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恰似吴华文所讲,身染沉疴,面色惨白如霜,眼眸中透着冷冽,神色淡漠地说道:“这位公子,莫不是认错人了罢?”
曹炬嘴角泛起一抹浅笑,说道:“小弟虽说仅在三年之前与大嫂有过一面之缘,但自信决然不会认错。”言罢,回首望向杨小云,杨小云微微颔首,三年前曹家喜结连理之时,她亦在侧,眼前这女子分明便是曹岐之妻,成都府李知府家的千金李元春。
李元春仍在强词狡辩:“小女子姓吴,乃是吴公子的妹子。公子纵然贵为当朝枢密使之子,行事却也太过蛮横霸道,视人命如草芥,难道我大宋便无王法可依了吗?”
曹炬道:“小弟还是头一遭听闻有人将自家兄弟称作公子的,大嫂倘若不愿承认,小弟也不敢过分强求,不过吴家那小子终究会吐露实情的。”
仿若与曹炬的话语相互呼应,刹那间,从不远处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李元春听得真切,分明便是吴华文的声音,顿时心慌意乱,神色大变。
曹炬语调悠然地说道:“大嫂出身于官宦世家,或许并不知晓,江湖之中有一种用于逼问口供的武功,名为‘追魄指’,任你何等坚毅刚烈之人,最终也会沦为卑躬屈膝之辈。”
李元春沉默不语,陡然间面露绝望之色,樱唇微启,正欲咬舌自尽,曹炬早有防备,早已扣于手中的一枚石子如流星般疾射而出,精准击中李元春的肩井大穴,李元春轻哼一声,旋即便昏厥过去。
曹炬环顾身旁的三位女子,面露苦笑,说道:“这可如何是好,总不能真的将大嫂逼死吧。”
舒晓云和杨小云亦是满脸忧虑,高滔滔依旧一副慵懒的神态,说道:“公子留滔滔在身边,难道只是当作摆设不成?‘玉女心经’对付这般不会武功的小女子,即便涉及床笫之事,滔滔也能问得明明白白。”
曹炬亦是关心则乱,听高滔滔这般一说,方才回过神来,却又不禁担忧起来,问道:“滔滔,你这心法,会不会对她身体有所损伤?”
高滔滔回应道:“她若不会武功,自然不会伤及身体,只会在神志迷乱之中,将一切和盘托出。”
曹炬笑道:“本公子真是糊涂了,那就有劳滔滔施展法术了。”
高滔滔站起身来,说道:“那就请曹公子到外边稍作等候。”
曹炬微微一愣,问道:“这却是为何?”
高滔滔白了他一眼,说道:“公子原来心怀不轨,莫不是还想看嫂子那欲仙欲死的模样。”
舒晓云忍不住轻声笑了出来,心中暗道,这高滔滔倒确实有趣。
曹炬无奈,只得苦笑着走出屋子。
不出一炷香的工夫,高滔滔气呼呼地走了出来,对曹炬说道:“你点的穴道,滔滔解不开,你且先去解开再说。”在杨小云和舒晓云面前丢了颜面,高滔滔自然将怒火撒到曹炬身上。
曹炬哈哈一笑,为李元春解开穴道后,迅速退出屋外。
曹炬估摸高滔滔问出李元春的事情需要些时间,便移步至李擎天的住处。
刚一踏入屋内,便听到两人如牛般粗重的喘息声,只见李擎天与轩鸣站在一旁,而吴华文和童国威面色如死灰,浑身被汗水湿透,显然刚刚遭受了不少折磨。
曹炬目光冰冷地看向吴华文,说道:“吴公子,你好大的胆子。”
吴华文惨然一笑,说道:“既然落在你曹家手里,吴某无话可说,此事乃吴某一人所为,与铁刀门毫无干系。”
曹炬手指童国威,说道:“此人以及其他一些弟子,难道就不是铁刀门的人?任凭你如何推诿,铁刀门都难脱干系。”
童国威喘了口气,说道:“公子,这曹家五公子心狠手辣至极,无需与他多费口舌。”
曹炬心中有些诧异,思索自己的行事风格,这“心狠手辣”四字倒也勉强算得上,但自己在京中向来行事低调,并未做出什么引人注目的事情,这姓童的为何如此了解自己?
