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实可惜。”马罡缓缓收起长弓，转过头，面上满是惋惜之色，开口道：“那狗官跑得竟如此之快。”
法蒂玛心中忽的一凛，赶忙转身向后望去，只见宋军似是被方才那一轮箭雨给震慑住了，脚步停了下来。然而，她心中的不安却如潮水般翻涌，愈发浓烈。这感觉，恰似她儿时与阿拉布塔在草原流浪时，被饿狼暗中窥视一般。这种感觉，已在记忆中尘封许久，但法蒂玛对它的信任从未消减。正是凭借着这份感觉，夫妻二人多次从野兽的尖牙利爪以及对头的暗杀中死里逃生。
“大嫂，这是怎么了？”
法蒂玛轻轻摇了摇头，刚要开口，脸色却陡然剧变。只见她猛地抬起一脚，将马罡狠狠蹬落马下，自己则顺势迅速缩身，躲到了马腹一侧。几乎就在同一瞬间，一道黑光如流星般带着凄厉的尖啸声，从马罡的马背上一闪而过，径直从一个杂胡儿郎的后心穿透而出。那杂胡儿郎被一股巨大的冲力带得高高飞起，连一声惨叫都未来得及发出，便瞬间气绝身亡。而那道黑光势头未减，又穿透一人后，深深扎入了另一人的后背上。
法蒂玛并未上马，而是大声疾呼：“众儿郎听令，屈身藏于马侧，切不可回头，速速离开此地。马三弟，你带几人将方才死去兄弟的尸首带上，不可遗弃。”
宋军阵内。曹炬见方才射出的箭并未命中目标，心中也颇为意外。暗自思忖，那妇人反应如此机敏迅速，必定是马贼之中举足轻重的人物。当下，他又取来两枝铁箭，一枝夹在两指间，另一枝则张弓搭箭。这一次，他不再有丝毫迟疑，瞄准法蒂玛的坐骑便射了出去。
法蒂玛听到又有尖啸声传来，无暇多想，急忙松开缰绳，纵身一跃而起。双足刚一落地，便听到背后传来爱马一声哀鸣，紧接着便仆倒在地。法蒂玛心头一阵酸痛，对于西宁的儿女而言，胯下的良驹就如同自己最亲密的伙伴，是第二条性命般的存在。但她深知此刻绝非悲伤之时，不敢有丝毫停留。只见她纵身而起，足尖在前面一人的马背上轻轻一点，几个腾跃之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曹炬见状，也懒得再射第三箭。那破车弓所配的箭矢皆是特制的，总共不过十来枝。虽说等到达西宁大营后还能请铁匠重新打造，但用来射杀这些小喽啰，实在是太过奢侈了。
忽听有人满是由衷地赞叹道：“曹将军，好箭法啊！”
曹炬回头一看，只见杨哲勉和康飞正站在身后。杨哲勉的目光死死地盯着他手中的破车弓，眼中的羡慕之情简直要溢出来了。
曹炬微微一笑，说道：“杨哲勉，本将军早就说过，你若能拉开此弓，便借你用几日。怎么，今日还想再试试？”
杨哲勉一脸沮丧，说道：“多谢将军美意，末将已经试过多次了，可最多也只能拉开第二重。”
康飞这时上前禀报道：“曹将军，被困的贼人已被全部歼灭，马贼的援军正朝着这边赶来，我们还是撤入林中吧。”
曹炬抬眼向远处望去，只见山岗下的马贼正疾驰而来，连他们的面目都几乎清晰可见。他点了点头，问道：“我军伤亡情况如何？”
康飞回禀道：“伤了三十几人，但所幸并无一人阵亡。”
曹炬满意地说道：“好，不愧是背嵬铁骑。众军士听令，保持阵型，缓步向后撤退。”
阿拉布塔在山岗上，远远望见从林中涌出大批宋军，心中担忧妻子的安危，急忙率领其余人马赶来接应。两军会合后，青衣盗首领乌恩见队伍里没有自己的人，顿时怒道：“阿拉布塔首领，你那夫人究竟是何用意？我那些儿郎被困在里面，她为何见死不救？”
阿拉布塔面色一冷，说道：“乌恩首领，即便换做是我领兵，也会如此行事。你难道没看出，先前那两队骑兵乃是背嵬铁骑，你这几百人算是注定要折损在此了。更何况，还有数千手持盾牌的步兵，虽说他们不像是西宁本地人，但也能看出训练有素。法蒂玛他们若贸然冲上前去，岂不是白白去做宋军的箭靶子。”
旁边一人满脸幸灾乐祸的笑意，说道：“是啊，事已至此，还请乌恩首领节哀顺变吧。”
乌恩怒不可遏，“唰”的一声拔出腰刀，直指那人，喝道：“桑格，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儿！”
那桑格却毫不退让，缓缓抽出腰刀，冷笑道：“乌恩，你居然还敢在我面前拔刀。我们白狼盗与你们青衣盗之间的恩怨可不少，也好，今日你我便正好做个了断。”
乌恩气势顿时一泄，白狼盗虽说人数不满千人，但“白狼”桑格的武功在西宁草原那可是绝对能排入前五之列，绝不是他能够抗衡的。
“够了！今日请你们来，可不是为了让你们了结恩怨的。”阿拉布塔环顾四周，竟没看到法蒂玛的身影，心中不禁一沉，大声喝道：“夫人在哪里？”
“大哥无需担心，妾身在此。”法蒂玛从阵中缓缓走出。
阿拉布塔松了一口气，却又觉得有些奇怪，问道：“法蒂玛，你的马呢？”
法蒂玛咬着牙说道：“死了，被一个宋军将领给射杀了。”
众人听闻，皆是一惊。在西宁草原上，法蒂玛的名声丝毫不逊色于阿拉布塔，而杂胡儿更是他们夫妻二人一同创立，两人的武功也是不相上下。常有人打趣说，幸亏阿拉布塔和法蒂玛一男一女，还能结为夫妻，否则依照西宁人的性子，为了这杂胡儿的首领之位，两人非得拼个你死我活不可。
