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炬凝眉沉思少顷,缓缓开口道:“他本可凭此求我饶其一命。”
舒晓云嗤笑一声,说道:“吴华文又非愚钝之辈,曹家出了这等丑事,岂会留知晓内情之人活在世上。况且依李小姐所言,你大哥为拉拢铁刀门,对吴华文礼敬有加,平日里皆以兄弟相称。江湖中人最是看重义气,吴华文或许自觉对不住你大哥,故而将此事隐瞒下来。”
“可他既已携李元春离开成都城,缘何会来到京城附近,为何不回他的鄱阳庄?”
“吴华文奉其父吴寻照之命,前来与你大哥商议结盟之事。然他做出这等行径,吴寻照自然是怒不可遏。但吴华文终究是他的长子,吴寻照对这儿子寄予厚望。见吴华文拼死不肯杀李元春,无奈之下,只得命他将李元春送往檀州他姑母家中。可吴华文担忧父亲会派人暗中对李元春不利,遂执意亲自护送。李元春一路上忧心忡忡,以致染病在身,吴华文不敢走荒僻小路。而这阳谷县乃是前往檀州的必经之地,吴华文又听闻官家前些日子在京城东南举行盛大围猎,他揣测曹家的关键人物必定前往,便冒险取道此官道。不想官家的围猎草草收场,你曹公子又匆忙赶往成都城,唉,冥冥之中似有定数,吴华文竟落入你手。”
曹炬站起身来,摆了摆手道:“晓云,你暂且稍等,且容我好好思量……”
“哼,赵玉炎郡主居然又有了身孕?”曹炬一边来回踱步,一边低声自语,“此乃皇家之大丑事。虽说只是近日发生之事,但已有一子在成都曹家,世间岂有不透风的墙,蜀王若得知此事,定然不会放过大哥,父亲也断不会偏袒,大哥出此下策也是迫于无奈。而大哥拉拢铁刀门,恐怕就是冲着我来的。”
舒晓云对曹家兄弟之事也略知一二,接口笑道:“那自是如此。否则以曹家公子的身份,本无需与江湖中人结交。谁让你父亲做出废长立幼之举,你弟占兄业,而他又并无过错,换作任何人,心中都会有所不甘。不过枢相眼光独到,且极具魄力。单从此事来看,你大哥难成大器,与曹家小五相比,差得远了。”
曹炬无心与舒晓云调笑,皱着眉头沉思道:“可他既已与铁刀门结盟,为何要让吴华文来操办此事?”
舒晓云道:“李知府家的千金何等身份,寻常人又怎能入得了她的眼。这吴华文也算世家子弟,生得一表人才,风度翩翩,确实有几分英气,唔,而且比你还俊朗几分。”
曹炬终于忍不住,笑骂道:“休要胡言乱语,没见我正在思索正经事吗。大哥若真想杀李元春,大可趁她外出之时,让铁刀门假扮盗贼动手,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舒晓云笑嘻嘻地说道:“我方才也在琢磨此事,有些想法,不知对也不对。”
曹炬精神一振,道:“但说无妨。”
舒晓云道:“其一,李元春方才讲过,她除了回娘家之外,极少踏出府门,更别说出城,时间紧迫,你大哥恐难寻到下手之机。其二,这铁刀门与你大哥结盟,自然是看重他曹家大公子的身份。虽说朝中传言枢相不打算立他为曹家宗主,但再不济他也能统领剑南,铁刀门地处鄱阳湖,离剑南大营不远,向你大哥示好也是情理之中。然而你大哥对铁刀门心存疑虑,这些江湖世家向来唯利是图,不像死士那般毫无牵挂。若是你曹炬能许以铁刀门更大的好处与之和谈,铁刀门说不定就会弃你大哥转而投向你。之所以让吴华文这般大费周折地勾引李小姐,再将她拐出府杀害,你大哥恐怕早已暗中收集了诸多证据,若日后铁刀门有不轨之心,便以此为借口,率大军剿灭铁刀门。而铁刀门不过是一个江湖世家,即便道出实情,也无人会信,忌惮曹家的威势,更无人敢信,只能坐以待毙,等着被灭门。”
曹炬点头道:“言之有理。”
舒晓云道:“可惜啊,先是吴华文良心发现,后又命运弄人,他和李小姐竟落入你手……”
曹炬冷笑道:“区区一个铁刀门,又能把我怎样。”
舒晓云面露担忧之色,说道:“此去成都城,你务必多加小心,你大哥恐怕会对你不利。”
曹炬点头道:“你说得没错,父亲命我去接蜀王世子赵文基,并警告蜀王府不得与大哥勾结,大哥若得知此事,难免会起杀心。”
舒晓云问道:“那你打算如何应对?”
