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谓冷哼一声，这内弟来这京城不过五载，此前一直在北线潼阳府任那知府之职，从未见识过曹旭与毕士安的厉害手段，当真是无知者无畏啊！遥想往昔，曹、毕二人于朝中权势熏天之时，丁谓虽亦官至尚书，可见到他们，连言语都不敢高声。
丁谓不禁暗自喟叹，丁家如今实乃人才凋零。同辈之中，唯有堂弟北线大营都统制丁明信，沉稳持重，堪当大任。可那兵部尚书之位，被狄青牢牢把持，如此看来，他怕是没什么机会入朝为官了。第二代子弟里，倒有几个出色的，自家儿子丁中诚便是其中翘楚，只是年纪尚轻，终究难以服众。
丁谓看向晏殊，说道：“今日毕士安进宫面见官家，必定是为曹佾之事。依老夫之见，官家暂时应不会再针对曹家。如此，曹佾这枢密使之位便稳了。你行事可要多加小心，切莫让他抓住把柄。”
晏殊满脸疑惑，问道：“难道官家就这般罢手了？曹家在朝中势力庞大，尾大不掉，始终是个祸患呐！”
丁谓斥道：“你懂什么！即便毕家作壁上观，官家联合我丁家，也绝无轻易铲除曹家之实力。曹家必定全力抵抗，分散于各地的曹家六大执事亦不会坐视不管。如此，大宋必将陷入数年战乱，大辽定会趁机进犯。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大宋若不保，丁家亦将家破人亡。再者，曹家若倒，受益最大者亦非我丁家。虽说朝中是三大家族鼎立，但刑部新任尚书汪邵敏等人，已然数代为官，还有你手下那吏部侍郎成奉之，亦是官家的心腹。他们忠于官家，官家器重的自然是这些人。到那时，他们定会将丁家视作眼中钉、肉中刺。曹、毕、丁三家虽争斗数十年，但毕竟皆为开国重臣之后，彼此间尚有几分情谊。若是那些新贵掌权，将来丁家稍有不慎，便可能被赶尽杀绝。老夫宁可费心费力打压曹家，也不愿曹家覆灭之后，让汪邵敏等人掌控朝中大权。”
丁谓缓缓说道：“为官之道，重在‘平衡’二字。如今曹、毕两家势大，老夫自当助官家制衡。若朝中大臣皆一心归附官家，那老夫便要联合曹、毕两家了。这套手段，我丁家百年来已屡试不爽。”
※※※
在毕老侯爷的从中斡旋之下，曹家与官家之间的矛盾暂且得以缓和。
曹佾三日后于曹府大摆宴席，在朝为官的曹氏族人齐聚一堂。宴罢，曹旭与曹佾将曹序等身居要职之人留了下来，告知他们不久后要将朝中一些低级曹氏官员外放到府郡任职之事。曹序等人深知曹家正处危难之际，亦觉去芜存菁乃明智之举，纷纷表示愿意支持新任宗主。
未过多久，朝中曹系族人几乎减少了一半。虽有些被贬之人心中不满，但在曹旭的强力镇压之下，很快便没了声息。
晏殊那日听了丁谓的劝告，行事变得小心翼翼，对曹佾也不再抵触，反倒有些奉承巴结之意。曹佾虽有撤换他的想法，可忙着安排数十个族人到地方任职，还需晏殊协助，只得暂且搁置此事。
而曹炬在外公家中一住便是近两月。毕老侯爷有心栽培，将自己当年驰骋沙场的绝技倾囊相授。这些马背上的武功，倒颇合曹炬心意，只求一击即中，少有拖沓累赘之处。曹炬本就有内功底子，没过多久便学会了。
毕老侯爷见他进步神速，心中十分欣喜，便开始传授他用兵之道。曹炬原本对此不以为意，心想自己凭借领先这个时代千余年的知识，随便搬出几个后世战争的经典战例，便能应付外公。岂料几次战事模拟下来，曹炬连战连败，无一胜绩。任凭他绞尽脑汁想出各种计策，都总被毕老侯爷一眼看穿，还被连消带打，打得溃不成军。
曹炬这才明白，《孙子兵法》在这世上已流传近千年，三十六计在三国时期便已成形，这两者几乎涵盖了所有冷兵器时代的战术。而且两军对阵，并非如演义中所讲，双方军队一字排开，两位主将先大战数百回合，而后才混战。武功再高之人，在千军万马之中，最多也只能自保。莫说自己前世只是个军事爱好者，就算专业人士来到此处，面对外公这样久经沙场的名将，也未必能稳操胜券。曹炬只得抛却浮躁，静下心来，诚心向外公学习。一月之后，总算能在十次模拟对战中赢上两三次了。
