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初露,曹炬将杨小云送至阳谷县城门之外,旋即带领众人径直往太平府进发。
“这鬼天气,怎的如此严寒!”舒晓云骑于马上,口中抱怨连连,顺手将那蒙面的裘皮又往上推了推,仅露出一双眼睛在外。她前世一直生活于气候宜人的南方,来到此世后,方觉此地冬季着实令人难以忍受,用滴水成冰来形容,实不为过。
舒晓云侧目望向身侧,只见曹炬仅着一件单袍,却依旧神采奕奕,不禁暗自嘟囔:“此人真是个怪胎。”心中忽然后悔,当年怎就没跟萧大娘子学些内功心法呢。
忽闻耳畔有人轻声笑道:“这是在看哪儿呢,都看得出神了,平日里还没看够么?”
舒晓云没好气道:“与你何干?”言罢,索性用裘皮将眼睛都蒙了起来。昨夜几乎彻夜未眠,不多时,舒晓云便闭上双眼,打起了瞌睡。
不知迷糊了多久,忽感领口一凉,一只冰冷的手探了进来,舒晓云不禁失声叫道:“你意欲何为?”
却听高滔滔嘟囔道:“你倒是舒坦,我都快冻僵了,借我暖暖手。”
舒晓云咬着牙,低声说道:“把手拿开,不然……不然我喊非礼了!”
高滔滔却毫不在意,道:“你尽管喊,若是让人瞧见成府的舒姑娘这幅模样,我看你日后如何踏进曹家大门。”
舒晓云恨恨道:“你就不怕?难道你就不想……”
高滔滔轻叹一声,道:“罢了,这辈子我也不指望他能明媒正娶,除非大宋朝覆灭,或许还有可能。”
舒晓云道:“那你就打算这辈子都与他这般暗通款曲?”
高滔滔忍不住笑道:“‘暗通款曲’?不愧是名满京城的舒才女,连这种事都说得如此文雅。”
曹炬察觉到这边的异样,策马靠了过来,沉声说道:“轩滔,你在做甚?光天化日之下,竟敢调戏良家女子?”曹炬本意是要训斥高滔滔,可见到舒晓云那尴尬的神情,说着说着,话语竟变成了调笑之语。
舒晓云暗自懊恼遇人不淑,心思一转,道:“轩滔,你为曹公子付出诸多,他却仍如此待你,着实是他的不是。”
高滔滔却并不领情,道:“你无需在此挑拨,从前我确实任性了些,此事也不能全怪他。”
舒晓云忽然轻叫一声,又羞又怒道:“你难道忘了所立誓言?说好了不轻易对我用媚功的。”
高滔滔笑道:“我哪有用什么媚功,不过是捏了你一下罢了,想不到……”
曹炬见高滔滔愈发胡闹,微怒道:“轩滔,把手拿开,如此行径,让外人瞧见像什么样子。”
高滔滔对曹炬还是有所忌惮,将手缩了回去,撇嘴道:“偏心。”
曹炬仿若未闻,朝着前方高声喊道:“尚有一百多里便到太平府,前方有片树林,大家先在此歇息半个时辰,而后再启程,务必在天黑前赶到太平城外。”
众人齐声应诺。曹炬喃喃自语:“驽马长途奔袭,一个时辰后体力便开始下降,两个时辰便已至强弩之末,如今已连续赶路三个时辰,若是在战场上,这般马匹根本无力作战,看来骑兵长途突袭,其中另有门道。”
高滔滔笑道:“那可不一定,公子座下这匹马,此刻依旧精神抖擞,气力十足呢。”
曹炬拍了拍汗血宝马,道:“它怎能与寻常马匹相提并论,这一路它不过是小跑罢了,若不是我强行控制,恐怕早就越过太平府了。”
不多时,大队人马便来到树林处,众人纷纷下马。但见马匹几乎周身湿透,口鼻间喷出阵阵白气,显然已疲惫到了极点。
舒晓云也下了马,靠在树上,只觉浑身酸痛。这辈子她都未曾骑马跑过如此远的路程,一路颠簸下来,骨头好似都要散架了。
曹炬赶忙扶住她,心疼地说道:“你瞧瞧,叫你别来,你偏要逞强,这下累坏了吧。”
舒晓云摇了摇头,道:“我无妨,这点儿苦头还吃得下。你还是去看看可人吧,她一个小丫头,毫无武功根基,恐怕真的被折腾坏了。”
曹炬离去后,舒晓云道:“轩滔,你过来一下。”
高滔滔颇感惊奇,没想到她竟会主动找自己,于是走上前来,语带调侃道:“小女子参见舒姑娘,不知舒姑娘有何事吩咐?”她深知舒晓云底细,实在难以对她生出敬意。
舒晓云道:“陪我走走,我有话与你说。”
二人往树林深处走去,舒晓云忽道:“轩滔,你我当日在成府初次见面,便似冤家对头,如今在曹公子身边,更是如此,不知是何缘由?”