“童先生,你是听何人说起本公子的?”
童国威似乎意识到自己失言,紧闭,双唇不再开口。
曹炬向轩鸣使了个眼色,轩鸣心领神会。轩鸣与李擎天虽无正式师徒名分,却有师徒之实,“追魄指”也已苦练多年,童国威功力被封,毫无反抗之力,只觉体内如刀绞锉骨一般剧痛,当即又是一声惨叫。
曹炬转头看向吴华文,见他望着童国威,面露惧色,不由微微一笑,说道:“吴公子,你一个江湖中人,是如何结识本公子大嫂的?”
李擎天缓缓走到吴华文身旁,目光冷峻地盯着他,吴华文刚刚吃了他的苦头,身子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脱口而出道:“是曹家大公子邀请吴某到曹府做客,吴某这才见到李……曹夫人的。”
曹炬顿时来了兴致:“哦?大哥请你这铁刀门少门主到府上所为何事?”
吴华文吞吞吐吐地说道:“是为……”
童国威忽然忍痛拼尽全力喊道:“大公子,不可……”轩鸣反手就是一个巴掌,童国威口鼻顿时鲜血直流,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曹炬神色淡然地说道:“即便你不说,本公子大致也能猜到,况且还有李元春,她也会道出实情的。”
吴华文强撑着站起身,嘶声说道:“你把元春怎样了?她可是你大嫂!”
曹炬冷哼一声,说道:“曹家容不得这等不守妇道的儿媳,你既然如此在意她,那就将一切都招了吧,也省得她多受苦楚。轩鸣,把那姓童的老头封住哑麻穴道,拿纸笔记录。”说罢,曹炬见门依旧紧闭,便坐了下来,暗自思忖:大哥果然不是寻常之辈,铁刀门与成都曹家往来,自己安插在成都城的眼线居然毫无察觉,想必这些人不是背叛就是被杀,以前收到的线报恐怕大多都是假的,看来大哥在成都城的势力得重新估量了。
李擎天手持几张绢纸,走进屋内,说道:“这小子全招了。”
曹炬有些惊讶,说道:“这么快?”
李擎天笑道:“‘追魄指’岂是常人能够忍受的,这小子已然是强弩之末,不得不招。另外,那童国威也招了,他是听蜀王府赵玉炎郡主提及你的名字的。”
曹炬想起当年与赵玉炎一同前往剑南大营时,因大理国奸细武安逸的几件事,赵玉炎对自己便没什么好感,不由冷笑道:“原来是她。”
曹炬接过那几张绢纸,满脸不屑地说道:“就他这等货色,也配称什么英风双骄?”
李擎天叹息道:“京城乃藏龙卧虎之地,单是凛风阁的三位供奉,寻常人在江湖上闯荡一辈子,都未必能遇上一个,你见得多了,眼界自然也就高了。平心而论,以吴华文这年纪,英风双骄之名倒也算实至名归。”
曹炬看向师父,笑道:“那徒儿呢?”
李擎天哼了一声:“你是个异类,算不得数。”说罢,转身便离去了。
曹炬被噎得半晌说不出话,许久才静下心来查看吴华文的口供,看着看着,脸色愈发阴沉。
舒晓云走了出来,脸颊红扑扑的,大概是受了高滔滔媚功的影响,但神色颇为凝重,见曹炬坐在椅上沉思,便说道:“高滔滔已经问出详情,恐怕真如你所料。”
曹炬扬了扬手中的绢纸,说道:“我已经知晓了,刚刚师父来过,那吴华文也已全部招认。”
舒晓云诧异道:“这吴华文如此没骨气?李元春即便神志不清,也坚持了许久才说出实情。”
曹炬站起身来,说道:“鄱阳庄传承近百年,他一个富家公子,骨头再硬也硬不到哪里去。大嫂她没什么大碍吧?”
