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炬缄口无言。
曹佾喟然长叹，道：“炬儿，那凛风阁交付于你之手，你操持得极为出彩，为父深感快慰。你无需理会他人的闲言碎语，为父如此安排，自然有其道理。”
曹炬道：“兄弟一心，其利断金呐！我等兄弟若不能齐心合力，又何以抵御外敌？孩儿身为幼子，父亲这般举措，难免有人心中有所不满。”
曹佾踱步数步，猛地转身，目光如炬地盯着曹炬，道：“炬儿，倘若为父此刻让你让出凛风阁首座之位，转予你大哥，从此往后，你便做那族中闲散之人，不得再执掌族中大权，你可愿意？”
曹炬这些时日掌控凛风阁，已然深深领略到手握大权的美妙滋味。此刻听闻曹佾此言，“遵命”二字在喉间翻涌，却无论如何也难以出口。
曹佾冷笑一声，道：“你与你大哥一般，都非甘居人下之辈，又何必在为父面前惺惺作态？”
曹炬心中一惊，赶忙俯身道：“孩儿绝无此念。”
曹佾冷哼一声，道：“或许你此刻尚有几分诚意，然时日一长，手中之权，你岂会轻易割舍？自古以来，多少英雄豪杰，皆在权势面前低头，你又岂能例外？你既已踏上仕途，难道不想如为父这般，掌控万人生死？你平日里常有惊人之举，虽竭力掩饰，但以为父观之，恐怕连官家，你都未必全然敬重。用古人之语，你这便是天生反骨！”
此言一出，曹炬顿时冷汗直冒。
“你等三兄弟，或许唯有岯儿能看淡权势，你与你大哥，皆难以做到。”曹佾道：“今日便说到此。岐儿大婚在即，你还是多费些心思在这事上吧。”
“是，父亲。”曹炬几乎是仓皇而逃。父亲这番话，直让他有种被看透的赤裸之感，这老头子着实可怖。
却不知曹佾望着他的背影，心中亦是百感交集。当初让曹炬执掌凛风阁，实乃无奈之举，且尚抱有观望之意。未曾想，才过半年光阴，曹炬已将凛风阁牢牢掌控，大肆提拔亲信，就连曹旷等族中掌权之人，亦被排挤出去。事到如今，已容不得曹佾反悔，除非即刻将曹岐从剑南节度使任上召回，接掌凛风阁，或许还有些许挽回的余地。可如此出尔反尔，又如何能让凛风阁众人信服？只会让凛风阁再生动荡。况且曹佾深信，无论如何，曹岐当堂主，定然不如曹炬胜任。
岐儿，你这弟弟实在是太过出众了。曹佾暗自思忖，照此下去，为了我曹家，为父只好对不住你了。
※※※※※※
曹炬率千名家将，一大早就赶至京城外十里之地。曹岐等人今日便要抵达，曹佾念及自己母亲亦在此次行程之中，况且李家小姐算是正式入曹家门，便命曹炬至十里外相迎。
曹炬胯下的汗血宝马极少出城，今日难得见那空旷大地，登时兴奋起来，不停地刨着蹄子，曹炬不得不双腿用力，死死夹住它的腹部。
一旁的李擎天叹道：“好一匹血性宝马，怎奈落在你手里，实在是大材小用了。”
曹炬一笑，道：“老骥伏枥，志在千里。这汗血宝马总有大放异彩之日，何况除了徒儿，还无人能驯服此马。”
李擎天哼了一声，道：“是吗？要不为师一试？”
曹炬心中一紧，他驯服汗血宝马的手段并不光彩，此马不过是迫于他的强势，对他的忠诚度可想而知。李擎天武功高强，汗血宝马又是个欺软怕硬的主，十有八九会倒戈。
曹炬突然向前一指，道：“小澹台打探消息归来了。”
澹台宇鑫赶至曹炬面前，翻身下马，单膝跪地行礼道：“启禀公子，大公子与三公子一行已至落日坡，正在休整。”
曹炬精神一振，道：“传令下去，众家将与我一同去迎接大哥一行。”言罢一抖缰绳，汗血宝马如离弦之箭般蹿了出去。
汗血宝马亢奋异常，曹炬虽竭力控制速度，但仍将众人越甩越远。
不消片刻，曹炬已隐约望见曹岐一行。曹炬一夹马腹，汗血宝马速度陡然加快数倍，如一道红色闪电般向前冲去。
身后的家将们登时发出一声哀叹，这五公子也太不体恤下属了。
曹岐一行中亦奔出一骑，长笑道：“小五，你可愈发张狂了。”
曹炬一勒缰绳，汗血宝马一声长嘶，呈“人”字形而立，显然是意犹未尽。
曹炬拱手笑道：“小弟参见三哥。多日不见，三哥风采依旧，愈发英武了。”
曹岯一拳朝曹炬打去，道：“多日不见，你倒是愈发油嘴滑舌了。”
曹炬一沉肩，闪过这一拳，笑道：“有三哥如此出众，小弟岂敢落后？”
兄弟俩嬉笑打闹了一阵，曹岯羡慕地看了汗血宝马一眼，突然叹道：“怎的什么好东西都被你得了去，小心招人忌恨。”
前几日刚被父亲训斥一顿，曹炬自此多了个心眼，此时听出曹岯话中有话，却佯装不知，笑道：“似此等良驹，小弟一是机缘巧合，二是有本事将其驯服。旁人会作何想，那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曹岯苦笑道：“罢了，不说了，后面去拜见祖母吧。她老人家若知晓是你来迎接，心中必定欢喜万分。”
