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雨鑫止步，缓缓转身，道：“莫非曹将军另有玄机？萧某愿悉心聆听。”
曹炬却未正面回应，道：“狄大帅初临西宁，曹炬有幸，于大帅营帐之中任都指挥使这一要职。日后大帅所有军令，以及塞尔柱帝国与萧氏一族和我西宁大营往来联络诸事，皆由在下负责操办。”
萧雨鑫只感与这少年周旋颇为费神，苦笑着抱拳道：“如此，我萧氏一族便仰仗曹将军了。”
曹炬却又陷入沉默，手指在桌上轻轻叩击，内心正天人交战。自塞尔柱帝国内乱的消息传来，狄青又出任西宁经略使后，一个大胆绝伦的念头便始终萦绕在他心头，如今已至决断的紧要关头。只是这一步一旦跨出，稍有差池，自己便将身败名裂，可若能成功……
曹炬猛地挺直身躯，道：“萧先生可知在下究竟是何人？”
萧雨鑫虽不明就里，但仍回应道：“将军乃大宋枢相之子，萧某虽未曾踏入大宋，但出使辽国之时，也曾听闻令尊曹大人身为枢相，实则执掌朝中大权，乃当朝首屈一指的重臣。”
曹炬点头，道：“所言不差，然有一事萧先生或许不知，在下虽为家父幼子，却已被内定为曹家下一代宗主。”
萧氏父女闻听此言，不禁为之动容。萧氏一族现任族长虽是萧雨鑫之父萧思非，但萧雨鑫无疑是下一任族长的不二之选，自是深知世家门阀之中，宗主与其他兄弟权势相差悬殊。而曹家贵为大宋第一家族，其宗主之权势，与大宋官家相比，亦是相差无几。
萧雨鑫不禁心生疑窦：“家族传承，素来讲究长幼有序，这究竟是为何……”
曹炬神色平淡，道：“其中详情，不便向外人道明。但在下若存心欺瞒萧先生，又怎会用这等稍加打听便会被拆穿之事。”
萧雨鑫深吸一口气，道：“如此说来，倒是萧某先前失敬了。”
“萧先生无需客气。”曹炬道，“在下有一事，欲向萧先生请教。”
“曹公子但说无妨。”
“在下听闻，哈梅嘞比苏丹与奥马尔苏丹皆有角逐塞尔柱帝国苏丹之位的资格，而萧氏一族拥护哈梅嘞比为苏丹，乃是因与奥马尔苏丹素有旧怨。若奥马尔继承苏丹之位，萧氏一族便在塞尔柱帝国无容身之地，唯有再次踏上逃亡之路。”曹炬目光直视萧雨鑫，“不知此事是真是假？”
萧雨鑫怒视萧芳一眼，这般隐秘之事，若非她便是那孙桐透露出去，曹炬又怎会知晓。萧芳心中慌乱，自她来到西宁大营，曹炬闲暇时便常来与她交谈，有时还带着孙桐，让他俩互诉相思之情。萧芳心中感激，又念及曹炬曾救自己一命，渐渐便没了戒心，心里话都被他套了出来。
曹炬仿若未见，继续说道：“若此事属实，那萧氏一族便与哈梅嘞比苏丹一般，一旦战败，绝无生机。若选择投降，奥马尔苏丹迫于当下局势，或许会暂且安抚你们，但时日一长，终究难逃厄运。萧先生久居塞尔柱帝国，中原史书想必也读过不少，其中缘由，在下便不再赘述。”
萧雨鑫冷哼一声，道：“曹将军究竟意欲何为，不妨直言，何必如此吞吞吐吐？”
曹炬从怀中掏出一张绢纸，道：“明日萧先生与大帅再次会谈，便以塞尔柱帝国之名，提出这纸上所写的三点请求。”言罢，曹炬扬手一甩，那张绢纸便如长了眼睛一般，平平飞向萧雨鑫。
萧雨鑫下意识伸手接住，不禁一愣，这绢纸就仿佛是曹炬直接递到他手中一般。待看完纸上内容，萧雨鑫苦笑道：“别的暂且不提，单说这条请大宋派遣三万大军与塞尔柱帝国并肩作战，就萧某与狄大帅今日所谈情形来看，绝无可能应允。”
曹炬道：“若大帅不肯，可酌情减少些，但务必坚持纸上所提的三点，切不可退让。萧先生放心，大帅最终定会答应。”
萧雨鑫手持绢纸，又仔细端详一遍，不禁冷笑一声，从腰间抽出弯刀，在地上比划起来。不多时，一张简易的四方对峙图便呈现在眼前。萧雨鑫抬头道：“这纸上所写，看似对我塞尔柱帝国有利，然而宋军若心怀不轨，这三万人不过是佯攻，且处于左翼，随时能够撤离战场。而西宁大营处于此方位，稍加变阵，便能绕至我塞尔柱帝国后方。如此一来，我塞尔柱帝国一旦出击，便再无退路，唯有拼死一战。除非西塞尔柱帝国主动退兵，但西塞尔柱帝国身后，还有辽国十六万大军，其处境与我塞尔柱帝国同样窘迫。曹将军好算计啊，难道就不怕东西塞尔柱帝国各自为战，与宋辽两国拼个你死我活？”