高滔滔笑道:“轩滔岂敢,如今轩滔不过是一介侍女,怎敢对成府舒姑娘、日后的曹少夫人不敬。”
舒晓云叹道:“晓云所言皆为肺腑之言,还望滔滔也能坦诚相待。”
高滔滔看了她一眼,道:“你这是想化敌为友?”
舒晓云道:“你我本非敌人,何来此说。只是晓云想与姑娘开诚布公地谈一谈,轩姑娘,你的媚功固然厉害,可晓云也并非毫无还手之力,毕竟晓云在公子身边的时日更多些。况且你我身份皆有不可告人之处,公子保下你我,已然费尽心力,你我理当感恩,若再争执不休,岂不愧对公子?”
高滔滔沉默不语。
舒晓云微微一笑,道:“你我本无仇怨,许是彼此看不顺眼,才起了意气之争,实则毫无必要。况且公子心怀大志,若你我因无谓争执扰乱他的事务,偶尔一次,他或许能一笑了之,但若再三如此,恐怕会对咱俩心生厌恶。”
高滔滔忽然笑道:“你说的倒有些道理,只是我始终不解,他为何甘愿冒杀身之险,将你留在身边?起初我还以为他只是看穿你大辽国奸细的身份,才与你虚与委蛇,未曾想竟弄假成真。别跟我说什么你文采斐然、美貌如花之类的话,这些在他眼中,皆算不得什么。而且你居然也对他死心塌地,实在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舒晓云道:“我也只能归结为前世的缘分,其中缘由,恐怕无人能说得清楚。你又何尝不是如此,听闻当年你与他相识时,他还是个孩童,为何数年之后,你仍对他念念不忘?”
高滔滔默然,此事她自己也说不明白。只知当初虽赌气进了宫,却仍忍不住时常偷偷溜出去看他,且从不愿被他发觉。有时躲在街角,有时混在人群之中,看着那少年渐渐长大,自己对他的思念也愈发浓烈。高滔滔隐隐觉得,这或许与当年他为自己疗伤有关,自己体内留有他的一股内息,不仅压制了“玉女心经”的反噬之苦,连自己的心,也被他紧紧牵住。
舒晓云伸出右掌,道:“不说这些了,你我既然都倾心于他,往后便和平相处,齐心协力助他成事。”
高滔滔看着她,忽然也伸出手,二人双掌相击。舒晓云只觉一股热流自掌心涌入,顿时浑身酸软,脸颊绯红,还以为高滔滔趁机偷袭,却听高滔滔道:“你果然仍是处子之身,不知何时与他同房啊?”
舒晓云收回手掌,说道:“我可没那么容易便宜了他,你若有此心,晓云甘愿拱手相让。”
高滔滔正笑着欲再言,忽感一阵阴风袭来,二人皆不禁打了个冷战。舒晓云皱眉道:“这风中怎有股腥味?”
猛然传来一声低吼,一只老虎竟从树后窜出,绿莹莹的双眼紧盯着二人,透着兴奋之色。
舒晓云瞧着这头瘦骨嶙峋的老虎,笑着对高滔滔说道:“看来它已饿了许久。”
高滔滔奇怪地看着她,道:“你难道不怕?”
舒晓云道:“有你在旁,你们练武之人,难道还对付不了一只畜生?”
高滔滔叫苦道:“我不过是一介女子,本就不以气力见长,且我最擅长的媚功,对这畜生又有何用?”
舒晓云也慌了,道:“那可如何是好?”