桑格不禁问道：“大嫂，那人是谁？难道是背嵬铁骑的向犷洋那狗贼？”
法蒂玛摇了摇头，说道：“绝对不是，向犷洋与他相比，差得远了。三弟，把那三位死去的兄弟抬过来。”
马罡与几人将那三具尸首抬了过来，法蒂玛说道：“大哥，各位兄弟请看，这三人皆是被那人同一枝箭所射杀。”
众人闻言，倒吸一口凉气，纷纷围了上去。只见其中两具尸首的前胸后背，都有碗口大的伤口，看上去甚是可怖，由此足见那箭的威力之大。
马罡将插在另一尸首上的铁箭拔下，擦拭干净血迹后递给阿拉布塔，说道：“这一箭原本是冲着小弟来的，若不是大嫂出手相救，小弟恐怕再也见不到大哥了。”
阿拉布塔接过铁箭，在手中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却默默不语。
法蒂玛心中仍是充满了后怕，说道：“妾身从未见过如此霸道的箭法，几乎是箭声刚起，箭便已至。不是妾身说丧气话，当年西宁大营围剿我们四大寇时，若此人在军中，今日能站在此地的兄弟，恐怕没有几个了。”
桑格跳下马来，仔细查看了几具尸首，不禁叹道：“大嫂所言极是，若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在下确实很难躲过此箭。”
乌恩大声叫道：“阿拉布塔首领，此人绝不能留。今日若放过他，日后我们在西宁还如何立足？”
马罡冷笑道：“乌恩首领，你说得倒是轻巧。宋军的兵力并不在我们之下，不仅有背嵬铁骑，那几千步兵也不容小觑。他们若铁了心守在林中，就算我们拼光所有人马，也未必能杀得了那人。”
乌恩说道：“他们既然躲在林中，我们便用火攻……”
桑格打断他的话，说道：“火攻？你也不看看，此时树枝地面全是积雪，如何能烧得起来？再说了，要把火把投入林中，势必得踏入宋军硬弓的射程之内，到时候几千人乱箭齐发，嘿嘿，你们青衣盗要是愿意担下此事，在下倒是没什么意见。”
阿拉布塔忽然说道：“西宁大营那四万背嵬铁骑还远在宋辽边境，这些人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杂胡儿的军师尤致思索片刻，说道：“大哥难道忘了，西宁大营原本共有五万背嵬铁骑？其中一万人三年前被曹安泰带去了南线。依在下之见，这些人定是曹安泰所部。”
段坤叹道：“我们这次可真是失算了。先前担心杨文广那两万人正往此地赶来，所以才不得已在白天强攻。早知道这样，还不如拼一把，改在夜间偷袭呢。”
法蒂玛摇头道：“背嵬铁骑久经沙场，对我们的情况又极为熟悉，就算夜间偷袭，也未必就能得手。”
桑格略带尴尬地说道：“阿拉布塔大哥，小弟手下儿郎只发现了这批辎重，却没能打探出详细情况，实在是小弟的过错。”
“桑兄弟不必自责，谁能料到背嵬铁骑居然会押送辎重，这怪不得你。”法蒂玛转头看向阿拉布塔，说道，“大哥，如今我们进退两难，该如何是好？”
阿拉布塔将目光投向军师尤致，问道：“军师，你有何高见？”
尤致沉吟片刻，说道：“依在下之见，当下立即退兵，方为上策。”
众人皆沉默不语，尤致说出了大家心中所想。只是西宁四大寇初次联手，便这般灰溜溜地退去，实在是让人觉得窝囊至极。
乌恩心中暗自思忖，到目前为止，自己这边损失最为惨重，近三成的人马都被歼灭了，而白狼与黑风两伙人马却毫发无损。青衣盗与他们两家向来关系不睦，往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乌恩实在心有不甘，佯装怒道：“不能就这么退兵，我那些兄弟难道就白白牺牲了？”
在场之人大多都是一方豪杰，见一向奸诈狡猾的乌恩居然执意要决一死战，他心里打的什么主意，众人几乎一想便知。尤致碍于情面，拱手说道：“乌恩首领，我们前来抢夺这批军中辎重，本就是为了求生存。但即便没有这批辎重，在下觉得咱们也能勉强熬过去，只不过日子会过得苦一些罢了，诸位也不至于因此就去西宁大营抢夺。如今敌我双方实力不相上下，彼此都有所顾忌。所以方才宋军出兵数倍于我们，而大嫂仍能从容退走，由此可见，他们只是想立威，并非一定要取胜。再者，杨文广那两万大军也不会无缘无故在这冰天雪地之中离开大营百余里，必定是为了接应这批辎重而来。据探子今晨所报，他们距离此地不过大半日的路程，可到现在都还没有他们的消息。在下断言，除非我们能在两个时辰内结束这场战斗，否则西宁四大寇今日恐怕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军师所言极是，”阿拉布塔道，“此战我们既已错失先机，又对敌情判断失误，已然完全处于下风。若再强行硬拼，实在是不明智之举。我们做盗贼，不过是为了让众儿郎及其家小能够活下去，为了这些辎重与宋军拼个你死我活，实在没有意义。各位兄弟意下如何？”
桑格拱手道：“小弟听从大哥的安排，继续耗在此地也没有什么好处，撤就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