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炬迈出皇宫大门，回首顾盼，但见那一片青灰砖瓦，隐隐透着缕缕阴森之气，心中暗自思忖，今日这番经历，着实惊心动魄，往后切不可再贸然入宫了。
恰在此时，赵婉所托付的那桩差事，于曹炬而言，不啻正中下怀。他本就盘算着寻个契机前往成都城，毕竟苍乐山一事，尚有若干把柄攥在曹安泰手中，当务之急，是尽快设法将其销毁。虽说曹安泰乃品性端方的君子，既已应承不外传，想来定会恪守诺言。
曹炬尚未走出多远，澹台宇鑫便匆忙趋步迎上，禀报道：“启禀公子，明教之人求见。”
曹炬听闻，不禁又气又恼，斥道：“这是搞什么鬼？他们缘何还滞留城中？”
澹台宇鑫道：“是牡丹坊的邹门主差人告知小人的，明教教主何一挺与他的两位弟子，此刻正在牡丹坊静候公子大驾。”
曹炬脸色一沉，对于何一挺，他可不似对赵婉那般有所顾忌，当下便径直朝着牡丹坊行去。
行至半途，曹炬忽然忆起一事，说道：“澹台，今日我已与柜侍郎提及，有意调你前往郓城县出任县令，负责明教相关安置事宜，你意下如何？”
澹台宇鑫闻言，面露踌躇之色，道：“公子之命，小的自当遵从，只是小的实在难以割舍，不舍得离开公子身边啊。”
曹炬笑骂道：“我看你分明是舍不得清雯吧。只要你能劝得动清雯，本公子自会成人之美，让她与你一同前往郓城县，做个县令夫人便是。”
澹台宇鑫大喜过望，忙道：“多谢公子成全。”
二人来到牡丹坊密室，曹炬尚未入座，便率先开口道：“何教主果然颇具大家风范，城中禁军已将教主画像张贴得四处皆是，而教主却处变不惊，晚辈着实深感钦佩。”
何一挺道：“本座不日便将离开大宋，返回辽国。留驻大宋的圣教弟子，此后便由司徒浩南兄弟与雪狼教教主蔡雪峰统领，还望公子多多关照。”
曹炬道：“那是自然，此乃晚辈早已应承之事。”
这时，一旁的江岳川冷哼一声，道：“在下对曹公子尚有几处不满，还望公子能给个说法。”
曹炬道：“不知在下何处行事不当，还请江师兄明示。”
江岳川哼了一声，道：“此番我圣教为曹公子可谓尽心尽力，不仅刺杀了吏部尚书苟建德，师父他老人家还应下你邀那峨眉派传人比武之事，可你却趁机杀害储君，还将这罪名扣在了圣教头上，这是何道理？”
曹炬看向何一挺，问道：“何教主是否也因此事对晚辈心生不满？”
何一挺微微一笑，摇头道：“我圣教本就为天下所不容，再多一条刺杀储君的罪名，又有何妨。”
曹炬暗自赞许，心道这何一挺果非凡人，确有成就大事之风范，当下道：“既然何教主都这般说了，江师兄，小弟觉得再多解释似有多余之嫌。若论过错，便是事先未能与圣教商议此事，只是此事机密至极，晚辈实在不敢吐露只言片语，还望何教主海涵。晚辈心中亦觉愧疚，日后定当报答圣教相助之恩。”
江岳川哼了一声，便不再言语。
何一挺道：“曹公子但可放心，这刺杀储君之事，圣教上下仅本座的两位弟子与几位堂主知晓，其余弟子大多只是猜测而已。本座已严令众人，不得透露半句。”
曹炬拱手道：“晚辈感激不尽。澹台，过来见过何教主。”
澹台宇鑫依言上前，与何一挺见礼。曹炬道：“为保圣教弟子周全，晚辈有意让这贴身侍卫前往郓城县出任县令。说来他也是圣教中人，乃是家师亲手调教的记名弟子。”
何一挺点头笑道：“如此，那便是自家兄弟了。”
曹炬又道：“何教主，晚辈深知圣教众人对晚辈仍存猜忌之心，因此，晚辈想让澹台通过誓血仪式，以风驰门弟子的身份正式归入圣教门下，以此表明晚辈对圣教绝无加害之意。”
何一挺凝视曹炬，忽道：“好，本座便在大宋多留一日，亲自为这位澹台兄弟主持誓血仪式。澹台兄弟，一朝踏入圣教门，此生便是圣教之人，你可明白？”
此事曹炬事先并未与澹台宇鑫商议，澹台宇鑫不禁下意识地看向曹炬。曹炬道：“澹台，你无需顾虑。本公子若不是碍于曹家身份，早就重归圣教了。何教主之命与本公子之意，断不会让你陷入两难之境。”曹炬心中已然思量，明教如今正处危难之际，此时以情义相拉拢，利远大于弊。况且，想铲除明教谈何容易，契丹皇帝麾下有萧家高手与数万大军，尚且对明教无可奈何，自己又有何能？而且，曹炬自信，若真有冲突发生，澹台宇鑫定会听从自己的吩咐。
何一挺也道：“澹台兄弟放心，我圣教不会对曹公子不利。”
澹台宇鑫上前一步，恭敬躬身道：“弟子澹台宇鑫，拜见教主。”
曹炬笑道：“澹台，我让你重归圣教，也是为了了却师父他老人家的一桩心愿。日后你在圣教，便以风驰门弟子的身份，助力师父重建风驰门！”
