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炬决然道：“决然无涉！孩儿遇刺之前，大哥便已获大理欲遣人北上来行刺我大宋官员的密报，还屡屡告诫孩儿务必多加小心，实是孩儿自己太过疏失了。”
曹佾目光凝视着曹炬，颔首道：“炬儿，你能如实相告，为父心中深感欣慰。要晓得，人若轻易便将骨肉亲情抛诸脑后，那与禽兽又有何分别？不过你大可宽心，若此事当真与岐儿有关，为父必定为你主持公道。”
曹炬微微一笑，道：“父亲，此事究竟与大哥有无关联，如今已无关紧要，至少他曾提醒过孩儿。事已至此，便无需再究查了。”
曹佾喟然长叹：“你娘若闻得这番言语，定会心生欢喜。自李元春来到京城之后，你娘时常夜半哭醒，言说做了噩梦，梦见你们兄弟二人自相残杀，为父亦祈愿此事永远莫要发生。此中情由，或许待你日后为人父母时，便能体会了。”
曹炬心中涌起一阵感慨，不禁说道：“孩儿明白。”
曹佾轻轻摇头，在他眼中，曹炬终究不过是个少年，只当他是顺着自己的意说罢了。思索片刻，忽道：“你让晓云协助小云打理凛风阁，打算让她担任何等事务？”
曹炬应答道：“孩儿想让她掌管阁内刑罚，兼及监视丁家诸事。”
曹佾面露诧异之色：“你竟想让一女子执掌这等事务？”
曹炬笑道：“父亲莫不是以为晓云在大辽国时，仅是个寻常之人？她本名萧观音，执掌纳言所已有五载，父亲想必对她不会陌生。她还曾主持谋划诛杀大辽国世家余孽，为大辽立下赫赫大功。”
曹佾心头一震，他自是知晓大辽国的纳言所是何等机构，一股怒火陡然升起，森然道：“她便是大辽元帅萧天佑的义女？”曹佾早有耳闻，大辽纳言所由一年轻女子主持。三年前，他初掌朝政，便着手筹备对大辽用兵之事。曹家凛风阁设于大辽的分舵，已近百年，隐匿极深，曹佾不愿轻易动用，寻常消息往来，皆借朝廷人手，岂料稍有动作，便被纳言所察觉，大宋细作死伤大半，余者亦不成气候。无奈之下，曹佾只好命曹炬动用凛风阁，着力探查此女消息，曹炬直至数月前才探查清楚，当时已知舒晓云的身份，便将此事按下。
“正是她。说起来，父亲与晓云暗中已交手多次，只是彼此相逢却互不相识罢了。”
曹佾微怒道：“那你可晓得，为父与丁谓这几年派往大辽的细作，至少有百余人，皆被纳言所捕杀。”
曹炬笑道：“过往之事，何必再提。孩儿也知父亲这几年与晓云暗中争斗，未占上风，但她毕竟占据地利人和，父亲又何苦耿耿于怀。”
曹佾顿时为之气结，曹炬见状，赶忙道：“父亲，昔日令人头疼的对手，如今成了您的儿媳，成了孩儿的得力臂助，这该值得高兴才是。”
曹佾怒目而视，道：“什么儿媳？传言此女乃大辽皇帝的妃子，怎能入我曹家之门？”
曹炬神色肃然道：“父亲，晓云姑娘冰清玉洁，绝非外人所传那般不堪，她至今仍是处子之身，父亲若不信，可让娘去详查。”晓云啊，实在对不住了，可若过不了眼前这关，往后数十年都得提心吊胆，反正父亲已提拔重用韩琦，干脆将实情道出，往后这黑锅便让父亲与自己一同背吧。
曹佾一怔，语气稍缓道：“此事当真？”
“孩儿绝不敢欺瞒父亲。”
曹佾投去怀疑的目光，道：“此女既如此出众，怎会看上你这小子？”
曹炬叫屈道：“娘一直都说孩儿天赋异禀，行事老成持重，思虑周详毫无破绽，绝无少年人的浮躁之气。晓云倾心于孩儿，又有何奇怪之处？”
曹佾冷笑道：“毫无破绽？哼，那毒杀储君之事，怎会让为父知晓了？”
曹炬正为舒晓云之事有望解决而欣喜，平日在父亲面前又甚少设防，闻言顺口奉承道：“那是父亲英明，孩儿怎能与父亲相提并论……”
“好啊！”曹佾一声大喝，“今日终于招认了，储君果然是你下的毒手。”
曹炬顿时冷汗直冒，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急忙道：“孩儿刚刚没听清父亲所言，一时口误……”
曹佾戟指大骂：“无需狡辩！想不到我曹家竟出了你这等不忠不孝之徒，真是气死为父了！”
曹炬低着头，不敢回应。隔壁屋内，曹夫人听闻丈夫的喝骂声，急忙赶了过来。
“夫君，何事如此动怒？”
“这个逆子……”见夫人柳眉竖起，门口又有曹岯探头探脑，曹佾立刻改口，“这不孝子真要把为夫给气死了。”
