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曹炬无奈起身,三进宫门。前来迎接他的,依旧是曹媛身边的太监高要。
这宫廷之地,向来透着股神秘又压抑的气息,每一处角落仿佛都藏着不为人知的故事。曹炬踏入其中,就好似进入了一个充满谜团的迷宫。
相较于前两次,高要对曹炬愈发恭敬。高要心里明镜似的,这少年如今在朝中那可是炙手可热的风云人物,日后的前程更是不可限量。在这勾心斗角的宫廷,多结交个有潜力的人物,就多一份保障。所以他言语间满是讨好之意,那模样,活像一只摇尾乞怜的哈巴狗。
曹炬心里也明白,这些宫中宦官大多出身贫苦人家,实在是家中生计艰难,才无奈送孩子入宫。大宋朝对宦官管控极严,多数太监的俸禄仅够勉强维持温饱。像高要这种近身伺候的太监,虽说比普通太监稍好一些,却也没什么实权,对家中事务根本照料不上。曹炬有心拉拢,随口询问高要的籍贯与家中状况,并许诺日后将他家人接到京城安置。高要听闻,顿时感激涕零,那表情,仿佛曹炬就是他的再生父母。
走进曹媛的凤鸣宫,曹炬不禁一愣。只见赵灵儿笑靥如花,依偎在曹媛身旁,二人不知正聊些什么,神态颇为亲昵。这场景,就像一幅温馨的画卷,但在这宫廷之中,却又透着几分不寻常。
瞧见曹炬进屋,赵灵儿面露喜色,走上前来嗔怪道:“怎么这么久才到,我和媛姨都等了许久啦。”那天官家一番话,让赵灵儿心花怒放,以为父亲基本认可她与曹炬之事。她天性烂漫,见到曹炬,连“本宫”二字都不用了。
曹炬见姑姑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和赵灵儿,猜到必定是她告知赵灵儿自己今日要来。曹炬虽有些无奈,却也不好冷脸相对,只得笑道:“府里有些事耽搁了,所以出来晚了些。”
赵灵儿有些不信,道:“你整日都这般忙碌吗?你们府里那么多下人,让他们去办不就好了。”
曹炬懒得理会她,撇嘴道:“你若不信,我也没办法。”说罢,转身向曹媛见礼,说明来意。
曹媛与曹老夫人已有好几年未曾谋面,一听母亲也要来,欢喜道:“本宫这便去面见官家。你们俩也有好些日子没见了吧,先坐下聊聊。炬儿,等姑姑回来后,与你一同回府。”言毕,曹媛向赵灵儿眨了眨眼。
曹媛离去后,宫内顿时安静下来。这安静,就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让人心里莫名有些发毛。曹炬咳嗽一声,正欲开口,却见赵灵儿笑盈盈地看着自己。
曹炬心中疑惑,道:“你这般看着我作甚?”
赵灵儿走上前拉住他的衣袖,道:“咱们先去长平宫。”
曹炬愕然,道:“去你宫里做什么?姑姑可说了,让你我在此等候。”
赵灵儿神色有些扭捏,脸泛红霞,道:“叫你去你就去嘛。”
曹炬听这话暧昧,心里顿时一阵慌乱,开始胡思乱想:难道她想……不可能吧,赵灵儿毕竟是公主之尊,怎会做出那种事?就算她真想,自己肯定会……那该如何是好?
曹炬强自镇定,正色道:“公主,请先把话说明白,要我去长平宫所为何事?”
赵灵儿犹豫了一下,道:“我姑姑想见你。”
曹炬犹如被冷水浇头,满心绮念瞬间消散,吓得一激灵,道:“你姑姑找我做什么?”
