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碧水园,曹炬身子禁不住微微一颤,下意识地松开了舒晓云的手。抬眼望去,只见赵灵儿身着一袭素净衣衫,与杨小云静静伫立在园中。
舒晓云斜睨了曹炬一眼,转而面向赵灵儿,恭敬说道:“晓云拜见公主殿下。”
赵灵儿强挤出一丝笑容,说道:“舒姐姐,昨日咱们便已姐妹相称,今日怎又这般多礼了。”
舒晓云见她面色苍白如纸,心下不忍,轻声说道:“还请公主节哀顺变。”
赵灵儿轻轻摇头,道:“我与皇兄平日里感情本就一般,他这骤然离世,我虽有些伤痛,却也不至于悲痛欲绝。只是如今官家之位悬而未决,后继无人,朝堂之上恐又要陷入动荡,实在令人忧心。”赵灵儿心中烦闷的远不止这些,她与曹炬的婚事眼瞧着就要尘埃落定,却不想横生此等变故,官家与曹佾皆无心再管此事,难道她与曹炬当真有缘无分?
曹炬上前与赵灵儿见礼,赵灵儿看向他,说道:“曹公子,不知你此刻可有闲暇,本宫想请公子随我入宫一趟。”她与曹炬名分尚未确定,彼此间的称呼也只能遵循平常规矩,这般一来,两人之间竟无端生出几分生疏之感。
曹炬心中疑惑,不知她所为何事,只是一提起入宫,心中便不由得一阵犹豫。这些年来,他在宫中平安进出的次数寥寥无几,当下不禁问道:“公主命小臣入宫,所为何事?”
赵灵儿道:“姑姑身受重伤,据李公公所言,汴梁城中,唯有公子你能化解这玄冥神掌的阴寒之气,为姑姑疗伤,本宫……”
赵灵儿话未说完,曹炬已赶忙推辞道:“小臣武功浅薄,实在不敢担此重任,为定仪公主疗伤。”
舒晓云知晓曹炬心中所想,忍不住抿嘴偷笑,忙转过头去,生怕被人瞧见。
赵灵儿不明就里,说道:“姑姑已然放下对你的成见,公子无需担忧。”
曹炬一脸无奈,道:“小臣实在是力不从心啊。”
赵灵儿微怒道:“论内力深厚,你比之王都知等人有过之而无不及,为何这般推诿?当日你身负重伤,姑姑为救你,不惜拿出峨眉派仅剩的一炉固本丹,配齐这一炉丹药所需的药材,至少得耗费十年光阴。若不是万不得已,本宫又怎会来求你。姑姑对你有如此大恩,如今不过让你为她疗个伤,你却这般推三阻四?”
曹炬一时语塞,那次受伤确实是自己莽撞所致,若不是赵婉出手相救,恐怕性命难保。于情于理,自己都该施以援手,只是一想到要面对赵婉,心中便没来由地发虚。
赵灵儿又道:“皇兄新丧,官家卧病在床,姑姑拖着受伤之躯操持国事,本宫实在不忍,这才恳请公子相助。曹公子若是执意摆架子,本宫只好去找曹大人,想来曹大人是个通情达理之人。”
曹炬忙道:“小臣何时说不去了,公主,咱们这便动身。”
二人来到宫中,走进那间略显简陋的居室。只见赵婉正在打坐运气,瞧见赵灵儿领着曹炬进来,脸色瞬间变得冰冷,喝道:“灵儿,你带他来干什么?”
赵灵儿见姑姑对曹炬的态度如此恶劣,全然不似前些日子那般爱屋及乌,又想起曹炬之前的百般推脱,心中不禁起疑,说道:“灵儿是请曹公子来为姑姑疗伤的。难道他做了什么错事,以至于不敢来见姑姑?”
