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炬面上绽出笑意，悠悠说道：“话可不能这般讲，着实未曾看出，此人虽官位卑微，却不失为有才之士。想他为官九载，从区区一县里长起步，历经六载，便荣升为一县知县。忆往昔，在青州任押司之时，突有海盗来犯，那知县竟弃官而逃，狼狈不堪。而宇文图却毅然挺身而出，振臂一呼，率领百姓奋起反击，终击退贼人，其政绩斐然，建树颇多。他能升任知县，全凭自身实干，并未借助他人之力，实乃难能可贵。”
高滔滔斜睨了一眼身旁的舒晓云，嘴角勾起一抹轻笑，道：“依我看，也不过如此罢了。舒姑娘的姨父在朝中并无倚靠，不也照样做到了吏部侍郎之位。”
“此二者怎可相提并论。”曹炬心中暗自思忖，韩琦当年官职晋升如此之快，想来与大辽暗中资助定是脱不了干系，否则断无可能在短短十几年间，便升至吏部侍郎之高位。
杨小云轻启朱唇，缓缓说道：“如此说来，这人倒也算得上是可用之才，只是对功名的执着，似有些过头了。”
曹炬不禁轻笑出声，道：“小云姐，身处官场之人，若没了追求功名之心，那还做什么官？这官场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啊！”
杨小云柳眉微蹙，反驳道：“公子此言差矣！身为一地父母官，理当为百姓做主，为百姓谋福祉，此乃为官之根本，怎能一味追求功名？”
曹炬收起笑容，神色变得凝重起来，道：“真正能做到无意功名利益，一心只为百姓造福的官员，恐怕是千里难寻其一，称之为圣人亦不为过。然而，这世上终究是凡夫俗子居多，身居上位者，不应以圣人的标准去苛求各地官员，而应做到赏罚分明。倘若官员真的无意于功名，便如同失去了上进之心，其政绩必然不堪。若是为了逐利而舍弃功名，那更是会为害一方。像宇文图这类以实干作为晋职手段的官员，实属难得。若朝廷能以政绩作为官员晋级的主要标准，那当真是天下之幸事。”
杨小云思索片刻，轻轻叹了口气，道：“公子所言，虽有几分道理，但妾身总觉得其中有些牵强之处，难以完全信服。”
曹炬亦长叹一声，道：“我大宋若能做到这一点，已然是殊为不易。即便历经千年，恐怕也不过如此……”说罢，曹炬微微摇头，目光投向躺在床上，依旧紧闭双眼的李元春，关切问道：“李姑娘如今状况如何？”
舒晓云脸上浮现出一抹浅笑，道：“自昨夜昏厥过去后，直至此刻仍未苏醒，不过观其身体，似乎并无大碍。”她与杨小云心思聪慧，早便看出李元春是佯装晕厥，只是念及她的遭遇可怜，故而不愿拆穿。
舒晓云接着又问道：“公子打算如何安置李姑娘？”
此言一出，原本看似昏迷的李元春，呼吸陡然急促了几分。曹炬听得真切，心中了然，不由微微一笑，道：“此事关乎曹李两家声誉，绝不可外传。李姑娘想必是无意再回成都城了，那就暂且送她去京城吧。待见到家父家母，便说她是被贼人劫持，幸而得我们解救。”
这边话音刚落，便见李元春的气息渐渐平稳下来。曹炬冲着坐在床头的高滔滔使了个眼色，高滔滔心领神会，抬手便点了李元春的睡穴。
杨小云面露忧虑之色，道：“如此做法，岂不是欺瞒老爷和夫人？恐怕多有不妥吧？”
曹炬轻笑一声，道：“我若直言相告，那才是不妥之举。何况父亲和母亲何等聪慧，又岂是轻易能被欺瞒的？成都府曹家的少夫人，怎会在京城附近被劫持？他们必定不会轻信我所言，定会派人暗中调查。但为了曹家声誉，想来也不会深究，知晓个大概便会作罢，究竟如何处置，便交由父亲定夺吧。”
曹炬在屋内来回踱步，忽停下脚步，神色凝重道：“还是有些不妥之处。”
舒晓云面露疑惑，问道：“有何不妥？”
曹炬并未作答，而是快步走出内屋，对门口侍卫吩咐道：“去将轩鸣唤来，嗯，再请李先生一同过来。”
曹炬返回屋内坐下，见几女皆是一脸疑惑，便解释道：“家父若要彻查李元春之事，必定会先到这阳谷县。我留吴华文和童国威一命，便是为此。但又担心这二人若是自知必死，在狱中胡言乱语，那可就麻烦了。虽说我留下了几个凛风阁弟子看守，但此事还是不让他们知晓为妙，否则……恐怕他们性命堪忧。”
