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琦躬身答道:“实乃为成都城官员调配之故。”
曹佾冷哼一声,道:“然本官怎闻他是为太行山之事而来?”
韩琦瞬时冷汗浃背,暗忖自己终究还是来迟一步,曹佾竟已尽知详情。他强作镇定,说道:“依下官之见,主要还是为成都城之事,至于太行山,不过是顺带提及罢了。”
曹佾目光如炬,紧紧凝视着韩琦,那眼神似能洞察其内心。韩琦只觉浑身寒意顿生,不敢与之对视,赶忙低下头去。便听曹佾缓缓说道:“韩大人,本相重用你,实因看重你的才干,并非仅因炬儿之故。你须好自为之,切莫行差踏错。”
韩琦摸不透曹佾这话的深意,只得连声应道:“是,是。”
“本相尚有他事待办,韩大人……”
“是,枢相大人,下官告退。”
韩琦离去后,曹佾冷笑道:“哼,太行山,其中定有隐情。炬儿、岐儿,你们胆子着实不小啊。”
韩琦神情茫然,跟在曹府家人身后,心中不住思索曹佾方才言语之意。自己在朝中为官多年,一直费尽心思隐瞒出身,一般人大多已将此事忘却。都怪那李郎中,竟又将此事揭露出来,韩琦心中恨意顿生,暗暗想到,日后定不会饶过他。
忽听那曹府家人说道:“这不是翠花姑娘嘛,这是要往何处去呀?”
韩琦抬眼望去,只见舒晓云的丫鬟翠花正跟在一位少女身后,手中捧着些衣物。那少女说道:“这是韩大人家的丫鬟翠花,上次舒姑娘在此住了些时日,尚有一些衣物未取走,翠花今日特来取走,在此等候韩大人一同回府呢。”
翠花赶忙躬身向韩琦行礼,说道:“翠花拜见老爷。”
韩琦微微点头,道:“嗯,走吧。”
上了马车,翠花轻声说道:“老爷,少夫人说在府中与老爷相见多有不便,烦请老爷前往牡丹坊密室一叙。”
韩琦微微颔首,自己如今身为吏部尚书,在朝中位高权重,若曹炬在府中,自己去见他倒也无妨。可他不在,以尚书之尊去见曹府的一位妾室,确实容易惹人猜疑。
杨小云望着屋外的碧竹,听着远处隐隐传来的嬉闹之声,不禁暗自轻叹。本以为此生不会再踏入青楼之地,不想今日又来到这等场所。然而,一想到曹炬,杨小云心中便涌起一股暖意,夫君对自己的深情厚意,此生怕是难以报答。莫说来这牡丹坊,便是刀山火海,又有何惧?
“夫人,韩大人到了。”侍卫范涛前来禀报道。他与轩鸣、陈渝一同拜入李擎天门下,是曹炬最为信任的侍卫之一。曹炬前往剑南节度使大营后,便将他留在京城,接替澹台宇鑫之职。
韩琦从暗道中走出,杨小云赶忙裣衽行礼,道:“妾身拜见韩大人。”
韩琦客气地还礼道:“少夫人免礼。”
二人落座后,韩琦无心寒暄,直接说道:“少夫人,今日吏部来了一人,据称是成都城曹大公子的门人,前来打听朝廷官员中何人出身于太行山。”
杨小云不禁轻“啊”一声,问道:“此人可曾抓到?”
韩琦心中暗自思忖,自己找这位少夫人商议此事,看来是找对了。一年多前,曹炬娶这位妾室时大张旗鼓,他也曾有所耳闻,猜测此女能得曹炬如此看重,绝非寻常女子。故而韩琦决定与她商议,若她不知太行山之事的关键,自己便长话短说,只要她能将此事告知曹炬即可。
“此人身手了得,吏部侍卫未能将其拿下,竟被他逃脱了。”韩琦说道,“所以本官特来与少夫人商议应对之策。”
杨小云神色一凛,沉声道:“范涛,速去禁军十一营,告知邓副将,命他调兵包围朝阳街姜家园与顺义坊南北商货铺,务必一个人都不许放走。”
韩琦又惊又喜,道:“少夫人,这两处莫非便是大公子在京城的据点?”
杨小云点头道:“事急从权,已顾不得大公子的情面了。妾身思量,若公子在京城,想必也会如此行事。范涛,再命牛二、张四等京城泼皮头目,彻查近日从南方而来的商客,尤其是来自成都府的,一律暗中监视。”
韩琦赶忙说道:“范侍卫,你可派人前往吏部,找那李郎中索要几张逃脱之人的画像。”
范涛领命,匆匆而去。
韩琦稍稍松了口气,道:“如今四面城门皆已封锁,那人若还在京城,定能将他寻获。”
杨小云却不敢掉以轻心,道:“即便抓到那人,大公子那边定会更加起疑,当务之急,还是尽快将此事禀报公子为好。”
韩琦苦笑道:“少夫人,还烦请您告知公子,枢相大人似乎已对本官起了疑心。”
杨小云惊讶道:“怎会如此?”