舒晓云摇摇头,说道:“没有,醒来后只是精神有些恍惚,看样子还不知自己已经说出实情,小云姐和高滔滔正在陪着她。这高滔滔实在是太厉害了。”
曹炬微微皱眉,说道:“晓云,隔墙有耳,往后无论何时,都叫她轩滔吧,我也该谨慎些了。”
舒晓云轻叹一声,说道:“知道了。”她心里明白,有些事不能意气用事。
曹炬忽而苦笑道:“唉,这真是一个你我都熟知的私奔故事。大嫂怎的这般糊涂,做出这等事来。”
舒晓云却有些同情,说道:“这也不能全怪她,看看你大哥是如何对待她的,简直伤透了她的心,吴华文才有机会乘虚而入。”
曹炬冷笑道:“但她也该为自己的家族考虑考虑,这一走,不仅害了自己,也让李家颜面扫地。”
舒晓云看着他说道:“曹炬,我发觉你已经完全融入这个时代,连思考方式都与你父亲他们别无二致。若是此事放在我们那个时代,李元春又有何过错?”
曹炬说道:“可李元春身处这个时代,就应当用这个时代的思维去考量……嗯,晓云,你似乎对他们抱有同情之心?”
舒晓云点头道:“若有可能,我想恳请你放他们一条生路。”
曹炬果断拒绝,说道:“李元春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吴华文绝不能放过!”
舒晓云道:“可在李元春心中,吴华文已然是她此生唯一的依靠,他若死了,李元春如何独自存活?”
“她可真是愚蠢至极。”
曹炬放声大笑,但舒晓云却听出其中满是嘲讽之意,不禁微怒道:“曹炬,你别这般冷酷无情好不好。你大哥卑鄙无耻到了极点,你可知道,他两个妾室所生的子女中,有一个其实是赵玉炎郡主所生,吴华文可有提及此事?”
曹炬心头一震,说道:“此话当真?”他虽知道曹岐与赵玉炎一直藕断丝连,时常暗中私会,却没想到竟然连孩子都有了。
舒晓云冷笑道:“李元春的父亲毕竟是成都府知府,府中的下人都不敢轻易得罪她,你大哥自以为行事隐秘,却不知李元春早已察觉。因此她对曹岐彻底死心,深知自己再与你大哥相处下去,恐怕连性命都难以保全,而李知府又无能为力。恰逢曹岐为结交江湖势力,邀请吴华文到府中做客,吴华文在一次偶然相遇中,对李元春一见钟情,但李元春也是过了一个月之后,才渐渐对他心生情愫。你方才未曾听闻,其实她对私奔一事也颇为纠结,只是被吴华文半强迫着离开了府中。”
曹炬坐下身来,神色淡然地说道:“那你可知道,吴华文是受了大哥的指使,才去接近李元春的?否则他一个江湖中人,怎能结识一府知府的千金。”
舒晓云神色怪异,说道:“知道,李小姐早就知晓此事。”
曹炬大为惊奇:“她知道?那她为何还要跟吴华文走?”
舒晓云道:“李元春也是大家闺秀,容貌秀丽,偏偏你大哥有眼无珠,对她视而不见。吴华文与李元春相处久了,难免日久生情。据我揣测,起初他是为讨李元春欢心,刻意迎合她的心思,到后来却假戏真做,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曹炬看了她一眼,说道:“你莫不是小说看多了。”
舒晓云微笑道:“这乃人之常情,有何奇怪。李元春听吴华文说,你大哥的意思是,想让他把李元春骗出成都曹家,找个无人之处杀了,以成全你大哥和赵玉炎郡主的好事。没想到吴华文良心未泯,发觉李小姐也是个可怜之人,久而久之动了真情,便将实情告知李小姐,劝她跟自己离开府中。李元春对大哥失望透顶,深知即便拒绝吴华文的提议,大哥也定会另想办法置她于死地,而她也对吴华文动了真情,若是将此事告知李知府,以吴华文的身份,两人日后再无相见之日,左右为难之下,李元春已是六神无主。你大哥前段时间又催促吴华文尽快动手,只因赵玉炎郡主再度有了身孕,蜀王也起了疑心,吴华文无奈之下,只好趁机强行将李元春带出成都曹家……”
曹炬道:“等等,这些事吴华文为何没有招认?”
舒晓云道:“他既然已落入你手中,自知必死无疑,又何必多此一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