赵婉和曹炬皆是一惊,赵婉赶忙说道:“倒也没有,只是姑姑身份尊贵,怎能让这小子为我疗伤。”
曹炬也附和道:“正是,小臣也是顾虑到这一点,才不敢贸然前来。”
赵灵儿松了口气,她方才着实担心姑姑会对曹炬再生厌恶,说道:“姑姑,如今形势危急,就别再拘泥于这些小节了。灵儿相信曹公子定会守口如瓶。”
曹炬忙不迭点头,道:“那是自然,小臣绝非多嘴多舌之人。”
赵灵儿道:“灵儿去门外为姑姑护法,不会让闲杂人等打扰姑姑。”
赵婉急忙喊道:“灵儿……”刚要起身,却觉胸口一阵剧痛,眼前金星直冒,只得又坐了回去。
赵灵儿以为姑姑是碍于面子,二话不说,径直走出屋子,随手带上了门。
赵婉缓了口气,咬牙切齿地低声对曹炬道:“那日之事,你告诉灵儿了?”
曹炬哭丧着脸道:“小臣哪敢啊,小臣早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赵婉心想谅他也没这个胆子,便道:“你在这儿坐两个时辰,然后就离开,本宫的伤不用你管。”
曹炬赔笑道:“定仪公主,小臣既已来了,就让小臣为公主效力吧。公主一心为大宋操劳,这伤若是耽搁下去,终究不是办法。”
赵婉面露怒色,道:“灵儿自幼长在宫中,不通世事也就罢了,你怎也如此糊涂?疗伤难免会有肌肤接触,男女之间,岂能干这种事?那日用固本丹救你,也是为了保住你这条小命,实属无奈之举。”
曹炬尴尬道:“家师确实没教过小臣这些。”
赵婉微微一怔,点头道:“你出身曹家,也是富贵之家,与灵儿相差无几,江湖上的这些门道,师父或许真没与你讲过。”
曹炬有些迟疑,道:“小臣若是就这么走了,灵公主见定仪公主伤势未愈,怪罪下来,小臣如何是好?”
赵婉道:“本宫会向灵儿解释,不会让你担责任。只要你日后能好好对待灵儿。听闻大猎之时,官家已与你父亲商议好你二人的婚事,只可惜出了赵拓这档子事,咳咳……”
赵婉说着,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曹炬关切道:“定仪公主……”
赵婉摆摆手,道:“本宫没事。”
曹炬见赵婉脸色青白,心中不禁有些不忍。寻思这伤虽不至于危及性命,但若有自己帮忙,或许能好得快些。况且父亲与狄青都是她昔日好友,如今她在朝中手握大权,说不定日后自己还有求于她。
曹炬突然盘腿坐在赵婉身前,赵婉诧异道:“你要做什么?”
曹炬从怀中掏出一方白绢,神色庄重道:“定仪公主对小臣有救命之恩,小臣自当涌泉相报。请公主放心,小臣以白绢蒙眼,绝无冒犯之意。”
赵婉见曹炬蒙上双眼,心想自己这伤若无人帮忙,至少得静养一月,可如今朝中事务繁多,实在耽搁不起,便道:“难得你有这份心,好吧,你坐到本宫身后。”
曹炬应了一声,摸索着绕到赵婉身后。赵婉见他笨手笨脚的模样,嘴角不禁微微上扬。
可等了许久,曹炬都没动静,赵婉有些不耐烦了,问道:“你在干什么?”
曹炬尴尬地笑道:“定仪公主,小臣不知该如何疗伤,实在不会啊。”
赵婉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强忍着骂人的冲动,将左手伸到身后,道:“你我单手相握,两指抵住我脉门太渊、大陵二穴,另一手斜贴在本宫后背,五指分别对应神道、心俞、神堂、灵台和至阳五处大穴,内息从你掌中劳宫穴输入本宫体内。”
原来如此,这里面的讲究还真不少。曹炬暗自思忖,还好没贸然上手,不然可就出丑了。
曹炬蒙着双眼,摸索了半天才找到赵婉背上的穴位。赵婉冷哼一声,骂道:“你师父肯定徒有虚名,连闭目打穴的功夫都没教你?”