此情形已然让毕老侯爷惊叹不已，直呼自己外孙乃天才。曹夫人得知后，特意赶至侯府，恳请父亲保守秘密。毕老侯爷觉得女儿所言有理，只好放弃了原本准备与曹炬各率一千家将到京城外进行实战演练的想法。不过如此一来，毕老侯爷自觉已没什么可教的了，剩下的只能让曹炬到战场上自己去体会，毕竟经验这东西是无法言传的。
毕老侯爷毕竟年事已高，前些日子天天忙着教导曹炬，倒还不觉得怎样。这一松懈下来，便觉身体有些不适，于是静心调养去了。
曹炬在侯府的日子顿时轻松了许多，除了每日必须练功之外，便躲在房中与杨小云三人谈天说笑。经过这段时日相处，可人、清雯觉得这少爷其实挺好相处的，除了那日发了一次火，平日里都很和气，渐渐地也就不再惧怕他了。
不知不觉，又过去了两个多月。一日，曹炬正在房中与两个小丫头逗趣，把她们逗得脸红扑扑的。冷不防一抬头，却见母亲站在门口，正笑吟吟地看着他们。
可人、清雯吓得脸色惨白，连忙站起身来。杨小云在一旁也忐忑不安。
曹夫人倒觉得没什么，世家大族里这类事屡见不鲜，与他两个哥哥相比，曹炬可算是正人君子了。
曹炬奇道：“娘，您怎么又来啦？”
曹夫人笑骂道：“什么又来啦，你跟你三哥一样，有了丫头便忘了娘。”
曹炬笑道：“哪能呢，孩儿跟娘最亲了。”
曹夫人道：“别耍嘴皮子了。今日你在西宁防线的堂舅毕从舟回来了，外公让你到客厅去。”
曹炬赶忙赶到客厅，此时毕从舟已然到了。
毕老侯爷见曹炬来了，冲他和曹夫人招招手，对毕从舟说道：“从舟啊，来见过你姐姐，这便是你小外甥。”
毕从舟先见过曹夫人，又笑着对曹炬说道：“你便是炬儿吧，安泰给舅舅的信中，可是把你夸得天花乱坠啊。”
曹炬有些郁闷，这时代通信并不发达，怎的这些人都知晓他的事呢？
毕老侯爷点头笑道：“炬儿确实是个聪慧的孩子，这些天跟着老夫学习武艺和兵法，将来成就不可限量啊。”
众人又寒暄了一阵，毕从舟说道：“伯父，西宁防线也没什么特产，从舟没带别的，只带了五百匹良驹，给府中的家将们使用，请伯父笑纳。”
毕老侯爷笑道：“你有这份心意便好，老夫府中还会缺东西吗？”转头对曹炬说道：“炬儿，你还没有一匹好坐骑，你舅舅既带来了这些好马，去挑一匹吧。”
毕从舟起身道：“好，炬儿，跟舅舅去挑一匹马龄小一点的，就算舅舅给你的见面礼。”
众人来到外院新搭的马棚。曹炬在金沙江大营背嵬铁骑中待过不少时日，倒也略通相马之术。他瞧这些马虽说都堪称上乘，但最多也只与种百度、刘熊等人的坐骑相当，不禁觉得索然无味。
毕从舟见曹炬连连摇头，奇怪道：“炬儿，怎么这些马都不合你心意？”
曹炬垂头丧气地说道：“这些马是不错，可惜比起安泰哥的马，可就差远了。”
毕从舟顿时明白过来：“舅舅倒真忘了，安泰那匹马你都驯服过，这些自然入不了你的眼。”
毕从舟犹豫地看了毕老侯爷一眼，说道：“此处倒是有一匹好马，可这原本是准备到京中好好驯养后，送给伯父的。”
毕老侯爷一摆手，说道：“老夫都这把年纪了，再好的马也只能看看，骑不得了，不如给炬儿吧。”
毕从舟应了声是，带着众人来到一个单独的马棚边。
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迎了上来，向毕从舟行礼道：“将军。”
毕从舟对曹炬说道：“这匹马性子暴烈，除了这小厮澹台宇鑫能给它喂食，旁人都靠近不得。”
曹炬饶有兴致地看着这小厮，说道：“你叫澹台宇鑫？这姓氏可挺少见的，你莫不是胡人？”
澹台宇鑫却吓得脸色煞白，连声道：“小的是汉人，绝不是胡人。”
也难怪这小厮如此惧怕，当时无论是大宋还是大理，对胡人皆深恶痛绝。百姓若碰到胡人，定会一拥而上，将其活活打死。
曹炬见此人吓得这般模样，心中有些愧疚。毕从舟在一旁说道：“此人是舅舅早年收留的孤儿。澹台是西宁防线那边的一个姓氏，并非胡人。”
毕老侯爷转到马棚前，突然一声惊呼：“汗血宝马！”
毕从舟说道：“正是。侄儿听西宁防线大营的老将们说，伯父当年的坐骑便是汗血宝马。也是机缘巧合，侄儿属下军士在草原上发现此马，侄儿动用两千骑兵才将它捕获，特献给伯父。”
毕老侯爷眼神复杂，突然喝道：“炬儿，若能驯服此马，外公便把当年的马具和威震西宁防线的蚩尤甲赐予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