而来,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李文举,你带各位英雄去休息。”
一个指挥使赶忙应了声“是”,便引领着邓延陵等人离去了。
大帐之内,毕从舟对着万炎理和徐飘说道:“今晚就到此为止吧,你二人带着各自的部下回营,早些歇息,明日一早还要参加大营的操练呢。”
万炎理和徐飘赶忙躬身行礼,齐声说道:“遵命。”
亲兵们迅速将酒席撤下,又贴心地为每人泡上一杯热茶,随后便轻手轻脚地退出了大帐。杨文广面带笑意,对曹炬说道:“老向就是这么个脾气,一沾酒就没了节制,都统也是因为这个缘故,才不让他再喝了。”
曹炬微微皱眉,略带惭愧地说道:“是末将考虑欠妥,行事过于鲁莽了。”
毕从舟笑着摆了摆手,说道:“炬儿,别把这事放在心上。也该让老向吃点苦头,长点教训了,省得他在酒桌上总是一副唯我独尊的张狂样子。”
杨文广连忙点头称是:“毕将军所言极是,老向平日里在酒席上可没少让你我难堪。”
高尽忠回到帐内,众人纷纷起身,恭敬相迎。曹炬暗自观察,只见高尽忠面色平静如常,心中不禁暗自思忖,若论今晚饮酒的量,这高都统怕是喝得最多的了。武林群豪十几人,每个人起码都敬了他好几碗酒,可瞧他的模样,却似乎并未有多少醉意。回想前世,似乎也常有这般情形,官位的高低与酒量的大小,仿佛当真有着某种微妙的关联……
高尽忠微微点头,示意众人坐下,而后说道:“曹将军,大营的两位副都统远在宋辽边境,事务缠身,无法前来。他们特意派人传信,让本都统代他们向曹将军致以问候。”
曹炬赶忙起身,恭敬称谢。高尽忠接着又道:“兵部此次任命你为大营都指挥使,那八千禁军仍由你代管,由此可见朝廷对曹将军的信任。本都统打算暂且将这八千人马作为帅帐的亲兵,曹将军意下如何?”
曹炬心中明白高尽忠的用意,暂时将这八千禁军留在帅帐大营,倒也不失为一个可行之策。毕竟这些禁军在诸多方面,与西宁大营的新兵相比,也强不了多少。若是不加以严格训练,就贸然将他们派上战场,一旦死伤惨重,自己着实难以向朝中百官交待。于是,他躬身说道:“末将遵命。”
高尽忠听后,心中稍安,脸上也多了几分笑意。接着,他便询问起朝中的近况以及曹炬这一路的行程。当谈及马贼和杂胡儿时,曹炬看似不经意地说道:“都统大人,那杂胡儿的首领阿拉布塔自称曾在西宁大营担任过指挥使一职?”
此言一出,帐内顿时一片寂静。毕从舟轻咳一声,缓缓说道:“这阿拉布塔在我西宁大营不过短短数年,便因匪性难改,再次落草为寇。这些都是陈年往事了,炬儿,你问这个做什么?”