曹炬冷哼一声道:“我根本无需应对。待抵达成都府后,改道先去剑南大营,手持兵部令符调集五千背嵬铁骑,然后一同开进成都城。如此,就算我整日在大哥眼前晃荡,他也只能干着急。我就不信,以我的武功,天下还有谁能在这五千大军之中取我性命。”
舒晓云盯着他看了半晌,才说道:“好个卑鄙之法。”
曹炬双手一摊,道:“大哥与赵玉炎郡主之事既已被我知晓,我便已立于不败之地,何苦再与他争斗。他终究是我大哥,如何处置,就让父亲去伤脑筋吧。我若只是孤身一人倒也罢了,你和小云姐还有几个丫头不通武功,万一有个闪失,我可心疼得紧。”
曹炬朝屋外望了望,道:“我此刻所忧虑的,倒是该如何处置这铁刀门。”
不远处突然传来几声惨叫。
舒晓云面露不满,说道:“让你师父就此罢手吧,反正你已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吴华文也并非一无是处。”
曹炬笑道:“方才是那童国威的叫声,师父正在逼问铁刀门的接骨手法和秘药配方。”
舒晓云略一思索便明白了,连连点头道:“这门技艺确实不应由铁刀门独占,你若能将其广为传播,倒也算做了一件大好事,积累些阴德。”
曹炬瞪了她一眼,道:“什么叫积累阴德,搞得好似我平日里尽做些恶事一般。”
舒晓云轻叹一声,道:“你既胸怀一统天下的大志,便不可有妇人之仁,这等利国利民之事,还是多做些为好。因果报应之说,并非毫无道理。”
曹炬勉强笑道:“你怎的变得如此多愁善感,记得初时见你,并非如此啊。”
舒晓云轻声道:“自从有你相伴,我开心了许多。老天待我不薄,让我有你可依靠,争强好胜之心也淡了不少,思虑自然也就多了起来。”
曹炬心中涌起柔情,伸手搂住舒晓云的肩膀,道:“往后你便安心做个快乐的小女子,我定会给你幸福。”
舒晓云将头靠在曹炬肩上,曹炬只觉一股幽香扑鼻而来,一只手不自觉地往下移去。不想舒晓云忽然抬起头,一脸正色道:“答应我一件事。”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大煞风景,曹炬皱起眉头道:“何事?”
“你一定要让高滔滔立下誓言,她那媚功不许用在我和小云姐身上。”
“嗯哼,滔滔在屋内辛苦问询,你们二人却在此处亲亲热热,搂搂抱抱?”
曹炬有些尴尬,手不自觉地松开,可舒晓云却毫无羞涩之意,扬眉对高滔滔道:“你略施小计,就把李小姐弄得神魂颠倒,这也叫辛苦?”
高滔滔道:“你不通武功,自然不明白其中的艰辛,懒得与你说。公子,滔滔还问出一件有趣之事,公子可要听听?”
曹炬正要点头,舒晓云急忙道:“不许听!”
曹炬诧异道:“这是为何?”
舒晓云看了高滔滔一眼,脸色微红,道:“这高……轩滔简直荒唐至极,居然让李元春将床笫之事也说了出来,还不停地追问其中细节,真是不知羞耻。”
曹炬轻咳一声,对高滔滔板起脸道:“这确实有些过分了。”
高滔滔道:“滔滔也是为公子着想,若不问得详尽些,又怎能知晓这李元春是被吴华文酒后强行玷污,才无奈依从于他。”
曹炬眼中闪过一丝杀机,狞声道:“这吴华文真是不知死活。”
“当真如此?”舒晓云面露疑惑,“那确实该让吴华文多受些苦头。”高滔滔询问细节之时,她与杨小云无法阻拦,只好避到一旁,倒真没听到此事。
曹炬问道:“她还说了些什么?”
