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耶律提格道,“高尽忠派人送信过来,约我等七天后在宋辽边境会面,商谈开春后与塞尔柱帝国作战事宜。”
萧天佑捻须沉吟道:“是该坐下来论论了。回高尽忠的话,七日后我方在十里坡候他大驾。”
耶律提格应了声,抬手唤过一名亲兵,低声吩咐数语。那亲兵躬身行了一礼,转身快步去了。
萧天佑望着远处雪原,轻叹一声:“可惜此番狄青没来。若非如此,相隔十余年,老夫再与他联手御敌,当是何等快事!高尽忠比起他来,终究差了一截。”
耶律提格点头道:“确是这般。高尽忠惯会打硬仗,凭堂堂正正之师歼敌,当年与回纥决战,他在狄青麾下任左虞侯,所辖五万兵马自始至终井然有序,丝毫不乱。虽说最后只剩万余人,却也全歼回纥王三万亲卫,战功着实卓著。只是他不擅用奇兵,与他对阵,只要兵力不相上下,末将便无惧他。”
“话虽如此,提格你也未必能胜他。”萧天佑道,“高尽忠进取或有不足,守成却绰绰有余。狄青任他为大宋西宁大营都统制,也算慧眼识才。”
萧天佑忽似记起一事,道:“提格,另派一人回大营,给高尽忠的信上添一句——老夫想见见那名叫曹炬的都指挥使。”
耶律提格一愣,他实在不解萧天佑为何对一个小小的都指挥使这般上心。自打细作密报大宋西宁大营添了个叫曹炬的都指挥使,萧天佑便对这人极是关注,屡屡命细作搜集其讯息。耶律提格身为统领十几万兵马的大将,本无暇顾及这些,可今日萧天佑特意提出来要见,他不由生了疑。
“大王,那曹炬究竟是何许人,竟能得大王这般看重?”
萧天佑看他一眼,道:“他是当年大宋西宁都统制毕士安的外孙,也是如今朝中枢密使曹佾的儿子。”
“那又如何?”耶律提格道,“末将素知大宋西宁大营的将领个个桀骜不驯,便是曹佾亲来,恐怕也得让他们三分。”
萧天佑叹了口气,道:“提格,你还记得老夫义女舒晓云吗?”
耶律提格笑道:“自然记得。末将虽只见过她寥寥几面,却印象极深。记得她十余岁时便对天下大势侃侃而谈,且颇有见地。若不是女子,末将早向大王讨来军中了。后来听说她深得官家宠信,末将才断了这心思。”
萧天佑语气淡淡:“她已于数月前叛了我大辽,投的便是这曹炬。”
耶律提格这才有些明白,见萧天佑脸色不好,安慰道:“反正平日大王对这女子也不甚喜,她既这般忘恩负义,由她去便是。”
萧天佑摇头苦笑:“提格,你若知晓这几年我朝纳言所一直由她掌管,便不会说得这般轻松了。”
耶律提格如遭雷击,失声问道:“什么?那我大辽在大宋的密探……”
“已被尽数除了。”萧天佑缓缓道,“就连我兵部的人,也所剩无几。”
耶律提格喃喃道:“怎会如此?大王,既如此,为何放任她投大宋?早该杀了才是!”
萧天佑沉默不语,心中忽生悔意。这些年他在朝中可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百官无不对他唯唯诺诺,便是契丹皇帝也多听他的。唯有舒晓云常与他争执。那时他只当她仗着皇上宠爱,连自己这义父都不放在眼里,又见皇上对她迷恋日深,她又有野心,怕后宫乱政,才对她起了杀心,想借她去大宋之机除了她。可如今想来,舒晓云与他争执的事,多是他考虑不周。有契丹皇帝调解时,二人合力办的事几乎尽善尽美,这几年铲除世家余孽、围剿大宋密探,舒晓云也算居功至伟。可这般女子,竟被自己逼得投了大宋。
若晓云是亲生女儿便好了。萧天佑暗自思忖,那定要对她疼爱怜惜。有时想来真觉可叹又可笑,几个亲生子女没一个成器,倒是义女和如义子般的耶律提格,都这般出色。
耶律提格忽道:“大王,那些密探折了便折了,可她掌纳言所数年,对我大辽状况定然了如指掌,绝不能容她活着!便是动用萧家、明教二门一同出手,也得置她于死地!”
“谈何容易啊,提格。”萧天佑轻叹,“晓云临阵倒戈,明教实力已大损,佛门又不问世事,单靠萧家难成事。何况据报晓云已长住曹家,若能轻易入内杀她,那杀曹佾也非难事了。若只凭江湖人便能成事,还要我等为将者何用?你试想,若你身处十万大军之中,便是萧家与明教二门联手,能取你性命吗?”
耶律提格无言,良久才道:“晓云姑娘为何投大宋?皇上对她那般宠爱,女子能有的她都唾手可得,大宋能给她什么?”
萧天佑最不解的也是这事。舒晓云在萧府十年,他对她极是了解。此女虽处事圆滑,内心却极刚烈。五年前他长子酒后欲对她无礼,她抵死不从,见无路可走便举匕自尽,幸亏救得快才捡回性命。契丹皇帝为此雷霆大怒,只因看他面子,才只打了他儿子五十棍。舒晓云自那后便搬到舒心斋住。也正因如此,他听闻她要去大宋,不但没拦,反倒推波助澜。他原以为这般女子绝不会屈于强势,何况女子落入敌手,受的屈辱比男子更甚,以她的才智,到了紧要关头总能寻机自尽。可万万没料到她竟似主动投诚,正如耶律提格所说,她这般做有何好处?若事不可为,大可逃回大辽。但据他所知,舒晓云一点逃离的举动都没有,竟是心甘情愿留在大宋。更奇怪的是,曹佾竟也同意她与幼子曹炬的婚事。或许曹佾觉得一女子不足为虑,可将化名韩琦的韩延寿提拔为吏部尚书,却让萧天佑瞠目结舌!得这消息后,他独自在书房思索到天明,也想不明白缘由。难道曹佾竟这般信两个他国奸细,半分猜忌都无?萧天佑头晕脑涨时,曾猜舒晓云是效仿西施事吴王,暗中仍为故国效力,可往深了想又觉可笑。且不说别的,便是她日后为大辽立了不世奇功,皇上后宫也绝无她的位置。舒晓云何等人物,怎会做这等傻事。
“提格,老夫此番要见曹炬,便是因晓云。”萧天佑道,“老夫平日虽不喜她,却也认她才华,我大辽无几人能及。何况晓云眼高于顶,便是对皇上也忽冷忽热,如今竟委身于比她小两岁的少年,只两种可能:一是那少年碌碌无为,她用美色迷惑他另有图谋;二是那少年天纵奇才,连她都为之折服。若是后者,这曹炬又是曹佾之子,日后定是我大辽头号劲敌,老夫既到了北疆,岂能不见?”
萧天佑玩笑道:“再说了,晓云虽去了大宋,名分上还是老夫义女。这曹炬想娶她,总得问问老夫的意思吧。”
耶律提格也笑了:“只怕未必。大王,这曹炬想娶晓云,定对她来历讳莫如深,想让他向您行晚辈之礼,怕是难。末将猜他未必敢来。”
“不来?”萧天佑冷笑一声,“提格,你去备两张请帖,一张给高尽忠,一张给这曹炬。这般他再不来,大宋西宁大营怕要流言四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