曹炬神色平静,不紧不慢地说道:“末将只是觉得那杂胡儿的骑射之术,丝毫不逊色于我大宋的背嵬铁骑。任由这股势力在草原上肆意游荡,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啊。”
杨文广不禁叹了口气,说道:“我西宁大营对付这些马贼,向来的办法不是剿灭,便是设法招安。但唯独这杂胡儿,招安根本行不通。曹将军不知其中的详情,此事说来话长。当初阿拉布塔叛出西宁大营时,闹得动静极大,连官家都为之震怒。此事至今仍在兵部和刑部留有备案,上头每年年初都会下达公文,责令我西宁大营剿灭杂胡儿。可这杂胡儿行动敏捷如风,且极为剽悍,除非调集几万大军,精心设下重重包围,才有可能将其一举歼灭。然而,这些马贼狡猾似狐,哪会轻易落入圈套。”
曹炬心中暗自冷笑,西宁大营既然有能力大破回纥,要说十几年来竟对付不了一股不到万人的马贼,这简直是荒谬之极。说到底,恐怕还是大营内如杨文广这般的高级将领,念及往昔的情分,不肯全力以赴地进行围剿。而且阿拉布塔叛出大营之时,枢密使狄青也正在此地任职,此事迁延至今,朝廷却每年都只是例行公事地发个公文,并不深入追究,想必他也难辞其咎。
只是曹炬心中另有一番打算:“原来如此,不过末将认为,如今大敌当前,我西宁大营暂时确实无力分兵剿灭杂胡儿。倒不如先设法安抚他们,即便不能为我所用,也绝不能让他们与我们为敌。就拿这次抢劫辎重之事来说,虽说并未成功,但绝不能再有下一次了,否则必定会贻误大事。”
毕从舟虽不太明白曹炬心中究竟作何打算,但外甥既然这么说了,做舅舅的自然要出面帮衬:“曹将军所言极是,沙场之上,任何一个细微的疏忽,都有可能导致全盘皆输。绝不能再任由这些马贼肆意妄为,扰乱军心了。”
高尽忠也点头表示赞同:“不错。曹将军,你有什么想法,尽管畅所欲言。”
“末将曾与那阿拉布塔有过一番交谈,觉得此人还算得上是个性情中人。”曹炬缓缓说道,“据他所说,此次之所以妄图抢夺军中辎重,实在是因为天气太过严寒,杂胡儿的处境已近乎绝境,实在是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若要安抚他们,其实无需耗费太多物资。此次末将押运而来的辎重,除了军粮之外,大多是保暖御寒之物。只需将军士们替换下来的帐篷、军被整理一番,赠予杂胡儿,他们便能熬过这个寒冬。若再能调拨一些军粮,杂胡儿必定会感恩戴德。”
高尽忠等人相互对视了一眼,杨文广面露难色,说道:“曹将军,此事恐怕不太好办呐。军中报废的军需物资,其去向都有详细的登记备案。况且给马贼粮食衣物,若是朝廷追查下来,那可是极为棘手的事情。”
曹炬看了他一眼,只见杨文广脸色略显异样。曹炬心中暗自思忖,这些话若是舅舅毕从舟说出来,倒还情有可原,可你杨文广这么说,就未免有些故作姿态了。真当我曹炬初来乍到,对西宁大营的情况一无所知?谁不知道军中这些所谓的报废品,实际上就是无主之物,一个管事的偏将就有权随意处置,更何况你杨文广呢?即便我曹炬今日不提此事,只怕你杨文广也会偷偷运一些物资给阿拉布塔。只不过军粮非同小可,不是谁都能随意调动的,杨文广的心思,恐怕就在于此。
曹炬拱手说道:“杨将军请放心,为了西宁的战事,朝廷那边末将自会去周旋打点。末将麾下指挥使翟隆的父亲,便是兵部主管军需调拨的官员。只需稍加暗示,这不到万人的口粮,翟大人定然不会多加过问。”
杨文广听了,不禁看向高尽忠,说道:“都统大人,末将觉得此事或许可行。阿拉布塔若是收下这笔粮食,以他的为人,想必不会再轻易滋事。”
高尽忠却怒目而视,冷哼一声,并未作答。
杨文广一时没反应过来,突然瞥见毕从舟在一旁似笑非笑的神情,顿时恍然大悟。原来曹炬方才那番话,分明是在有意试探自己。而自己竟顺着他的话,只提及了军粮,却把衣物帐篷之事抛诸脑后。明眼人一看便知,自己必定有所图谋。
毕从舟强忍住笑意,说道:“末将也觉得杨将军和曹将军的提议颇为可行,请都统大人定夺。”
高尽忠陷入了沉思,并未立刻给出回应。
就在这时,一个亲兵指挥使神色匆匆地走进大帐,将一封密函高举过顶,单膝跪地,禀报道:“都统大人,京城传来急报,十万火急!”
众人皆是一惊,杨文广急忙快步上前,从那指挥使手中接过密函,呈递给高尽忠。高尽忠挑开火漆,取出密函,匆匆扫了一眼,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他对那指挥使说道:“你先退下。”
那指挥使退出大帐后,高尽忠神色凝重,缓缓说道:“杨将军,传命各大营,密切留意塞尔柱帝国和大辽大军的一举一动。另外,全军即刻戴孝!”
“什么?”
高尽忠看了三人一眼,语气沉重地缓缓说道:“官家驾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