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炬失笑道:“小臣上头还有两位兄长,曹家宗主之位哪轮得到我来坐?”
赵婉目光如电,直直盯着曹炬道:“除去你父亲,历代曹家宗主皆由凛风阁首座承袭。若曹佾并无此意,又怎会将你两位兄长调出京城?他二人亦是才智超群之辈,难道就担当不起这凛风阁首座之位?”
曹炬乍闻此言,恰似平地里起了个惊雷,顿时心头剧震,只觉心乱如麻。父亲若真行此废长立幼之举,大哥又无过错,如何能让他心服?曹炬此前不知便也罢了,如今知悉,日后该如何面对大哥?
赵婉道:“曹炬,今日便到此为止,你且先回去。此事除告知你父亲,万不可再对旁人提起。否则,纵是我这侄女悲痛欲绝,我也决然不会姑息。”
赵灵儿急忙拉住她衣袖,嗔怪道:“姑姑!”
赵婉虽如此言语,但料想曹炬并非不知轻重之人,不然曹佾也不会对这儿子青睐有加。
曹炬应了声“是”,转身便向外行去。
赵灵儿欲与他一同出去,却被赵婉一把扯住,道:“你暂且留下,姑姑尚有要事。”赵婉本欲与曹炬商谈他与赵灵儿之事,然见他神情恍惚,显是曹佾并未与他提及立为下任宗主之事。赵婉不禁暗自思忖,难道曹佾另有图谋?若果真如此,赵灵儿的婚事便需暂且搁置。如今赵家危如累卵,这侄女的婚事乃是至关重要的筹码,绝不可随意定下。
曹炬直觉赵婉所言非虚,可父亲此举,大哥能心甘情愿?曹炬与曹岐、曹岯兄弟情深意笃,实不愿因此事破坏兄弟情谊。
曹炬长叹一声,心忖唯有回去向父亲问个明白。
宫内小径之上,黄叶堆积如山,此时已至深秋时分。
曹炬正行在通往凤鸣宫的道路,忽闻一个娇柔婉转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公子行色匆匆,莫不是急着去与有情人相见?”
曹炬心中一惊,忙向四周扫视。此声音分明是以深厚内功逼入他耳中。
不远处,一位清扫落叶的宫女转过身来,莲步轻移,缓缓朝曹炬走来。这女子乍看之下,并不惊艳,眼睛较之赵灵儿略小,鼻子不及杨小云那般挺直,嘴巴似乎也稍大几分,唯有肤色尚算白皙。然而,这般容貌组合在一张脸上,竟生出一股蚀骨销魂的媚态。
曹炬深吸一口气,道:“高滔滔?”
高滔滔掩嘴轻笑,宛如春花绽放:“原来公子还记得滔滔,奴家还以为公子有了公主相伴,早将奴家抛诸脑后。未曾想公子竟是当朝三大家族之曹家的小公子,难怪连春华阁亦对公子有所忌惮。”
高滔滔身上的宫女服饰显然是新制的,略显不合身,但即便如此,亦难掩其婀娜多姿的身段。这掩嘴一笑,更是媚态横生,令人心旌荡漾。曹炬不得不承认,单论魅惑之术,此女堪称天下无双。
曹炬暗自警惕,道:“你如何得知这些事?”
高滔滔面露幽怨之色,宛如梨花带雨:“方才公子与公主携手走过此处,情意绵绵,真叫奴家好生羡慕。先前奴家不知那女子何人,听管事太监说起,方知是公主。唉,奴家如今是毫无指望了。”
曹炬眉头微皱,道:“休要在本公子面前卖弄你那‘玉女心经’。你何时入宫的,为何本公子一无所知?”
高滔滔道:“便是昨日,那张老头难道未曾向公子禀告?”
曹炬这才忆起,昨夜曹迎春送来几份文书,彼时府中事务繁杂,这几份文书又未标注加急,自己竟疏忽忘了查看。
高滔滔依旧一副楚楚可怜之态,道:“公子,莫不是对滔滔心生不满?”
曹炬道:“何出此言?本公子何时对你不满了?”
