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背嵬铁骑在那兵部来人引领之下,浩浩荡荡踏入京城。曹炬与曹岯兄弟二人,并未随队前往营地,送走舒晓云后,径直回转曹府。
曹府之内,曹夫人早从曹岐书信中得悉曹炬遇刺一事,听闻两个儿子归来,便已在院内殷切等候。曹炬于进府门前,暗自运转内力,使脸色变得灰白如纸,心中思忖,父亲定是为韩琦之事恼怒不已,如今唯有装出可怜之态,反正自己不久便要奔赴西宁防线,且先熬过这段时日再说。
曹夫人见曹炬左臂悬于胸前,赶忙上前关切询问:“炬儿,你伤势究竟如何?”
曹炬强作欢颜,笑道:“娘亲但请放心,孩儿不过是皮肉之伤,并无大碍。”
曹夫人嗔怪道:“都这副模样了,还说无妨,难得出门一趟,竟折腾成这般,叫为娘如何放心你去西宁防线?”
曹岯在旁,面露不满,道:“娘也太过偏心,小五不过离开数月,孩儿在剑南节度使任上已足足两年,怎就对孩儿不理不睬?”
曹夫人瞪他一眼,斥道:“没瞧见小五已然受伤?你这做兄长的,不知悉心照料弟弟,还有脸叫屈?”
曹岯望向曹炬,满心狐疑,这小子进城之前,尚气色绝佳、活蹦乱跳,怎一到府中,便成了这般模样?
曹炬忙道:“娘,孩儿此次受伤,实与三哥无关。”
曹夫人道:“为娘生气的,又岂止此事。这些年,你三哥在剑南节任上,愈发胆大妄为,为了提亲之事,为娘数次修书,让他回返京城,他却置若罔闻,当真胆大包天。”
曹炬赶忙岔开话题:“娘,父亲可在?”
曹夫人没好气道:“在内屋呢,就他架子大,明明早盼着你们回来,却偏要装出一副气定神闲之态,等你们前去拜见,还不快去。”
曹岯咧嘴一笑,娘亲还是一如既往。
兄弟二人遂入内拜见父亲。曹佾看向曹岯,道:“岯儿,此番回京,你暂且仍于禁军中任职,只是不再担任统制之职。”
曹岯奇道:“那父亲是要孩儿担任何职?”
曹佾微微一笑,道:“此番蜀王世子入京,兵部与吏部特意在禁军中增设都指挥使一职,此职较统制略高,却又低于左右权都统。然若仅由蜀王世子一人担任,似有不妥。为父与狄青商议后,决定改设两名都指挥使,由你与蜀王世子共同担任。”
曹岯本就不愿受制于赵文基,听父亲这般说,心领神会,笑道:“孩儿领命。”
曹佾哼了一声,道:“先别高兴太早,你的终身大事,你娘此番定要为你作主。”
曹岯脸色瞬间如苦瓜一般,曹佾见状,怜悯地看他一眼,道:“为父要说的已说完,你娘在隔壁正等你,去吧。”
曹岯垂头丧气地出去,刚跨过门槛,忽听屋内曹佾冷声怒喝:“炬儿,你好大的胆子!”
曹岯好奇心顿起,忙转身躲至门旁,探头张望,不想右耳突被一只纤手揪住。曹岯痛得倒吸凉气:“娘,轻些!”
曹夫人轻声道:“看什么看,随为娘过来。”
到了隔壁屋内,曹岯揉着耳朵,忍不住问道:“娘,父亲为何斥责小五?”
曹夫人瞪他一眼,道:“关你何事?看小五挨训,莫不是幸灾乐祸?”
曹岯干笑两声,道:“孩儿岂会有此心思。”
曹夫人操起一根木尺,在桌案上一拍,道:“还敢嬉皮笑脸,跪下!”
曹岯乖乖跪下,曹夫人走上前,一尺敲在他脑门上,道:“为娘写信叫你回京,你却不听,真是翅膀硬了。”
曹岯咬牙忍痛,他们兄弟三人皆知,父亲虽面容威严,但甚少对兄弟三人发火,曹岯记得,真正令父亲大发雷霆,似是多年前小五摔伤那次。而这看似柔弱的娘亲却不同,若她瞧你不顺眼,定叫你整治得刻骨铭心,数年难忘。
曹岯心中忽觉不平,为何同样受罚,小五面对父亲,自己却要面对娘亲。
另一屋内,曹炬亦跪在地上,脸色苍白,冷汗涔涔。曹佾听他将韩琦与舒晓云之事一一招认,怒道:“你瞧瞧你做的好事,到头来,还是要为父给你收拾烂摊子。”
曹炬心中暗喜,父亲既愿为自己收场便好,面上却仍一副苦相,道:“孩儿知罪。”
曹佾颇感头痛,本想等曹炬归来,好好惩戒一番,这儿子近日所作所为,实在令自己胆战心惊,若不加以教训,恐他愈发肆意妄为。却不想曹炬竟身负重伤而归,若再施以家法,夫人怕是要与自己拼命。
曹佾无奈叹道:“起来吧。”
曹炬颤颤巍巍起身,曹佾见状,心中虽有不忍,口中仍道:“炬儿,你平日行事向来小心谨慎,怎的此事却破绽百出,几乎闹得不可收拾?”
