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的暂且按下不表，此番签订盟约，众多幕僚竟无一人能及你，这岂是寻常人可为？”
曹炬摇头说道：“若将朝中礼部官员召来相助，必能把这盟约签得四平八稳、毫无破绽，做得比我更好。而军中这些幕僚，水平着实低下，有的不过略通文墨，会吟几句歪诗罢了，此等人物留在军中，也只能做做笔录，抄写些公文，实难担当大任。”
萧天佑叹道：“对此我心中亦有数，常感世间为何再无张良、贾诩那般的谋士，招来的这些幕僚，尽是些无用之辈。”
曹炬不屑道：“读书之人，向来尊崇侍奉明主、平定天下，是以张良、贾诩等人皆现于战乱之世。况且文人大多手无缚鸡之力，难以自保，唯有依附一方豪强，方可保家小平安。如今大辽与大宋，虽外患未靖，但境内百姓尚算安居乐业。大辽情形我不知，然在我大宋，文臣武将界限分明，文人对武将总有高高在上之感。他们一心只想入朝为官，光宗耀祖，再不济，有些真才实学的，在当地官府谋个小吏并非难事，甚至凭借自身声望，即便无所事事，也能衣食无忧。像班超那般甘愿投笔从戎之人，实在太少。记得当年我随家父在剑南节度使大营时，帐下尚有几位饱学之士，可西宁这苦寒之地，却一个都寻不见。”
萧天佑击掌称赞道：“曹将军所言极是。我回大营后，便向官家禀明，从朝中抽调几十人到西宁效力。”
曹炬微微一笑。抽调文官至军中任幕僚，不过是手段之一。但这些文人对战事一窍不通，若要真正发挥作用，恐怕绝非易事。倘若有人心怀不满，存心敷衍，留在军中亦是无用。最为关键的，应是在军中培养人才。父亲在朝中根基已稳，待塞尔柱帝国之战结束，看来是时候向他提议改革军制，设立讲武堂了。记得前世到部队慰问时，常闻班长乃军中之母，如今想来，便是低级军官为军中基石，理当加以系统培训，统一任命。但这讲武堂的大权，务必为曹家掌控，借此收买人心。如此，十年之后，大宋的中下级军官，基本可尽为曹家所控。
“曹将军年纪轻轻，见识却如此不凡。”萧天佑道，“大辽与大宋的年轻一辈，皆应以你为楷模。”
曹炬赶忙说道：“萧帅过誉了，我岂敢如此张狂。别的且不说，单论曹氏一族，曹安泰曹大哥愈发成熟，远胜于我。”
“曹安泰？”萧天佑沉思片刻，道，“不见得。此人可称猛将，却绝非帅才。像他这等人物，你们西宁大营并不少见。他能晋升如此之快，说到底，还是靠了姓曹的缘故。”
曹炬心中认同，嘴上却反驳道：“萧帅眼光未免过高，安泰大哥率军一举灭掉大理国水师大营，令大理人闻风丧胆，这绝非偶然。”
“大理与西夏，不足为惧。他们也仅在水上、山林、沙漠之地有些战力，到了平原，面对我大辽与大宋大军，根本无力反抗。况且大理一战，实乃令尊枢密使大人之功，那一万背嵬铁骑，换作西宁大营任何一位将军统领，并无太大差异。因此曹安泰只能算一员将才，冲锋陷阵尚可，若真要统领数十万大军，其能力着实堪忧。帅才与将才最大的分别，便是分别率精锐之师与强敌对阵，同等情形下，将才歼敌后，所部折损过半，而帅才只损十分之二三甚至更少。要知道，百战雄师是历经无数征战铸就的，为将者当目光长远。以当年与回纥之战为例，历时三年，大小战事数百起，所率军士每战少损一成，最终胜算便多一分。”
曹炬恭敬地施了一礼：“多谢萧帅教诲，曹炬定当铭记于心。”
萧天佑伸手拦住曹炬行礼：“这算哪门子教诲，此乃为将者最基本的道理，你那外公毕太傅想必早就跟你讲过了。”
曹炬轻叹一声道：“最基本的道理，反而最容易被人忽视。一将功成万骨枯，只为求军功而不顾军士性命之人，到处都是。”如今看来，高尽忠便是这类人。他当年能当上都统制，恐怕得益于朝中各大派系的争斗，否则单论李云盘，便不逊色于他。
曹炬突然心中一动，问道：“不知在萧帅眼中，除了兵部尚书狄大人，我大宋诸位将领，谁堪称最？”
萧天佑淡淡说道：“说来曹将军或许不信，你们大宋诸将，我最钦佩的并非狄青，而是另有其人。”
曹炬好奇道：“当真？我大宋竟有如此人物，能让萧帅如此看重。不知是哪位将军？”
“北线大营都统制丁越。”
“竟是他？”曹炬着实大为惊讶。向来听闻提及丁越，都是诸如“才智平庸，不思进取”之类的负面评价，没想到在萧天佑眼中，却截然不同。
萧天佑点头道：“狄青名声虽盛，但我从未与他在沙场上较量过，谁胜谁负，只有天晓得，这钦佩二字，实在无从说起。唯独这丁越，此人领兵谨慎到了极点，从不贸然进兵。在我手下败了至少十次，可最多一次也不过损失五千人。这么多年来，你们北线大营二十万大军依旧安然无恙。任凭我绞尽脑汁，想出各种计策，都始终奈何不了他。若是换作我，自问决然做不到。”
曹炬沉默不语，萧天佑所言确实在理。丁越面对萧天佑，镇守大宋北线，始终未出差错，确实不同寻常。
“方才所说的将帅之分，是基于常理而言。唯独这丁越却是个异类，防守可谓天衣无缝，进攻却杂乱无章。此人当年在大宋军中资历平平，也不知是何人决意任命他为北线大营都统制，当真是做到了人尽其用，我实在钦佩之极。”
曹炬暗自好笑，看来萧天佑这些年怨气积攒了不少啊。若有机会见到这丁越，定要好好向他讨教一番。
坡下突然传来号角之声，萧天佑长笑一声：“不知不觉，已然过去一个时辰，今日暂且就此别过。只是我有句话，想烦请曹将军转告令尊。”
曹炬道：“萧帅但说无妨。”
萧天佑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大辽与大宋必有一战，但我萧天佑在有生之年，定不让外族及宋军踏入辽境一步。”
“那可不一定。”曹炬开玩笑道，“若是我率使团前来大辽呢？”
萧天佑微微一愣，随即也笑道：“那我萧某自然欢迎之至。我大辽皇帝对曹将军亦是闻名已久，必定会召见将军，私下叙谈一番。”
那还是算了吧，夺爱之恨，未必就比杀父之仇轻多少。曹炬暗自思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