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禀长公主,禁军曹都统求见。”
但见那京都之中,宫闱深深,长公主赵婉正手持物什,听得此报,便淡淡说道:“叫他进来吧。”
曹炬随在赵灵儿身后,心下忐忑,犹如小鹿乱撞。自他从剑南归来,便以养伤为由,深居曹家,足不出户,仅写一折子向赵婉复命。岂料今日清晨,宫中便遣人来宣他入宫,曹炬无奈,只得应命前来。
赵婉亦知这小子心中有鬼,不敢直面自己。实话说,她自己亦不太愿见曹炬,每每忆起那两次疗伤之事,赵婉便觉尴尬万分。然见自家侄女听闻曹炬要奔赴西宁防线征战,整日忧心忡忡,她不禁暗骂这臭小子为躲自己,竟连赵灵儿也一并避开,怒从中来,遂直接派人传他进宫。
待得曹炬现身,只见他面色苍白如纸,左臂仍悬吊胸前。赵婉见状,怒气稍减,却又不满地斜睨赵灵儿一眼。自家这侄女,一听说这小子要来,便坐立不安,竟径直跑到宫门口等候,哪还有一国公主应有的端庄仪态,要相见也不差这一时半刻啊。
“微臣曹炬,参见长公主。”曹炬赶忙躬身行礼。
赵婉轻点臻首,道:“免礼。伤势怎样了?”
曹炬忙不迭说道:“有劳长公主挂怀,微臣伤势并无大碍。”
赵婉冷哼一声,心中暗道:谁会挂念你这小子。曹炬亦瞬间警醒,暗骂自己这不是自找苦吃嘛。
“你离京之时,本宫曾命你将蜀王世子接至京城,为何这一去竟耽搁近两月之久?”赵婉目光如炬,直射曹炬。
曹炬心中暗叫不好,这老姑婆怕是动怒了。他战战兢兢地回道:“只因微臣身负重伤,故而路上多有耽搁。”
“哼,只怕不止如此吧!你此去剑南,搅得江湖风云变色,太平胡家与铁刀门皆被你灭了满门,我大宋武林元气大伤,你究竟意欲何为?”赵婉言辞犀利,毫不留情。
曹炬暗自咬牙,料定此事定是赵玉炎在背后作祟,口中却道:“回禀长公主,微臣是为十年前一桩旧案,才寻至那胡家。不想行至成都府,在当地官员协助下,竟发现胡家历年所犯之罪罄竹难书,更有杀害朝廷命官之恶行,微臣这才依朝廷律法将其治罪。”
“那铁刀门又所犯何罪?”赵婉追问道。
曹炬佯装思索,道:“铁刀门之事,乃微臣三哥所为,三哥此举亦是奉大哥之命,其中详情,微臣实不知晓。”既然此事由赵玉炎挑起,便让大哥来顶缸吧,反正大哥与赵玉炎之事,绝不能让这老姑婆知晓。
赵婉冷笑一声,正欲再寻曹炬的不是,一旁的赵灵儿见曹炬一来便被姑姑训得额头冒汗,心中不忍,说道:“姑姑,曹将军即将奔赴西宁防线,姑姑便莫要再追究这些事了。况且那些江湖人仗着一身武功,横行无忌,哪个手上没有几条人命?依大宋律法,恐怕难有几人能逃脱惩处。”
赵婉闻言一愣,心中暗叹:真是女大不中留啊。自觉再留在此处亦是无趣,便起身道:“也罢,姑姑这便出去走走,也好让你们二人话别。”
赵婉离去后,赵灵儿满脸心疼地看向曹炬,关切问道:“你究竟是如何受伤的?”曹炬当下一五一十道来,其间不免添油加醋了些。待听到他情急之下竟以口衔箭,赵灵儿不禁手抚胸口,后怕不已,道:“这当真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虽武功高强,却几乎得罪了整个武林,这些人睚眦必报,日后定要多加小心。”
曹炬凝视着赵灵儿,心中陡然涌起一股愧疚之情。回想自己身边的几个女子,杨小云嫁与自己,多少带了些报恩之意;舒晓云则因与自己身世相仿,才走到一处;高滔滔倾心于己,与她所修功法也有些关联。唯有眼前这赵灵儿,纯粹是为爱而爱,未掺杂任何其他因素,可自己却屡屡欺骗于她,平日相见,也多是敷衍了事。
“此去西宁防线,归期未知,你亦要保重自身。”曹炬沉吟片刻,忽道,“待我再返京城,定当禀报父亲,前来娶你过门。”
赵灵儿难以置信地望着曹炬,良久,才喃喃问道:“此话当真?”
曹炬缓缓点头,轻叹道:“自然是真。原本你我亲事,早在三年前便该定下,却直至今年大猎之时,官家与家父方才有了口头之约。此后又生出诸多事端,实不能再如此拖延下去了。”曹炬自觉亏欠赵灵儿太多,不愿再让她整日愁眉不展。即便储君之死的真相终有一日会浮出水面,在此之前,他亦要全心全意待她,让她过上舒心快乐的日子。至于日后她将如何待自己,便由她去吧。
赵灵儿听闻此言,喜极而泣。曹炬见状,笑道:“怎的哭了,莫不是不愿?那微臣可否收回方才所言?”
赵灵儿轻捶他一下,嗔道:“休要胡说,你就会欺负我。”
曹炬忙掏出丝巾,为她拭去泪水,道:“别哭了,若是让长公主瞧见,还以为我又如何亏待你了。如今我有伤在身,可经不起她折腾。”
赵灵儿扑哧一笑,道:“你竟如此惧怕我姑姑?”
“那是自然,”曹炬叫道,“你且想想,我来这长平宫,哪次不是狼狈而出?”