曹炬不好意思道:“师父教了,只是小臣没用心学。”记得当年李擎天教他这功夫时,曹炬还嘲笑说,谁会傻到蒙上眼睛去点穴,自己练的龙象般若神功,一拳下去,管他打在什么地方,都能让人筋断骨折,学这功夫有何用。
真是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呐。
曹炬定了定神,缓缓将内息渡入赵婉体内,果然察觉到一股阴寒之气在她体内乱窜。曹炬按照赵婉所说,小心翼翼地将这股寒气往脉门驱赶,可那寒气根本不受控制,四处乱蹿,曹炬渐渐感到力不从心,没过多久便呼吸急促,额头布满汗珠。
忽听赵婉长叹一声,道:“曹炬,把本宫衣衫解开吧。”
曹炬手一抖,险些摔倒,结结巴巴道:“定仪公主,这……这小臣不敢啊。”
赵婉没好气道:“你武功若有本宫这般高强,自然能隔衣疗伤,可你还差得远呢。内气无形,隔着三层衣服,输入本宫体内的不及你功力的两成,再勉强下去,对你身体有害。”
曹炬一边暗骂那些骗人的传闻,一边伸手解开赵婉的衣衫,心中紧张得不行,一时间竟找不到方才的穴位,在赵婉背上摸索起来。只觉触手之处,肌肤滑嫩如脂,曹炬暗叫不好,越着急越找不到。
赵婉又羞又怒,急道:“你到底行不行,没本事就别逞强。”
曹炬忙道:“小臣肯定行,请定仪公主放心。”差点连“小臣一定努力”都脱口而出。既然已经开始了,那就做到底,半途而废不仅白费力气,还会让赵婉更加不满。
赵婉道:“算了算了,把你蒙眼的白绢取了吧,别在这儿自欺欺人了。”
曹炬赶忙取下白绢,将食指放入口中狠狠咬了一下,暗骂自己:“抖什么抖,又不是没碰过。”
终于找准穴位,曹炬不敢再胡思乱想,全神贯注地为赵婉驱赶体内寒气。大约过了一个半时辰,赵婉说道:“曹炬,松开本宫吧。”
曹炬长舒一口气,已是大汗淋漓。
赵婉整理好衣衫,将方才曹炬蒙眼的白绢递给他,道:“擦擦汗吧。”
“多谢定仪公主。”
赵婉看着曹炬狼狈的样子,微笑道:“此番辛苦你了。”
曹炬躬身道:“这是小臣分内之事。”
赵婉见他不居功自傲,心中颇为满意,暗道这少年倒还不错,之前倒是自己把他想得太坏了。
曹炬调匀气息,不敢在此久留,道:“定仪公主伤势已无大碍,小臣告退。”
赵婉忽道:“且慢。”
曹炬心中叫苦,又有什么事啊。
赵婉沉思片刻,道:“曹炬,你近日在京城可有要事?”
曹炬道:“回禀定仪公主,小臣奉上级之命,近日正全力搜查明教众人的行踪。”
赵婉冷笑道:“明教之人若还留在京城,那才叫怪事。曹炬,你将禁军之事暂且交予副将,替本宫办件事。”
曹炬不敢推辞,道:“请定仪公主吩咐。”
赵婉转身取出一封密函,道:“将此函送至成都府蜀王府,交给蜀王,命他儿子赵文基即刻来京,一路上由你护送,绝不能出任何差错。”
曹炬接过密函,道:“此事能否告知家父?”
赵婉道:“无妨,此事本就是本宫与曹枢相、狄大人一同商议的。你去兵部找狄大人拿一块兵符,沿途府县的兵马,你可随意调遣。”
曹炬躬身道:“小臣领命。”
赵婉想了想,道:“此事除了你父亲和狄大人,绝不能让旁人知晓。灵儿……也先别告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