杨小云等人听闻，皆默不作声，心中暗自思忖，即便吴华文不胡乱言语，曹佾一旦起了疑心，这几名凛风阁弟子怕是也难以幸免。
曹炬沉思良久，喟然长叹道：“若不想让这几个凛风阁弟子无辜丢了性命，看来只能我多担待些了。”
杨小云关切问道：“公子打算如何行事？”
曹炬眼神一冷，冷冷说道：“临行之前，将这二人剜眼割舌，关押于石牢之中。我就不信，凭他们二人的功力，还能在青石之上以指写字。”
杨小云心中不忍，道：“那何不干脆将他们杀了，也好免去这许多麻烦？”
曹炬神色淡然，道：“就这般杀了，岂不可惜。他们二人的性命，我本是想留给三哥的，想必他定会颇感兴趣。”
舒晓云略作思索，问道：“如此一来，曹大人岂不是要多费一番周折？”
曹炬嘴角上扬，露出一抹笑意，道：“正合我意。最好能让家父派人从成都城开始查起。如此，李元春在京城停留的时日便会长些。此次前往剑南，反正三哥也会与我一同返回京城。届时李元春仍在曹府，他们二人如何相处，便随他们去吧，我可不想卷入其中。”
舒晓云点头道：“这倒不失为一个良策。既然是因公子才揭开这桩丑事，此时装糊涂，倒也明智之举。”
恰在此时，门口侍卫进来禀报：“公子，李先生和轩侍卫已到。”
曹炬赶忙站起身来，对着李擎天恭敬施礼道：“徒儿见过师父。”
这边杨小云也裣衽一礼，轻声道：“轻如拜见义父。”
这几日，曹炬对李擎天敬重了许多，不再如往常般嬉皮笑脸。李擎天反倒有些不太习惯，只得应了一声：“都起来吧。”
曹炬重新坐下，面露惭色道：“家门不幸，让师父见笑了。”
吴华文的口供乃是李擎天亲自逼问出来的，其中详情他自然清楚，心中也正为曹炬担忧，当下问道：“炬儿，你打算如何处置此事？”
曹炬便将方才与几女商议的内容，详细说了一遍。李擎天听后，点头道：“如此安排，倒也妥当。唉，想当年在成都城时，为师瞧你大哥老成持重，如今怎变得这般不成体统。”
曹炬神色平静，淡淡说道：“大哥想必是认为，徒儿抢占了本应属于他之物，一时钻了牛角尖。其实他若安心留在剑南，必定能登上父亲当年之位，只是他太过贪心了。”
曹炬沉吟片刻，忽道：“小云姐，劳烦你带着几个丫头，陪李元春一同回府。李元春名分上终究还是我大嫂，我实在不愿回京面对父亲，此事便有劳你代劳了。”
杨小云思索一番，觉得确是如此，便应道：“妾身听公子的吩咐。”
“家父若问起李元春之事，小云姐便说当时正值夜间，你与几个丫鬟留在马车上，并不清楚详情。”曹炬苦笑着说道，“父亲那辆马车，也烦请小云姐一并带回去吧。唉，原本打算一路游玩至成都城，如今看来，算是泡汤了，看来我天生便是劳碌的命啊。”
此言一出，除了轩鸣，屋内众人皆向这个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少年投去一个白眼。
曹炬唉声叹气了一阵，道：“轩鸣，你与曹迎春带领八十名凛风阁弟子，护送小云姐回京。抵达曹府后，无需逗留，持本公子的令牌前往凛风阁，再调一百名弟子，火速赶至永安府。”
“小的遵命！”轩鸣应道，随即面露疑惑，道，“公子，是让小的带人前往永安府吗？可按行程，此次去成都城并不途经永安府啊。”
曹炬看向李擎天，说道：“师父，徒儿正要向您禀报，此次前往剑南大营，徒儿打算更改一下行程，想在永安府逗留几日。”
“逗留？”李擎天微微皱眉，若有所思，“你可是为了永安胡家？”
“正是，徒儿不想再犹豫不决了。大哥拉拢铁刀门，无非是想与徒儿一争高下。徒儿除非离开曹家，从此退隐山林，否则避无可避。但他终究是我兄长，血浓于水，徒儿实在不想将事情闹大，伤了父母的心。因此，想提前斩断他的羽翼，永安胡家便是其中之一。”曹炬转身对着轩鸣说道，“轩鸣，因情况有变，本公子先前答应你的事，只好变通一下，提前动手了。但本公子仍可向你保证，胡珉琅之级，由你亲自去取。”
轩鸣赶忙俯身道：“公子之恩，小人无以为报，一切听从公子吩咐。”
“那就好。”曹炬又将目光转向舒晓云，道，“晓云，要不你也与小云姐一同回京吧。”
舒晓云一脸愕然，问道：“这是为何？”