韩琦便将方才面见曹佾的情形详细说了一遍。杨小云听罢,叹道:“如此看来,他老人家确实有所怀疑了。像老爷这般人物,你们若想瞒过他,须做得天衣无缝才行,可如今……”杨小云不禁摇头,看向韩琦,心想夫君这险冒得实在太大,这样做究竟值不值呢?
杨小云不知,此事其实也怪不得曹炬。他当初请曹安泰剿灭太行山中人时,并不知道舒晓云的身份,本欲将她与韩琦置于死地。待知晓舒晓云与自己来自同一时代时,已无法收回成命,故而才留下了这些破绽。
杨小云沉思良久,道:“如今之计,韩大人唯有两条路可走。其一,继续全力隐瞒此事,但妾身觉得成功的希望渺茫,老爷若真想查明此事,大人再怎么遮掩也是徒劳。其二,韩大人不妨冒险一试,向老爷负荆请罪,主动坦白此事。大人既已与大辽国彻底决裂,且在剿灭追捕辽国刺客一事上也立下不少功劳,老爷看在公子的情面上,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韩琦思前想后,仍是犹豫不决,道:“少夫人,还是先将此事禀报五公子,看看他有何高见。”
杨小云道:“妾身只是提出个建议,最终还得由公子定夺。如此看来,大公子那名属下能否抓到已非关键,若老爷不追究大人的过往,大公子即便得知此消息,也无济于事。”
韩琦焦急道:“少夫人,话不能如此说。如今五公子与大公子争夺曹家主位已到紧要关头,枢相大人有意立五公子,但大公子也不容小觑。若他知晓本官是辽国人,且是五公子为我遮掩,即便枢相大人不追究,大公子见争位无望,说不定会将此事大肆宣扬,到那时,不仅五公子与老夫,恐怕连曹家都将陷入危机。”
杨小云顿时警醒,道:“韩大人所言极是,妾身考虑确实欠妥。公子在太平府之事若进展顺利,此刻大概已经启程了。妾身回府后,即刻派三骑快马给公子送信。”
韩琦回到府中,心境反倒平静下来。他已然想开,自觉也算是福大命大之人。当年辽国派往大宋的这批细作共五十余人,唯有自己与妻子得以存活,还当了二十来年的官,辽国亦将自己视为重要人物,轻易不敢动用,平日里日子倒也过得顺遂。当自己辽国人的身份被曹炬知晓时,他真的绝望了,早已做好赴死的准备。没想到峰回路转,不但性命无忧,还当上了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吏部尚书。这般劫难都已挺过,眼前尚未到绝境,又何须焦急,何况还有曹炬这贵人相助。
仿佛上天有意眷顾他,天色刚近黄昏,范涛便快步走进韩府,禀报道:“韩大人,那人已被抓获。”
韩琦大喜,问道:“是如何抓到的?”
范涛笑道:“那人躲在朝阳街姜家园中,据他人招供,此人本欲立刻出城,奈何城门已张贴他的画像,只好留下。韩大人可要审问此人?”
韩琦果断道:“不必,即刻将此人斩杀,就说他拒捕而亡。”曹岐想必还不知详情,否则也不会派人到吏部打听。那人既未逃脱,留着也无用。
范涛应了声“是”,正欲离去,韩琦又叫住他,道:“范侍卫,老夫与你一同前往。”他忽觉此事太过顺遂,定要亲眼看着那人死去,方能安心。
韩琦乘坐马车,与范涛一同赶到朝阳街的姜家园。几个禁军将领见吏部尚书亲自前来,纷纷上前拜见。韩琦知道这些皆是曹炬的心腹,也不故作姿态,微笑着拱手还礼。
范涛在一旁问道:“方才抓到的那人在何处,韩大人要见他。”
几名禁军将领面面相觑,韩琦顿时心生不安,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只听一人答道:“方才曹府有人前来,手持枢相大人手谕,将那案犯提走了。”
韩琦如遭雷击,涩然道:“你确定是曹府之人?”
那将领答道:“末将认得他,确是曹府的管事,名叫李福。”
韩琦愣了半晌,才强笑道:“既然如此,各位辛苦了,本……官便告辞了。”唉,这官还不知能做多久呢。
韩琦登上马车,呆呆地坐在那里,此刻该如何是好?逃?如何逃得掉,韩家满门上下这么多人,最多逃出城十里,必定会被抓回。孤身一人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但抛妻弃子之事,韩琦自问做不出来。何况即便逃了出去,自己已然背叛辽国,这天下之大,又何处能容身?
韩琦突然掀开轿帘,对车夫道:“去曹府。”是祸躲不过,还是依五公子那妾室所言,听凭曹佾处置吧。
韩琦坦然地跟在先前那曹府下人身后,走进曹佾书房,等待那下人进去禀报。
“韩大人,老爷请大人到内府详谈。”那下人神色颇为怪异,老爷请人到内府,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看来这韩大人深得老爷信任啊。
韩琦见到曹佾,默默屈身跪下,取下头上尚书官帽,置于身前。忽听旁边有人说道:“你这孩子,叫为娘如何说你才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