曹炬小声辩解:“孩儿起初本欲置韩大人于死地,不想后来才知晓晓云姑娘身份,故而半途改变主意,才致如此。此番前往剑南节度使大营,便是想消除此祸,却不想……”
曹佾道:“炬儿,你须牢记,人算不如天算,纵你算计再周详,亦难保无意外发生,似这等险事,日后切不可再做。”
曹炬对此深以为然,道:“是,父亲。孩儿定铭记于心。”
曹佾哼了一声,道:“但愿你心口如一。”
曹佾来回踱步,道:“炬儿,你且在京中休养几日,待伤势痊愈,再去西宁防线,否则你娘难安。只是凛风阁,你打算暂交予何人打理?”
曹炬思索片刻,道:“近日京中并无大事,孩儿想将凛风阁交予小云,她在嫁与孩儿之前,便已协助孩儿管理凛风阁,对内外诸事皆颇为熟悉,若有难以处置之事,向父亲禀报便是。”
曹佾点头道:“也好。”
曹炬看向父亲,小声道:“父亲,孩儿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说无妨。”
“孩儿以为,凛风阁这两年,应加大对丁家的关注。”
“哼,丁家。”曹佾冷笑一声,道,“炬儿,你吩咐小云,照你的意思去办便是。”
“只是二姐那边……”
曹佾合上双眼,道:“无需顾及她。比起你姑姑,欣儿已算幸运。”
曹炬沉默良久,道:“孩儿还有一事,恳请父亲应允。”
“说吧。”
“小云心思缜密,却偏于柔弱,孩儿离京之后,恐她难以担起凛风阁重任。孩儿想让晓云姑娘协助她。”
曹佾双眼陡然睁开,凝视曹炬,道:“你当真要如此?”
曹炬道:“孩儿是经过深思熟虑,才做此决定。晓云与孩儿已立下誓言,无论为妻为妾,此生都追随孩儿。”
曹佾冷声道:“你可还记得,她原本是大辽国奸细?”
曹炬道:“自然记得。孩儿自幼至今,每逢大事,父亲皆对孩儿信任有加,还请父亲再信孩儿一次,孩儿愿以性命担保,舒晓云绝无可能做出任何对不起曹家之事。”
曹佾一怔,在他记忆中,曹炬从未如此决然,一时间心中疑虑丛生,炬儿为何对这女子如此信任,莫不是为其姿色所迷?曹佾摇头,那日舒晓云与灵儿公主同至府中,他看得真切,曹炬对二女并无偏颇,相较之下,这儿子似更在意小云。
曹佾不禁暗自叹息,这儿子还真是颇得女子青睐,无论是杨小云还是舒晓云,在自己平生所见女子中,除夫人外,无人能及,即便是赵灵儿,亦是极为出色。只是这小子日后可有得苦头吃了,这般女子,岂是轻易能安抚的,自己连夫人都未能完全摆平。
这般想着,曹佾嘴角不自觉露出一丝笑意。曹炬却如坠云雾,谈论如此严肃之事,父亲怎反倒笑了?
曹佾忽觉失态,咳嗽一声,道:“你既愿以性命担保舒晓云并无异心,为父便再信你一次。但你要记住,凛风阁乃我曹家暗中支柱,与整个曹家相比,你这条性命微不足道,切不可有丝毫大意。”曹佾对曹炬识人用人颇为满意,凛风阁的几位长老,大多是曹炬这几年一手提拔,各个精明干练。而降服韩琦一事,曹佾虽嘴上责骂,心中却颇为赞赏,韩琦就任吏部尚书后,尽显过人之处,在曹佾支持下,仅七日便将吏部积压多年的各地官员调配文案处理妥当,既兼顾三大家族利益,又尽可能做到因地制宜、唯才而用,一些地方官员的搭配,令曹佾都不禁拍案叫绝。曹炬既然大力举荐舒晓云,想必也是经过深思熟虑。对于一个昔日奸细委以重任,曹佾倒也不太在意,否则今日也不会轻易饶了曹炬,只要韩琦日后忠心耿耿,过往之事便不再追究,因此曹佾才会让他继续担任吏部尚书。相对而言,凛风阁大部分子弟皆是曹家嫡系,舒晓云即便有不轨之心,也难以瞒过众人。
曹炬心中大喜,长揖至地,道:“多谢父亲。”这一躬身,却牵动肩头伤势,曹炬忍不住皱眉,这次可是真疼了。
曹佾看在眼里,道:“听岐儿信中所言,你是被刺客用箭所伤?”
曹炬笑道:“是啊,孩儿险些便再也见不到爹娘了。”
曹佾不理会他的嬉笑之语,沉吟良久,道:“你觉得这刺客,是否与岐儿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