既然无法一举剿灭明教，那便派大批忠于自己的高手加入其中，对其施加影响，毕竟，明教也并非无隙可乘。
曹炬闭上双眼，倚靠着墙壁，默默回想近日发生的诸多事宜，仔细检视是否有所遗漏。以这世间的眼光来看，自己所行之事，件件皆是大逆不道之举，稍有不慎，便可能万劫不复。
正此时，一个少年轻手轻脚地推开门，悄然走进。见曹炬正闭目养神，便在曹炬身前垂手而立，不敢发出丝毫声响，唯恐惊扰了他。
曹炬忽道：“可是轩鸣？”
那少年赶忙应道：“小人轩鸣，拜见公子。”
曹炬缓缓睁开双眼，道：“轩鸣啊，令兄之事，本公子深感愧疚，终究没能保住他的性命。”
轩鸣眼中闪过一抹哀伤，道：“家兄临终前，曾有一信托人转交给小人。信中言明，他心中早有赴死之志，此事与公子并无关联。”
曹炬微微一怔，道：“这是为何？那封信现在何处，能否给本公子一观？”
轩鸣从怀中取出一封信，呈递给曹炬。
曹炬起身接过，细细阅览一遍后，不禁叹道：“这又何必呢。本公子既已答应令兄，自当有法子让他免受宫人折辱。至于身体残缺之事，他饱读诗书，难道不知太史公也曾遭受宫刑，却依然写出流传千古的《史记》？这世间可为之事数不胜数，又何苦非要选择赴死呢？”
轩鸣并未答话，只是眼角隐隐泛起泪光。
曹炬将信交还于他，道：“毁了吧，切莫让此信落入他人之手。”
轩鸣点头，双手用力一搓，那封信瞬间化为灰烬。
曹炬回身落座，道：“轩鸣，澹台宇鑫另有要事在身，本公子已派他前往别处任职。往后，你便跟在本公子身边，为我打理诸事。”
“小的遵命。”
曹炬略作思忖，道：“当年，本公子曾答应你们兄弟，要铲除长平胡家。后因你坚持要亲手报仇，此事便暂且搁置。如今令兄已逝，不如便以胡家家主之级，来祭奠他的在天之灵吧。”
轩鸣躬身道：“多谢公子美意，只是小人仍想等武功大成之后，亲手斩杀胡珉琅。”
曹炬摇头道：“此言差矣。你苦练武功去杀胡珉琅，与凭借权势杀他，又有何分别？如今你身为我曹府侍卫，乃是本公子身边之人，大宋五品以下官员见了你，哪个不是毕恭毕敬？这地位并非凭空而来，亦是你多年辛苦所得，与苦练武功又有何不同？况且胡珉琅年事已高，若再拖延下去，他若寿终正寝，又当如何？难道不让你父母与兄长在九泉之下难以瞑目吗？”
轩鸣听得冷汗直冒，忙道：“公子教训得是，小人一切听凭公子吩咐。”
曹炬点头道：“过几日，你随本公子一同南下。待南下归来，便着手对付长平胡家。”
忽听门口传来声音：“曹公子，妾身邹霜降求见。”
曹炬微微一怔，道：“有请邹门主。”
邹霜降推门而入，见曹炬身边站着一位素未谋面的少年，不禁微微迟疑。
曹炬道：“邹门主，这位是轩鸣，亦是小侄身边的侍卫，有话但说无妨。”
邹霜降道：“公子既已来到牡丹坊，不知可否去见见高滔滔？她自宫中出来后，整日郁郁寡欢，妾身思来想去，唯有公子能劝解于她。”
轩鸣瞬间明白这女子口中的高滔滔是何人，脸色陡然一变。
曹炬瞧他一眼，道：“轩鸣，你可是对高滔滔仍心存怨恨？”
轩鸣赶忙躬身道：“小的不敢。家兄不过是借储妃娘娘之手自尽罢了，即便储妃娘娘不出手，家兄也会另寻他法。”
曹炬道：“你能明白便好。往后，也别再称她为储妃娘娘了，见了她，便称呼高姑娘吧。”
“是。”
曹炬转而对邹霜降说道：“高姑娘此刻在何处，小侄这就去见她。”
“公子请随妾身来。”
曹炬与轩鸣跟随邹霜降，来到牡丹坊后院。但见此处皆是坊中奴仆杂役的居所。邹霜降推开一扇门，只见一位身着青衣的女子正在井边清洗碗碟。曹炬见状，不禁怒从中来，沉声道：“邹门主，你怎能让高姑娘做这等仆役之事？”
那青衣女子听到曹炬的声音，抬起头来，微微一笑，正欲开口，目光却陡然定格在轩鸣身上，手中碟子失手坠落，惊道：“小轩子？”
邹霜降赶忙辩解道：“公子，这是高姑娘自己执意要求的，妾身怎会让门下弟子做这等粗活。”
曹炬觉得邹霜降所言在理，便走到高滔滔身旁，道：“高姑娘……”
高滔滔指着轩鸣，问道：“他是何人？为何……为何与小轩子如此相像。”
“兄弟之间，自然有些相似之处。他便是小轩子的弟弟轩鸣。”曹炬说道，“轩鸣，过来见过高姑娘。”
轩鸣心中暗自诧异，瞧这女子容貌，不过中等偏上，怎会是以艳名远扬的储妃娘娘？但曹炬既然如此说，想必不会有误，当下上前躬身道：“小人轩鸣，拜见高姑娘。”
高滔滔凝视着他，问道：“你哥哥之事，你不怪罪于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