赵灵儿仔细一想,确是如此,遂笑道:“放心,日后姑姑不会再为难你了。”
曹炬心中暗道:那可未必。
“其实姑姑面冷心热,此次听闻你要前往西宁防线,她特意从皇宫宝库中寻得一件兵器,托我转交与你。”赵灵儿说道。
曹炬一时有些诧异,长公主竟会送他东西?不知是何用意,莫不是爱屋及乌?思忖片刻,他推辞道:“多谢长公主美意,只是不必了。外公已将他当年征战沙场的蚩尤甲与长枪赐予我了。”
赵灵儿道:“姑姑知晓此事。但她觉你身负‘龙象般若神功’,长枪于你而言并不适配,故而特意为你挑选了一把长戟。此戟虽非传说中削铁如泥的神兵,却大有来历,乃是三国名将吕布吕奉先之物。”
曹炬顿时心动,道:“当真?那我定要见识一番。”
赵灵儿遂带着曹炬来到内宫,打开一个长长的木箱,笑道:“此把方天画戟,约莫七八十斤,分量虽重,然你天生神力,便是再重一倍,想来也无妨。”
曹炬瞪她一眼,伸手取出那戟,刹那间愣住了。只见那戟竟与戏台上吕布所用的方天画戟一般无二!曹炬好歹读过些史书,虽对吕布究竟使用何种兵器不甚明了,但也知方天画戟乃是后世戏台上虚构之物,可眼前这究竟是何缘故?
曹炬轻抚这把方天画戟,忽觉儿臂粗的戟柄上似有字迹,定睛看去,果见刻着两行小字:“刘协监制,赠奉先公。”
曹炬见状,长舒一口气,心中已然明了。世人皆道吕布为弑主的三姓家奴,却忽略了一个事实,吕布自始至终,只忠于一人,便是那汉皇帝刘协……
“你这是怎的,莫不是见了这戟,欢喜得傻了?”赵灵儿轻轻推他一把,笑问道。
曹炬回过神来,道:“是啊,实未曾想,竟能见到这传说中的神兵。”
赵灵儿笑道:“此戟乃是太祖皇帝无意间在洛阳行宫的一间密室中寻得,一同发现的,还有诸多前朝之物呢。”
曹炬大感兴趣,道:“当真?能否带我前去一观?”
赵灵儿面露难色,道:“当年太祖将那些物事交与本门祖师掌管,师门有严令,唯有当代门主方可进入那间密室。我已求过姑姑数次,她皆未应允。听闻那密室中涉及诸多前朝机密之事,实是奇怪,前朝之事,与本朝何干,又有何见不得人之处?”
曹炬对那密室向往至极,忙附和道:“正是此理。要不寻个长公主不在宫中之时,你我偷偷溜进去瞧瞧?”
“那可不行,”赵灵儿瞥他一眼,道,“师门祖训,岂容轻易违背。”
曹炬深知赵灵儿性子执拗,心中暗忖:也罢,反正来日方长。
二人回到大殿,却见赵婉已然归来。曹炬此番得了她一件大礼,赶忙诚心诚意地上前施礼道:“微臣多谢长公主厚赐。”
赵婉淡淡道:“不必了,若不是为了灵儿,本宫岂会理会你死活。”
曹炬干笑两声,再不敢随意搭话。
赵婉从袖中掏出一本绢册,道:“你既得了这戟,这套方天戟法便一并予你。记住,沙场厮杀与高手对决不同,你回去需好好琢磨。你外公毕老侯爷的枪法适用于征战,二者相互印证,必能事半功倍。”
曹炬躬身应是,又道:“那微臣便先行告退了。出门前家父曾叮嘱微臣,今日尚有要事需办,得早些回去。”
赵婉有些疑惑,问道:“你身负重伤,枢相还让你办何事?”
曹炬答道:“吏部尚书韩大人叔父过世,小侄需赶去祭奠。”
赵婉脸色瞬间阴沉下来,道:“你莫不是要去见那舒姑娘吧……”
赵灵儿却道:“姑姑,就让他去吧,此乃礼数,不可避免。”
赵婉一愣,曹炬趁机道:“微臣告退。”言罢,连忙快步离去。
赵婉凝视着赵灵儿,见她眉梢眼角尽是喜色,不禁奇道:“这小子与你说了些什么,竟让你如此欢喜?”
赵灵儿脸一红,道:“姑姑,敏儿哪有欢喜。”言毕,也不施礼,转身便走。
曹炬出了宫门,解开吊着左臂的布,飞身上马,直奔韩府而去。
但见寒风凛冽,新任吏部尚书韩琦府前白幡随风飘摇。
韩府之中,站满了前来吊唁的官员。一人小声问道:“程大人,尚书大人这是为谁操办丧事啊?”
那程大人苦笑道:“丁大人,下官亦不知晓。那些白幡昨夜才挂上,韩大人并未对外言明是为谁。只是枢相一大早就来吊唁了,像下官这般的小官,岂敢不来?”
那丁大人略感失望,暗自思忖:以往传言韩琦投靠曹佾,本以为是捕风捉影,今日看来,竟是真的。难怪韩琦上任后行事雷厉风行,不复往日谦和,隐隐透着一股霸气。他本就对大宋官员了如指掌,如今吏部众官员再不敢欺上瞒下,枢相任命他为吏部尚书,当真是高明之举。
丁大人拱手道:“本官还得多谢程大人,若不是程大人差人来告知,本官身为吏部官员,对此事竟一无所知,日后见了尚书大人,可就尴尬了。”
程大人连声道:“不敢当,不敢当。丁大人与下官虽不在同一部门,平日里却对下官多有照拂,下官一直铭记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