“快逃啊……”
二人匆忙向林外奔去,那头虎大吼一声,紧追不舍。高滔滔吓得一颤,足尖一点,几下便跃上了树。忽听舒晓云一声尖叫,低头看去,只见她堪堪躲过老虎的一记扑袭。高滔滔无奈地叹了口气,又纵身跳下,看准方位,在虎头上狠狠蹬了一脚,借力回身,搂住舒晓云的腰,飘开数丈,问道:“你会爬树吗?”
舒晓云先是点头,又摇头道:“儿时会的,不知如今还行不行。”
高滔滔急道:“不行就只能等死了,快上去,我先引开这畜生。”
忽听一人懒洋洋地说道:“女孩子家爬什么树,成何体统。”
二女转头望去,只见曹炬倚在树上,嘴里嚼着草根,眯着眼笑。
高滔滔不禁问道:“你来了多久?”
曹炬掐指算了算,道:“还不到半个时辰。”
舒晓云气道:“我们才进来不过一顿饭的功夫,方才你是不是躲在一旁偷听?”
曹炬笑道:“我耳力欠佳,只听到你们二人商量谁先陪我同房之事。”
舒晓云脸色一红,高滔滔拉住她,道:“先让他收拾了这头虎再说,这笔账慢慢算。”
那头虎见又多了一人,动物的本能让它察觉到不妙,但它已两日未进食,就此离去又心有不甘,于是低吼一声,缓缓逼近。
曹炬站在原地,待与老虎相距不过数丈时,左脚突然一踢,地上一块朽木飞速射出,正打在老虎的下颚上。老虎吃痛,顿时兽性大发,狂吼一声,扑向曹炬。
曹炬直等到老虎双爪快要触及肩膀时,才身形一闪,躲开来势,右手精准地抓住其一爪,恰好抓在关节处,往身侧一拉,一个翻身骑到虎背上,左手伸出抓住另一爪,往后退了两步,微微用力,老虎便呈扩胸展背之势站立起来。曹炬用膝盖抵住它的背部,老虎不住扭头,试图撕咬,却根本够不着。
“好臭的嘴,”曹炬皱着眉,侧着脸对二女说道,“你们过来看看这虎是公是母?”
舒晓云与高滔滔齐声啐道:“看什么公母?”
曹炬解释道:“若是母虎,想必是为幼虎觅食,尚可留它一命;若是公虎,杀无赦。”
舒晓云觉得有理,便凑过去看了看,对曹炬说道:“跟你一样,杀了吧。”
曹炬哭笑不得,将一口怨气都撒在这只可怜的公虎身上,膝盖发力,只听咯咯声响,老虎的脊梁骨已然断裂,登时发出一声长吼。曹炬将它翻转过来,抬起一脚,狠狠蹬在它的前胸,老虎平飞出去七八丈远,扑的一声摔在地上,没了动静。
二女看得目瞪口呆,高滔滔走到死虎旁,啧啧称奇:“公子好手段,此虎虽死,皮毛却完好无损,定能卖个好价钱。”
曹炬摇头道:“算了,这虎并非健壮,其皮也非上品。”说着又看了二女一眼,道:“准备启程吧,瞧你二人满身尘土,尽快赶到太平府清理一下。”
太平府城门下,几个士兵冻得缩手缩脚。一人道:“时辰差不多了吧,太阳都快下山了,还不关门?”
一人竖起耳朵,道:“听,似有大批商队来了,马蹄声嘈杂,有油水可捞了。”
方才那人手搭凉篷,向远处眺望,忽然惊道:“不是商队,你们看,有近百骑直冲着城门来了,莫不是有贼人起兵作乱?”
一个老兵抬手打了他一下,道:“休要胡说,百来人也想造反,咱们太平城附近可有数千兵马,这不是找死吗?”
训斥完,那老兵大摇大摆地走上前几步,冲着骑队高声喊道:“此乃太平府城卫,下马接受城检。”
骑队却丝毫不停,继续直冲向城门。老兵慌了,道:“快进去,紧闭城门。”
然而为时已晚,一匹火红色的高头骏马瞬间已至城门前,马上端坐一少年,丢给老兵一块令牌,道:“我等公务在身,无需城检,耽搁不得。”
其余马匹也纷纷赶到,有几人见士兵仍挡在城门,策马上前,挥鞭便打。
“禁军奉命办案,还不闪开!”
曹炬见状,微微皱眉,正欲训斥,转念一想,在外人面前,便摇了摇头道:“带上一人,领我们去知府衙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