曹夫人为曹佾端来一杯茶水，道：“夫君暂且坐下，消消气，有话慢慢说。”
曹佾坐下，冲着门口的曹岯道：“这边没你的事，去客厅候着。”
曹岯此前也正被曹夫人骂得抬不起头，见曹炬也遭父亲训斥，顿时幸灾乐祸。却不想父亲不让自己旁观，曹岯不敢违抗，只得悻悻离去。
曹夫人轻声对曹炬说道：“炬儿，跟娘说说，你做错何事，惹得你父亲如此大动肝火？”
曹炬看了曹佾一眼，今日一时疏忽，算是彻底栽了，此刻说什么都无济于事，唯有指望娘能为自己多说好话了。
曹炬绞尽脑汁，半晌才嗫嚅道：“娘，孩儿有罪，当日储君之死，确实是孩儿借刀杀人……”
曹夫人望向曹佾，奇道：“就为这事？”
曹炬一听，顿时来了精神：“娘，就为这事。”
曹夫人笑道：“夫君，别再吓唬炬儿了，你瞧他小脸都青白交加了，况且他还身负重伤。”
曹佾本想借此机会狠狠教训这愈发胆大的儿子，不想夫人来得如此之快，只得叹道：“夫人有所不知，这臭小子瞒着你我之事，何止一两件。你猜那舒晓云是何人？她便是大辽执掌纳言所的女子。”
曹夫人惊愕失笑：“不会吧？她竟是夫君视作眼中钉的萧天佑的义女？”
曹佾顿时面露尴尬，哼了一声，并未作答。
“你还真有本事，小五。”曹夫人也不顾曹炬身上有伤，伸手捏住他的脸颊，“这般女子你都能收入房中，为娘终究还是小觑你了。”
曹炬已有一两年没被娘亲这般“折腾”了，此刻心里有鬼，不敢躲闪，又不便运功抵抗，只得在那龇牙咧嘴，佯装疼痛。
“你何时知晓晓云此等身份的？”曹夫人问道。
曹炬苦着脸道：“她来京城不久，孩儿便知晓了。孩儿起初只是猜测，后来伪造了一张晓云的画像，去诈韩琦，韩琦便全招了。”
曹夫人手上加劲：“那你为何不早说？”
曹炬痛呼道：“孩儿知道晓云在大辽时，多有得罪父亲之处，本想过些时日再禀报。可孩儿即将前往西宁防线，放心不下凛风阁之事，便想让晓云协助小云，她二人，小云主内，晓云主外，实是再合适不过。”
曹夫人松开手，点头道：“观她在大辽时的手段，担任此职都有些屈才了。”
曹夫人思索片刻，又问道：“晓云当真是宋人，且是你幼年时在成都城的旧相识？”
曹炬硬着头皮道：“正是。”
曹佾冷笑一声，道：“为父可有些不信。”
曹夫人沉吟片刻，对曹炬道：“娘要与你父亲商议一番，你先出去，带岯儿去他原先住的院子安置下来。”
曹炬离去后，曹佾夫妇相视苦笑，曹夫人摇头道：“这孩子，数月来所做之事，件件惊世骇俗，妾身都有些担惊受怕了。”
曹佾叹道：“为夫又何尝不是如此。”
“不过话说回来，”曹夫人说道，“似舒晓云与韩琦这般人物，放眼天下也没几个，若能真心为曹家效力，倒也是一大幸事。”
曹佾没好气道：“你就只会帮炬儿说好话。”
曹夫人微微一笑，避而不答，道：“难怪妾身见晓云外表柔顺，举止间却时常不经意流露出杀伐之气，妾身还以为自己眼花了。这些年，大辽大局虽定，但世家余党对刺杀大辽皇帝念念不忘，却无一成功，晓云主持纳言所，功不可没。按理说，大辽皇帝应对她极为宠爱才是，可她为何仍是处子之身，实在令人费解。”
曹佾奇道：“夫人如何看出的？方才炬儿还向为夫保证此事。”
曹夫人白他一眼，道：“炬儿与她如此亲近，妾身这做娘的，自然留了心。京城世家，自有一套察女之法，夫君可要听听？”
曹佾连忙摇头，道：“夫人所言，为夫岂会不信。炬儿方才竟以性命担保，舒晓云绝无不利于曹家之意，为夫便信他一回。哼，这臭小子此番将实情和盘托出，实则居心不良，他自知去了西宁防线，无力掌控京中局势，便让为夫来替他收拾残局。”
曹夫人笑道：“那你就姑且应下吧，但愿这是最后一次，往后对炬儿严加管教便是。”
曹佾冷笑道：“绝不是最后一次。夫人你想，储君之死，既然是炬儿所为，那储妃高滔滔又在何处？听长公主说，高滔滔亦是冰清玉洁，从未与储君同房，明教女子对贞洁本就看得不重，高滔滔却如此在意，极有可能是为了炬儿。哪天高滔滔突然出现在炬儿身边，为夫一点儿都不会意外。”
曹夫人思忖一番，觉得确有此可能，苦笑道：“可怜天下父母心，炬儿怎么就不懂得体谅爹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