曹炬问道：“这一路上祖母可好？”
曹岯面露忧色，道：“她老人家毕竟年事已高，虽说我与大哥尽量减缓行程，可一路奔波下来，祖母仍是颇为疲惫，到了京城还需好生调养才行。”
两人边说边往前走，来到队伍之中。曹炬环顾四周，绝大多数人都不认识，显然此次护卫的大多是李府家将。
曹炬忽见不远处曹岐骑着一匹黑色骏马，正指挥着下人整理行装，忙驱使汗血宝马向前小跑几步，拱手道：“小弟参见大哥。”
曹岐抬头见是曹炬，微微一愣，淡淡说道：“你来了。”
曹炬笑道：“大哥大婚在即，小弟自当效力。小弟先去拜见祖母她老人家，再向李家姐姐贺喜。”
曹岯笑道：“小弟居心不良，想逗李家妹子开心呢。可这女子脸皮极薄，这一路连我都没见她几回，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曹家兄弟皆在成都城长大，与李家姑娘自幼相熟，说起话来也没什么顾忌。
不料曹岐脸色一沉，道：“她已是你们二人大嫂，日后言语间需注意分寸。”
曹岯与曹炬面面相觑，颇为惊愕。
曹炬反应迅速，道：“小弟遵命。三哥，祖母在哪辆车上，小弟急着拜见她老人家。”
曹岯闷声道：“随我来吧。”
拐过一个弯，曹炬有意无意地说道：“大哥似是变了许多。”
曹岯叹道：“自他离开京城，我便鲜少见他展露笑颜。到了成都城，他对李家妹子也甚是冷淡，李家妹子找我哭诉过几回，可我又能如何？”
曹炬关切地问道：“大哥莫不是有心事？”
曹岯白了他一眼，欲言又止，摇头道：“他从不与旁人诉说心事，我怎知他所为何事。只是你日后在他面前需多加留意，毕竟他是长兄，方才你便该下马向他行礼才是。”
曹炬苦笑道：“小弟实未想到此处。可我们三兄弟何时如此讲究这些小节了？”
曹岯哼了一声：“如今不比往昔了。”
曹老夫人见自己最疼爱的孙子来了，满心欢喜，精神也振作不少，将曹炬唤至身边，絮絮叨叨地与他交谈起来。曹岐的新婚妻子李元春的座车就在曹老夫人旁边，这时代男女之防并非十分严苛，听闻小叔子来了，李元春便也下车过来相见。
曹炬见李元春脸色憔悴，全无大婚前的喜气，不由得暗自叹息，正欲上前行礼，曹岐策马赶来，见曹炬与曹老夫人亲密交谈，脸色一寒，随即又笑着对曹老夫人道：“祖母，小五奉父亲之命来接您了，我们早些启程吧，争取在日落前赶回府里，爹娘正等着给您请安呢。”
曹炬也笑道：“大哥所言极是，姑姑也在府中等候您老人家呢。”
曹老夫人一听曹媛也在府中，连连催促曹岐快些启程。
三兄弟并驾齐驱，曹岯突然一指前方，道：“大哥，小五，你们可还记得此处？”
曹炬向前望去，心中一凛，道：“落日坡？”
曹岯道：“正是，此处便是落日坡。上次与父亲同行至此，我们尚不知此地何名，我只记得父亲策马登上此山头，我们兄弟三人随侍左右，一同眺望汴梁城。当时我热血沸腾，可如今故地重游，却不知为何，再也没有了那份豪情。”
曹岐心中一动，他深知这个弟弟平日看似大大咧咧，实则心思颇为敏锐，自己的心思恐怕早已被他看穿。曹岐看向曹炬，只见这个幼弟脸上笑容满面，并无异样，不由得一阵心烦，不愿再听曹岯旁敲侧击，便向曹炬问道：“五弟，听闻京城局势大变，汪邵敏一死，这刑部尚书之位落入何人之手？”
曹炬道：“父亲曾与丁谓有过约定，这刑部尚书一职由丁家族人出任。汪邵敏死后，官家至今尚未上过早朝，父亲与丁谓联名保举丁谓之弟丁框为刑部尚书的奏折至今未获批复，但此事已成定局，官家也无力更改，不过是再拖延些时日罢了。”
曹岯摆摆手道：“朝中之事如今还管它作甚，再怎么变，也无非是三大家族的天下。我最感兴趣的倒是另一件事。小五，我们在路上便听闻你与灵儿公主关系匪浅，此事当真？”
曹炬干笑道：“谣言，纯属无稽之谈。”
曹岯摇头道：“无风不起浪，小五，你莫要糊弄我们。这一路上，府里常有家将来禀报京城之事，莫以为我们一无所知。况且你向来钟情比你年长的女子，早有先例，如你宠爱的杨小云便比你大了好几岁，灵儿公主似乎也比你大两岁吧，正合你意。”
曹炬并未动怒，反而若有所思地问道：“府中时常有家将至此？究竟是哪个大胆的混账东西，竟敢胡乱嚼舌？”
曹岐突然伸腿一踢曹岯胯下战马的臀部，道：“快到前面看看去，似有不妥。”
曹岯猝不及防，被曹岐赶着一同向车队前方而去。
曹炬眯着眼看着二人身影，微微一笑，转身向易容混在曹家将中的曹迎春等人招招手，道：“你们几个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