高滔滔幽怨地瞥他一眼,道:“与滔滔一同入宫者,共二十有二人,其中三人直接获封嫔妃,其余十几人亦皆安排妥当,唯独滔滔与另外四人,一早便被驱赶来此清扫落叶。”
曹炬淡然道:“怎么,你也妄图成为嫔妃?本公子送你入宫,所为何事,张老先生难道未曾与你说明?”若成了官家的嫔妃,日后又怎能留在赵拓身旁?不过,曹炬亦寻思,印象中的高滔滔,不也曾先后侍奉两位君主?
高滔滔晃动手中扫把,道:“即便不当嫔妃,也不该让滔滔做此等粗活吧。听闻他人入宫前,家人皆已上下打点周全。唉,滔滔自幼孤苦伶仃,公子又对奴家弃若敝屣,奴家也只能认命了。”
曹炬笑道:“古人云:‘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
高滔滔急忙捂住耳朵,跺脚道:“不听不听,公子休要狡辩,滔滔不愿听闻。”
曹炬住口,心中不禁有些愧疚。自己对这女子一直心存戒备,张伯昌未得授意,自然不敢擅自为高滔滔在宫中打通关节。
曹炬注视着高滔滔,忽道:“若在宫中觉得不快,与我言语一声,我即刻便可带你离去。”赵婉既已决意掌控储君赵拓,高滔滔留在宫中已无必要,况且以赵婉的眼力,高滔滔这身媚功恐难遁其法眼,稍有差池便会性命不保。
高滔滔收起嬉笑之态,摇头道:“不劳公子费心,既已至此,滔滔便在此安心住下。”
曹炬仍不死心,道:“一入宫门,深似海渊。这宫廷之中的险恶,更甚于江湖,你为何执意留下?”
高滔滔道:“滔滔孤身一人,留于何处并无分别。宫廷虽险,滔滔自信尚有自保之能。当年与滔滔一同入春华阁者,有四十余人,三年之后,仅余区区四人。公子难道还以为春华阁是良善之辈?”
曹炬默然,明教中人向来崇尚肆意妄为,视他人性命如草芥,曹炬在李擎天的影响下,对此倒也习以为常。但若是对一群纯真孩童下手,曹炬绝难容忍。若此事属实,那邹霜降实在罪无可恕。
曹炬忽道:“你随我出宫去吧,当初与你之约定,就此作罢。出宫后,本公子助你成为春华阁之主。”
高滔滔撇嘴道:“除非公子愿让滔滔侍奉身侧,否则滔滔断不与公子同去。”
曹炬心中一动,打量高滔滔,旋即打消此念。高滔滔在旁人眼中千娇百媚,但毕竟是后天功法所致,曹炬有龙象般若神功护体,并未受太大蛊惑。他还是偏爱杨小云那般天生丽质的女子。况且这高滔滔心思难测,此番言语亦不知真假。她身负上古媚功,绝非安于寂寞之人,若带入曹府,定会搅得府中鸡犬不宁,除少数几人外,恐怕皆会为其迷惑。即便父亲曹佾意志坚定,曹炬亦敢断言,他决然抵挡不住高滔滔的“玉女心经”。
曹炬暗自思忖:或许此等心法本就不该存于世间,幸而其中破绽颇多,春华阁亦不欲其流传,否则历史上若再多出几个张丽华,史书恐怕便不会如此记载了。
“既如此,便随你吧,”曹炬说道,“但你若执意留在宫中,有一事须得提醒你,这宫中藏有一位绝顶高手,你若靠近储君,定会被她察觉。倘若她知晓你是明教中人,决然不会轻饶。”
高滔滔面露怀疑之色,以为曹炬故意恫吓,笑道:“滔滔这‘玉女心经’,也仅在李先生与公子面前受挫,此人比起李先生又当如何?”
曹炬神色凝重,沉声道:“即便我与师父联手,亦非她之敌手。且此人乃女子,你的‘玉女心经’在她面前,毫无用处。”
高滔滔一惊,强笑道:“宫中既有如此高手,公子为何还将奴家送进宫来?”