“若真出现此等状况，我宋辽两国大军大可以后撤，辽军退回原地便是，任由西塞尔柱帝国退回阿尔泰山。”曹炬微微一笑，走上前将代表西塞尔柱帝国的部分抹去，“届时，仍是我宋辽三十余万联军，对阵你二十万东塞尔柱帝国军队，胜券在握。”
萧雨鑫冷笑道：“若事情如此简单，狄大帅为何还要召见萧某？我塞尔柱帝国亦有二十万大军，岂会轻易束手就擒。你们无非是担心鹬蚌相争，让西塞尔柱帝国坐收渔利罢了。”
曹炬突然在代表塞尔柱帝国东北方的位置，重重踩出一个脚印，道：“若此地再有七八万大军，又当如何？”
萧雨鑫嗤笑一声：“宋辽联军皆在此处，这七八万兵马从何而来？”
曹炬目光紧盯着萧雨鑫，道：“萧先生莫非忘了，世代居于西宁的回纥？”
萧雨鑫顿时脸色大变，冷汗瞬间湿透衣衫。只听曹炬悠悠说道：“自古汉胡势如水火，在下为何会从畏兀族手中救下小芳姑娘，萧先生难道从未深思过？”
萧雨鑫强自镇定，道：“萧某自然考虑过此节。可宋辽两国若真已与回纥结盟，塞尔柱帝国必败无疑。狄大帅与曹将军为何还要敷衍萧某？”
“无可奉告。”
萧雨鑫气得眼前一阵发黑，身形一晃，险些摔倒。萧芳赶忙上前扶住他，对着曹炬怒目而视：“曹将军，你若当真为曹家下一代宗主，便请自重身份。我萧氏一族虽已衰败，但也容不得你这般戏耍。”
曹炬神色严肃，道：“在下并无此意，只是想告知萧先生，萧氏一族已然陷入绝境，仅凭塞尔柱帝国，已无法再庇佑萧氏。萧氏若还欲自救，其一，明日萧先生依在下所写与狄大帅商谈；其二，日后在下的手谕，萧氏一族必须遵从，不得有任何违抗。”
萧雨鑫挣脱女儿的搀扶，道：“曹将军，你不过是个都指挥使，狄大帅及西宁大营都统制等人的官职皆在你之上，我萧氏一族为何要听命于你？”
曹炬道：“放眼整个西宁大营，唯有我曹炬愿助你萧氏一族。且萧氏一族毕竟是我大宋罪臣，其中后果也唯有在下方能承担。当然，在下自然另有图谋，只是此刻不便明言。但请萧先生放心，萧氏一族听命于我曹炬，仅在西宁战事期间。”
曹炬神情陡然变得庄严肃穆，道：“只要萧氏一族在此期间听从我曹炬之令，我曹炬愿以先祖曹彬公之名及我曹家近百年基业起誓，全力助萧氏一族摆脱此困境，绝无加害之心。若违背此誓，我曹炬定受千刀万剐之刑而死，永世不得超生。”
萧氏父女惊愕万分。这个时代的人，远比后世纯朴，大多坚信世间有神灵存在，不会轻易许下诺言。像曹炬这般以先祖和家族声誉起誓，可谓一诺千金，若有违背，不仅他本人身败名裂，曹佾也会声名扫地，连带曹家在世人面前都将颜面无存。
萧雨鑫忽然深深作揖至地，道：“曹将军美意，萧某代萧氏一族在此谢过。只是家父和萧某曾在哈梅嘞比苏丹面前立下重誓，此生只为塞尔柱帝国效命。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请曹将军谅解。”
曹炬道：“萧先生之意，莫不是以为在下欲策反萧氏一族，借此大功，助萧氏重返大辽？”
萧雨鑫诧异道：“难道不是吗？”
“在下既欲相助萧氏，自然不会陷萧氏一族于不仁不义之地。不过事有轻重缓急，明日大帅若应下这纸上所写条款，我大宋若有要求，还请萧先生不可推辞。”
“今日便到此为止。”曹炬起身道，“天色已晚，萧先生与萧姑娘先去安歇吧。”
萧雨鑫拱手道：“曹将军……”
曹炬打断道：“萧先生受哈梅嘞比苏丹所托，前来我西宁大营，无非是期望我大宋与之结盟，共抗西塞尔柱帝国。我家大帅若应下此事，萧先生便是不辱使命。而我西宁大营亦会派遣使节，随萧先生一同前往塞尔柱帝国大营，拜会哈梅嘞比苏丹。届时，在下会向大帅请缨。萧先生若有不明之处，待途中再详谈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