赵灵儿拉着他往门外走去,一边说道:“你去了不就知道了。”
曹炬苦笑着跟随赵灵儿来到长平宫。
上次与赵灵儿来长平宫时,曹炬根本没进去细看,与赵灵儿在屋外较量一番后,就被赵婉打得晕头转向。此次走进来,曹炬才发现这长平宫占地极广,比姑姑的凤鸣宫大了好几倍,不禁暗暗称奇。这宫殿的布局,仿佛暗藏玄机,每一处角落都散发着神秘的气息,让人感觉像是踏入了一个古老而神秘的遗迹。
赵灵儿领着曹炬走进一间屋子。这屋子与其说是房间,倒更像是一座大殿,从大门到堂上足有数十丈距离。赵婉就站在堂上,背对着曹炬。
赵灵儿走上前去,轻声道:“姑姑,他来了。”
赵婉应了一声,转过身来。曹炬不禁一呆,赵婉并未像往常那样戴着面具,竟以真面目示人。
从外表看,赵婉不过二十五六岁模样,全然不像赵灵儿的姑姑,倒似她姐姐一般。此刻她虽身着男装,却依然风姿绰约,一张雪白的瓜子脸,眉如远山含黛,唇似朱丹轻点,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只是双目凌厉,不时闪过一道寒光。曹炬瞬间在心里评价:愤世嫉俗的老处女。
但世间向来以强者为尊,曹炬还是硬着头皮上前施礼道:“下官参见长公主。”曹炬如今有官职在身,便依照宫里规矩行礼。何况若按江湖规矩,自己就得说晚辈风驰门门人曹炬拜见前辈,那不是找打吗。
赵婉淡淡道:“还是唤我温先生吧,这长公主的称呼,我已数十年未用了。”
曹炬识趣地应道:“是。”
赵婉道:“让你来此地,你定觉得奇怪吧?”
曹炬不禁点了点头,这长平宫根本不像是公主的居所,尤其是这间屋子,他一进来就感觉心里沉甸甸的,有种莫名的压抑感。这压抑感,就像有一双无形的眼睛在黑暗中窥视着自己,让人浑身不自在。
赵婉轻轻一拍身前的石栏,道:“这里原是后周柴氏世宗早朝之处。”
曹炬一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道:“那为何会由灵儿公主居住于此?”
赵婉道:“当年我大宋太祖定都于此,有一道士称后周传承不到二十年,是因这地方缺少龙脉之气。太祖听信其言,便又新建了朝堂大殿。从此,这长平宫便归我峨眉派所有。”
曹炬恍然大悟。这背后的故事,就像一个隐藏在历史长河中的谜团,如今终于被揭开了一角。
赵婉走下堂来,道:“想当年,周世宗柴荣麾下贤臣如云、名将似星。这边应站着群臣之首、千古名相;这里所立着的,应是开国名将们……”
赵婉边走边指,说了近百个名字竟丝毫不差。曹炬心中暗暗佩服,他一直对世宗柴荣能一统天下之事深感迷惑,因此对这一时期的史书研读最多,论熟知程度还在赵婉之上,可始终找不出其中缘由。无论正史野史,对世宗皆是大加颂扬,说他自幼聪慧、胸怀大志,毫无平庸之态。曹炬也曾想过,柴荣是否也和他一样,来自另一时空,可纵观史书,世宗并无任何异常之处,没有超越时代的言论,只是成就了一统天下的伟业。与大多数开国君王一样,他为政清明,体恤民情,算得上是个好皇帝,仅此而已。
曹炬正在出神,赵婉突然停下,转身盯着他道:“此地曾有如此众多的英杰,曹炬,你日后想站在什么位置?”
曹炬一惊,她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怀疑曹家有不臣之心?不由得强笑道:“长公主,小臣不过是个碌碌无为之人,哪能与这些前朝先贤相提并论?”
赵婉哼了一声,道:“你若也算碌碌无为,世上又有几个杰出之士。小小年纪就已是凛风阁首座,一身武功竟能与明教长老抗衡,似你这等人物,我还是生平仅见。”曹炬虽未按她所言唤她温先生,可赵婉此时也不想计较。
曹炬捉摸不透她究竟何意,干脆直言道:“能得长公主盛赞,小臣荣幸之至。不过小臣愚钝,长公主方才之意,还请明示。”
赵婉看着他道:“前些日子你救了我皇兄,让我颇感意外。那些刺客是明教中人,而你则是风驰门传人,风驰门乃明教六堂之一,你却出手击杀明教长老‘大漠孤烟’涂建邦,这是为何?”
曹炬正气凛然道:“小臣所练虽为明教武功,但终究是大宋子民。那西域明教投效契丹皇帝,刺杀我大宋重臣。古语云:天、地、君、亲、师,小臣自当以护卫我大宋为重。”
赵婉问道:“那教你武功的李先生,想必就是大理的‘天魔书生’李擎天了。他身为风驰门门主,难道就对你所为之事置之不理?”
