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炬回转凤鸣宫,高要赶忙趋步迎来,躬身作揖道:“五公子回返啦?”
曹炬应了一声,问道:“姑姑往官家那边去,还未曾归来?”
“正是。公子且先移步屋内稍坐片刻。”
待至屋内,高要亲自动手为曹炬沏了一盏香茗。曹炬落座后,面色沉郁,倚靠着椅背,目光呆滞,似陷入沉思。
高要心中忐忑难安,实不知这五公子缘何烦闷。方才与灵儿公主一同出去时,分明还一切顺遂,怎的归来便满脸不悦之色?莫不是二人之间生出了什么嫌隙?
曹炬忽而摇头,口中念道:“高滔滔。”
他暗自思忖,自己究竟是为何,竟对这女子如此心存忌惮?难道仅仅是因为这个名字?若是换做张滔滔、李滔滔,曹炬自觉应当不会如此烦忧。如今并非明清之世,当今帝王之权,远不及后世那般尊崇,所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愚忠观念,在当下不过是个笑谈罢了。至少三大家族,绝不会将此等言论放在心上。即便此高滔滔便是那历史上的奇女子,也不过是个精擅媚功的女子罢了。官家手中权势有限,她又凭什么去掌控朝中大权?若仅论武功,曹炬自信仅凭一己之力,便可将此女制服,更何况曹家高手如云。
想及此处,曹炬心中豁然开朗,心情也随之放松,转头唤道:“高要?”
高要微微一愣,应道:“小的在。”心中却暗自诧异,曹炬平素皆客气地称自己为高公公,今日怎的突然直呼其名。
曹炬问道:“你可是甲牌九级?”
高要面露惊讶之色。当年那送自己入宫的老者,曾将自己编为甲牌九级,还未等自己弄明白其中深意,媛德妃娘娘便接管了宫内西殿众人,这编号已然许久无人提及。
不过他心思敏捷,隐隐猜到了其中关联,连忙应道:“小的正是。”
曹炬又问:“当年与你一同奉命到媛德妃娘娘麾下效力的,共有二十一人,如今这些人可都还在?”
高要心中再无疑虑,答道:“回禀公子,尚有十九人。其中一人因病亡故,另一人起了异心,被娘娘杖毙。”
曹炬注视着他,说道:“高要,你既深得娘娘信任,想来办事能力颇为不凡。我有一事托付于你。”
高要思索片刻,说道:“公子请讲,只要与娘娘之事并无违背,小的定当竭尽全力。”
曹炬微微一笑,道:“放心,此事我亦会向娘娘禀明,你无需担忧。宫中近日新来了一批宫女,此事你应知晓吧。”
高要回道:“小的知晓,明日凤鸣宫也要从这批宫女中挑选几位。”
曹炬心中一动,寻思着要不将高滔滔安置在姑姑身旁?但稍作思忖后,还是放弃了此念。高滔滔心意已决,即便将她置于凤鸣宫,亦是徒劳无功。况且她武功不弱,万一情急之下,伤了姑姑,那可就糟糕了。
“这批宫女中有个名叫高滔滔的,你安排几人暗中留意她的举动,再设法收买一名新来的宫女,让她与高滔滔同住一处。将此女的一举一动详细记录,每日向我汇报。”
在高要心中,始终以媛德妃娘娘为尊,听闻曹炬所托之事,不由得松了口气,说道:“公子放心,小的即刻便去操办。”
曹炬沉思片刻,说道:“此事无需做得过于刻意,不必动用你们那十九人全部,另外,除你之外,不可让旁人知晓是我主使此事。”
“小的明白。”
高要向曹炬行了一礼,转身退了出去。
不多时,曹媛归来,见曹炬独自在此,不禁心生诧异,问道:“灵儿呢?”
曹炬苦笑着答道:“被她姑姑唤走了。”
曹媛眉头微蹙,说道:“她所为何事?”自曹炬险些命丧赵婉之手后,曹媛对温先生的好感便已荡然无存。
赵婉与曹炬所谈之事极为机密,且叮嘱曹炬只能告知曹佾一人,曹炬便随意敷衍了几句,急忙催促曹媛动身。
曹炬陪同曹媛返回曹府,曹夫人早已在厅中相候。见曹媛到来,曹夫人笑意盈盈地上前行礼。曹媛赶忙阻拦道:“嫂嫂,此处又非宫中,你这般行礼,可是要折煞小妹了。”
曹夫人顺势起身,笑道:“官家竟这般痛快,就准你回府了?”
曹媛神色平淡地说道:“正是,这些时日,官家似已想通,对小妹的怨气也消了许多。”
曹夫人讥讽道:“许是他明白此事已无法强求了吧。”
曹媛神色落寞,道:“或许吧,他到底也上了年纪。”
曹夫人忽觉与曹媛谈论此事不太适宜,毕竟二人尚有夫妻情分,于是有意转换话题,说起京城近来的趣事。
然而,一谈及京城趣事,难免便会提及曹炬与赵灵儿之事。曹炬顿感不妙,连忙起身告退。
曹媛却唤住他,说道:“炬儿,你且留步。姑姑先前已与你娘说过,此次回府便住在你的碧水园。”
曹炬笑道:“侄儿求之不得,自是欢迎姑姑大驾。”
曹媛坐在那里,笑意盈盈地看着曹炬。
曹炬心中直发毛,他最怕曹夫人这般笑容,眼前这姑姑与母亲相比,也不遑多让,只得勉强笑道:“姑姑,侄儿可有什么不妥之处?”