高滔滔瞥了舒晓云一眼,笑道:“这可是公子想听他嫂子床笫之事,可怪不得滔滔。”
曹炬气道:“谁要听这些,挑重点说。”
高滔滔收起嬉笑之色,神色微微一沉,道:“舒姑娘离开后,滔滔又问出一事,其实李元春心底真正钟情之人并非吴华文,而是另有其人。”
“那人是谁?”
“乃是曹家三公子,曹岯。”
曹炬听闻此言,与舒晓云面面相觑,怎么又牵扯到老三身上了?这简直如同一场荒诞的闹剧。
曹炬忍不住问道:“三哥他可知道此事?”
高滔滔摇头笑道:“应当不知。依李元春所言,此人大大咧咧,脑袋好似榆木疙瘩,从不理会她的心意。”
舒晓云忍不住扑哧一笑,道:“快说来听听,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原来当年曹岐尚未成婚之时,便对李元春颇为冷淡,李元春无奈之下,常常去找曹岯倾诉苦衷。他们三人自幼在成都城长大,彼此之间并无嫌隙,曹岯便时常开导李元春。久而久之,李元春往曹岯处跑得越发频繁,可曹岯却浑然不知李元春的心意。没过多久,曹家兄弟遵照父亲之命,带着李元春前往京城完婚。李元春见木已成舟,渐渐也就死了这条心,打算此生安心陪伴曹岐度过。可回到成都城后,却发现曹岐不仅与赵玉炎纠缠不清,甚至连孩子都有了。李元春苦闷到了极点,遇到吴华文后,又得知是曹岐对自己起了杀心,心灰意冷之下,便将心思全都放在了吴华文身上。而曹岐虽说想拉铁刀门入局,但绝无让吴华文真的与李元春有染之意,可吴华文却动了真情,这才有了酒后乱性之事。
舒晓云听后,不禁喟然叹道:“没想到其中竟有这般多的曲折,这李元春当真是个苦命女子。”
曹炬却摇头道:“未必,三哥未必不知李元春的心思。他看似粗豪,实则心思缜密,恐怕是顾忌李元春是自己大嫂,所以佯装不知。他在剑南大营这三年,不知拒绝了多少家母为他介绍的亲事,说不定便是因为这个缘故。”
舒晓云小心翼翼地说道:“要不你想个法子,成全他们这对有情人?”
“荒唐,”曹炬瞪了她一眼,“且不说这只是猜测,三哥的心思谁能知晓。即便他们二人真有情愫,如今李元春已与吴华文有了瓜葛,又如何再去面对三哥?”
“你这人本领高强,能将我,”舒晓云指了指高滔滔,“还有她安然留在身边。你三哥与李元春之事,再难还能难过这两件事不成?何况……”
“若是能将这二人撮合在一起,对你继承曹家宗主之位大有裨益。”
曹炬明白舒晓云的意思,沉思良久,忽然说道:“滔滔,你再用媚功试探一下李元春心中究竟作何想法,然后再做定夺。”
高滔滔娇笑一声,应道:“是。”便向内屋走去。舒晓云忽然道:“那个……轩滔,公子方才说了,要你立下个誓言。”
高滔滔转过身,似笑非笑地看着舒晓云:“什么誓言,公子何不亲自与滔滔说?”
曹炬颇有些不情愿,支支吾吾地说道:“轩滔,你那‘玉女心经’非寻常人所能承受,日后切莫滥用,更不可用在小云姐和晓云身上。”
舒晓云点头道:“正是,轩滔,你照公子所说立下誓言。”
高滔滔思索片刻,忽然嫣然一笑道:“滔滔可以立下此誓,不过稍作改动,除非公子应允,滔滔绝不对小云姐和舒姑娘施展媚功。”
曹炬忍不住大笑:“正合我意。”
舒晓云气得不行,拿起桌上的茶盏便朝曹炬扔去。曹炬袍袖一挥,那茶盏来势顿时减缓,曹炬伸手接住,喝了口剩下的茶水,道:“滔滔,改日替本公子好好整治整治这泼辣女子。”
高滔滔抿嘴笑道:“公子放心,滔滔定当全力以赴。”
舒晓云怒视二人一眼,气冲冲地走进了里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