曹炬不欲多做解释,只是道:“如今情形不同往昔,此人日后会常伴储君左右。你还是打消念头,随我出宫吧。”言罢,曹炬伸手去拉她衣袖。
高滔滔身形陡然一闪,连退数步,说道:“公子且慢,听奴家一言。奴家既已到此,便从未想过离开。我高滔滔这一生,受尽欺凌,又遭人哄骗修炼此夺命武功,今后不愿再受制于人。”
曹炬脸色一变,冷笑道:“你欲留在宫中,恐怕不止此因吧。”
高滔滔道:“公子心思缜密,滔滔之意自然瞒不过公子。不错,我高滔滔年方二十二,‘玉女心经’已修炼至前人所及之巅峰,恐怕时日无多。此生滔滔饱受欺辱,便想尝尝成为一国之后的滋味。公子所说的那位绝世高手,无论真假,滔滔皆无所畏惧。”
曹炬眼中闪过一丝杀意,道:“你如此直言不讳,难道不怕我取你性命?”
高滔滔将心中所想和盘托出,似觉轻松许多,道:“此乃滔滔之愿,公子若不答应,滔滔这条命本就是公子所救,公子若欲取回,悉听尊便。”
曹炬暗自苦笑,自己恰似开启了潘多拉之盒,将这女子送进宫,实乃大错特错。前世看书,那些主角回到往昔皆能算无遗策,可自己为何屡屡受挫,辛苦布置的棋子,非但无用,反而成了大麻烦。
“你倒真对得起高滔滔这个名字。”曹炬从怀中掏出当日高滔滔所赠玉佩,“你可还记得此物?”
高滔滔扭过头去,说道:“自然记得,奴家当日曾言,若日后滔滔做出对不住公子之事,公子可将此玉佩击碎交予滔滔,滔滔便在碎玉之前自行了断。”
曹炬手中微微用力,凝视高滔滔道:“此话可还作数?”
高滔滔手抚胸口,决然道:“玉若碎,滔滔自当自绝心脉。”
曹炬看着她,只见高滔滔面色苍白,神情坚毅,再无一丝“玉女心经”的魅惑之意,曹炬心中不禁一软。思忖再三,还是作罢,自己此生从未杀过人,况且眼前又是女子,且命不久矣。反正有赵婉在,这高滔滔再厉害,也掀不起太大风浪。再者,旁边几位宫女已注意到这边,不时投来目光,若高滔滔突然在此自尽,曹炬便是有七八张嘴,也难以说清。
曹炬将玉佩置于掌心,淡淡说道:“既然你心意已决,我亦不再强求。你是何等样人,小小一块玉佩又岂能束缚你。这块玉佩便还于你,你我从此再无瓜葛。但高滔滔你给我记住,想当皇后可以,但需安分守己,否则,即便你真成了太后,我曹炬亦有能力取你性命。”
“太后?”高滔滔眼中闪过一抹异彩,“确实比皇后更为尊贵。”
曹炬手抚额头,暗自懊恼自己所言。
“想当太后,下辈子吧。”曹炬摇头,将玉佩抛给高滔滔,转身离去。
高滔滔凝视着曹炬的背影,眼神逐渐黯淡。她轻抚手中玉佩,喃喃自语:“明明已告知你,只要你愿意收留滔滔,滔滔便随你而去。可你却毫无回应,看来在你心中,根本瞧不上滔滔。你乃世家公子,滔滔不过是江湖女子,自然难入你眼。或许是你年纪尚小,不懂女儿家的心思?”
高滔滔将玉佩贴于脸颊,感受着曹炬的气息,忽然扑哧一笑:“若你年岁再长几岁,无论你是否接纳滔滔,滔滔都定会纠缠于你。”
“不过你既未将此玉佩捏碎,看来对滔滔还是有几分在意。若你方才真将其捏碎,滔滔的心亦会随之破碎,这世间便再无牵挂。”高滔滔语气复又转为苍凉,“也不知滔滔能否得见你真正长大成人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