曹媛笑意未减,说道:“倒也并无不妥。只是听你娘说,你已然纳妾,那女子容貌甚是标致?”
曹炬面露尴尬之色,说道:“那杨小云亦是个苦命女子,侄儿与她不过仅有个名分罢了。”
曹媛神色一正,说道:“如此便好,灵儿对你情深意重,你切不可辜负了她。万不可她尚未入门,你便已有了孩儿。”
曹夫人在一旁忍不住笑出声来。
曹炬无奈道:“姑姑,您这说的是什么话,侄儿与小云姐之间清清白白。”
曹夫人白了他一眼,说道:“若不是你父亲严令你未成年之前不得与小云圆房,就凭你,能把持得住?”
曹炬又羞又恼,自知在这二人面前讨不到便宜,索性一甩衣袖,转身离去。
身后顿时传来一阵笑声。
曹炬气呼呼地朝着碧水园走去,迎面恰好遇上刚刚回府的曹佾。
曹佾见曹炬面色不善,不禁微微一怔,问道:“炬儿,你姑姑可已到了?”
曹炬应道:“是的,父亲。姑姑正在内屋与娘交谈。”
曹佾“哦”了一声,便向内屋走去。
曹炬突然想起赵婉所言之事,急忙说道:“父亲,孩儿有要事禀报。”
曹佾边走边道:“就在此处说吧,为父还得去见你姑姑。”
曹炬连忙几步赶上曹佾,说道:“父亲,此事至关重要。”
曹佾见曹炬神情凝重,略作思忖后,点头道:“那好,随为父去书房。”
二人来到书房,曹炬将赵婉所说的话,一字不漏地向曹佾讲述了一遍。
书房内一阵沉默,曹佾忽然冷哼一声,道:“女子涉足朝政,祸患无穷。”
曹炬心中暗自不以为然,心想母亲不也时常为父亲出谋划策么,那些巾帼女杰,未必就比男子逊色。
曹佾接着说道:“不过她倒还有些眼光,知晓要尽早对大辽国动手。只是说来容易,真要付诸行动,谈何容易。”
曹炬并未出声,他深知在处理军国大事方面,自己远不及父亲。
曹佾继续说道:“这些年,官家一直无心战事,大宋的兵力部署向来以防御为主。一旦外敌来犯,只能被动应战。真要对大辽国用兵,这可是天大的事,岂是十天半月便能筹备妥当的?粮草的储备运输、民夫的征调等诸多事宜,起码得耗费数年时间,哪能说打就打。再者,军力的调动亦是关键,攻打大辽国,难道仅靠北线大营?自然还需从西宁防线和剑南节度使处调集至少十万大军。而且用兵贵在神速,务必打得大辽国措手不及。否则,两国各陈兵数十万于阵前,我大宋并不比大辽国占据多少优势,稍有差池,便会全盘皆输,至多也不过如大辽国一年前那般,无功而返。”
“还有,究竟该由谁来统领大军?北线都统制丁越,守成尚可,但进取不足。一旦大战爆发,军情瞬息万变,战机稍纵即逝,以丁越的性格,实不适合担当此重任。然而,北线大营与大辽国常年对峙,彼此情况熟悉,与大辽国交战,还需仰仗他们。若以西宁防线或剑南节度使为主帅,显然不妥,况且几位都是一方大营的统领,丁越未必会心服。军中将领若不能齐心,这仗还如何打?可这丁越又动不得,他在北线大营十数年,帐下诸多将官皆是他一手提拔。若强行将他调离,众人心中难免不满,进而动摇军心。况且他还是丁谓的堂弟,丁家在军中仅他这一员大将,丁谓绝不可能同意将他从北线都统制的位置上撤下。”
曹炬忍不住说道:“那能否让狄青为帅,丁越为辅?狄伯伯在军中德高望重,又是枢密使,丁越想必不会有异议。”
曹佾看了他一眼,道:“你所言极是,此乃上上之策。但狄青对官家忠心耿耿,对为父却一直心存疑虑。将他调往北线,他必定以为为父有所图谋,而且官家也不会放心,朝中忠于官家的臣子,也就这几位了。炬儿,你去告知那长公主,只要她能说服狄青担当此任,两年内便可对大辽国用兵。”
曹炬应道:“是,父亲。”正要离开之时,赵婉提及曹家宗主向来由凛风阁首座接任的话语,突然在他脑海中闪过。曹炬看向曹佾,欲言又止。
曹佾察觉到曹炬神情有异,问道:“炬儿,还有何事?”
曹炬犹豫片刻,说道:“父亲,孩儿心中有一事,憋闷许久了。大哥和三哥在京城不过半年,父亲却将二位兄长同时外派离京,其中是否与孩儿有关?”
曹佾凝视着曹炬,道:“你从何处听来此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