曹炬道：“此去剑南，一路危机四伏，刀光剑影，你又不通武功，还是回京较为稳妥。”
舒晓云轻笑一声，道：“看来曹公子对晓云还不甚了解。当年晓云也曾拜在萧大娘子门下，修习过一年武功。只是小女子志不在此，又天赋欠佳，这才作罢。但好歹还有些底子，寻常一两个大汉，还近不了我的身。”
曹炬微微一愣，心想自己平日里见惯了武林一流高手，对于练过一两年武功的，看起来确实与常人无异。
高滔滔却拍手笑道：“原来舒姑娘也是同道中人，媚娘失敬了。只是媚娘竟丝毫看不出来，不如请舒姑娘施展一番身手，让媚娘开开眼界。”
曹炬一听，也笑着说道：“晓云，露一手吧，若本公子觉得可行，便带你同行。”他倒真想见识一下舒晓云的身手，毕竟此行凶险万分，若舒晓云弱不禁风，还是回京城为好，万一出了什么事，他可着实舍不得。
舒晓云瞪了这对男女一眼，无奈起身，对着李擎天施了一礼，道：“李先生，晓云献丑了。”言罢，从怀中取出一把匕首。曹炬见了，不禁咧嘴一笑，这把匕首正是当时舒晓云欲用来自尽之物，只不过原先匕首上的毒，已被他除去。
“晓云这套武功名为‘袖匕’，相传是前朝一宫女所创，请李先生指点。”语毕，匕首缩入长袖之中，只见她轻轻一抖，两条长袖如蝴蝶般荡开，恰似翩翩起舞，动作行云流水，煞是好看。只是那匕首尖在袖口忽隐忽现，平添了几分凛冽的杀机。
正施展间，舒晓云突然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曹炬见状一惊，连忙起身欲去搀扶。不料，寒光一闪，舒晓云手中的匕首已脱手而出，直直没入曹炬身后的墙壁之中。
“好！”李擎天忍不住出声赞道，随即又面露怀疑之色，问道，“舒姑娘招式如此娴熟，应不止练了一年吧？”
舒晓云香汗微沁，道：“晓云在萧大娘子门下，确实只待了一年，也仅学了这套武功。只是平日里闲来无事，时常练习罢了。”
李擎天微微点头，道：“不过这套武功，似专为刺杀而创，招式虽精妙，但仅适用于自保，并不适合正面相搏。而且从这套武功中，足见姑娘资质上佳，绝非你方才所说的欠缺天分。”
舒晓云脸色微微泛红，当年她对习武本就兴致缺缺，心想即便武功练得再好，以自己低微的身份，最多也只能做个萧家的杀手。因此，花在厨艺上的心思，远多于武功。每次萧大娘子前来考较，舒晓云总是佯装笨拙，不久萧大娘子便对她失去了信心。但这套武功，舒晓云却完整地学了下来，并不时练习，只为多一项防身之技。
高滔滔也点头附和道：“李先生所言极是，这确实是一套用于刺杀的武功。方才若不是舒姑娘故意射偏，怕是有人要手忙脚乱一番了。”
曹炬故作未闻，道：“既然师父都如此盛赞，舒姑娘便与本公子同行吧。不过，我已舍弃马车，这一路需骑马日夜兼程，我只怕你受不了这颠簸之苦。”
舒晓云坚定道：“请曹公子放心，晓云并非吃不得苦之人。”
高滔滔不怀好意地笑道：“公子尽可放心，就让舒姑娘与媚娘同坐一骑吧，媚娘定会照顾好她的。”
舒晓云心中一寒，冲着曹炬微微摇头。
曹炬却存心刁难，道：“你若真想同去，只能与轩姑娘同骑，无人能照顾你。”
舒晓云思索再三，终究难以割舍对曹炬的情谊，不愿独自一人留在京城，于是咬牙点头道：“好，晓云愿意。”
杨小云忽道：“公子，既然舒姑娘已决定同行，不如让可人也随公子一道去吧。公子一路上总要有个人伺候，临行前夫人反复叮嘱妾身，务必照顾好公子，妾身这一回去，恐怕难以交差。”
曹炬一听，顿时头痛不已。母亲的脾气他再清楚不过，说不定真会迁怒于杨小云。但又面露难色道：“可人又不会骑马，如何带她去？”
杨小云笑道：“曹迎春陪妾身回京了，不是还有曹思春三姐妹么？就让她们轮流带着可人便是。可人也是穷苦人家出身，这点小苦还是能承受的。”
舒晓云一听，暗自懊悔，自己刚刚怎就忘了还有这四姐妹？忍不住偷偷瞥了眼高滔滔，只见高滔滔正如猫盯着老鼠一般，眯着眼冲她笑。
第二天一大早，曹炬将杨小云送出阳谷县城门后，便带着众人，浩浩荡荡地直奔永安府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