曹炬道:“家师虽为风驰门门主,但多年前便已效命我曹家。此次得知刺杀梁大人的是西域明教中人,家师的确身处两难之境。小臣体谅家师,特请家父恩准家师不参与此事。”
赵婉森然道:“可我怎么听说,当时突然出现一蒙面人,出手救走了明教的司徒浩南?”
曹炬这一惊非同小可,这婆娘从何得知此事?这消息就像一颗突然投下的炸弹,在曹炬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赵婉见曹炬犹豫不决,猛然喝道:“说!是否你师父所为?”
曹炬一狠心,道:“此事是否家师所为,小臣尚不得而知,但小臣已决心不再追查此事。”
赵婉疑道:“这是为何?”
曹炬道:“他毕竟是小臣授业之师,为徒者不应胡乱猜疑师父。何况明教此次东来共二十九人,若家师真心向着明教,大可事先通风报信,家父领兵围剿苟府必然无功而返。倘若此事万一真是家师所为,小臣也甘愿为家师担下此事,以报师门之恩。”
赵婉不由得点了点头,峨眉派当年也只是江湖中的一个门派,对尊师重道看得极重,曹炬此言倒也合她心意,说道:“如此做也有你的道理,毕竟他是你师父。看在你救驾有功的份上,此事不再与你计较。”
曹炬暗暗松了口气,这才发觉自己已汗流浃背,方才七分谎言三分真,还好赌对了。
赵婉沉吟道:“方才我与你说的那些贤臣名将,都是助后周世宗一统天下的功臣。如今天下四分,与当年三国鼎立颇为相似。只是西夏羸弱、大理衰败,我大宋真正的强敌唯有大辽。大辽皇帝耶律洪基当年为一统朝纲,大肆诛杀世家大臣,反而使大辽元气大伤。而我大宋则恰恰相反,皇权势微,朝政被你们三大家族把持。”
曹炬不由得苦笑道:“长公主,这话有些过了吧。”
赵婉看了他一眼,道:“事实就是如此,你们三大家族不过是互相牵制,谁都不敢有篡位之心罢了。”
曹炬大声咳嗽,这女人可是长公主啊,怎么一点都不懂得隐晦,把话说得如此直白。
赵婉又道:“凡事有弊有利,这数十年来,三大家族人才辈出,我大宋国力也日渐强盛,已超越大辽。若不是君臣相争,恐怕早已对大辽用兵。如今三大家族成联盟之势,官家体弱,无力再奈何你们曹毕丁三家。但我可断言,若无外患,三大家族联盟必不会长久,到头来仍会争斗不休。曹炬,你们曹家为三大家族之一,令尊曹佾乃治国安邦的奇才,而你又是曹家下一辈的佼佼者,我想让你转告曹佾,大辽皇帝耶律洪基雄才大略,若任凭他整治大辽,恢复元气,大宋必难得安宁。只有及时对大辽用兵,迫使大辽穷兵黩武,也许十年后我大宋便可有机会收复燕云,一统天下,使此地再现后周世宗时的盛况,你曹炬那时必可在此间占据一席之地。”
曹炬这才明白赵婉的用意,暗想这女子倒也是个厉害角色,懂得将国内矛盾转移到国外。可那大辽又岂是好惹的,一旦两国开战,三大家族不知会有多少精英埋骨沙场,如此对赵家来说倒是有百利而无一害。不过她说的也有道理,大辽和大宋总会有一战,晚战不如早战,父亲曹佾似乎也有此意。
既然赵婉将话说得如此明白,曹炬指了指那高堂之上,笑道:“那要看上面那位能否容得下我们曹家了。”
赵婉知他指的是赵拓,道:“你们无需操心此事,此事由我来掌控,他翻不出什么风浪。”虽说峨眉派曾有祖训不得干预朝政,可赵家已到了危及存亡之际,赵婉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
曹炬呵呵笑道:“如此甚好。”
不过曹炬却有些不解,道:“小臣只是个未成年的小子,长公主为何不找家父亲自商谈?”
赵婉一滞,道:“你既是凛风阁首座,曹佾想必是要将你培养成曹家下一代宗主,先由你转告吧。”她实在不想再见曹佾,若与曹佾商议此事,戴着面具肯定无法取信于他。可若以真面目相见,那段往事虽已过去多年,可她内力深厚,驻颜有术,容貌并未有太大改变,曹佾一眼便可将她认出,到那时天知道会有什么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