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佾踏入曹府之际，天色已然缓缓黯淡下来，漫天的雪花仿若一群欢快的精灵，在空中肆意地翩翩起舞，恰似一幅如梦如幻的绝美画卷。府内管事周铭领着几个下人，急忙撑开伞，小心翼翼地为曹佾遮挡那纷纷扬扬飘落的雪花。曹佾迈着匆匆的步伐向内走去，不经意间，他的目光被院中一角停放着的几辆极为精致的马车所吸引，那车身的外形艳丽夺目，宛如夜空中璀璨的星辰，瞬间勾起了他心中的好奇，遂开口问道：“这究竟是哪家的马车？”
周铭微微一怔，脸上闪过一丝迟疑，旋即轻声回应道：“回禀老爷，这是二小姐带回来的。”
曹佾心中疑窦顿生，不禁追问道：“丁府怎会有如此这般的马车？”
周铭嗫嚅着，言辞闪烁地说道：“老爷目光如炬，这些马车确实并非丁府所有，实乃百花楼的姑娘们乘坐的车辆。”
曹佾猛地停下脚步，神色陡然一凛，厉声道：“百花楼？那岂不是青楼？”
周铭面色尴尬，无奈之下，只得微微点头。
曹佾顿时怒不可遏，大声呵斥道：“反了，周铭！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私自将这些女子放进府中？”
周铭吓得脸色如纸般惨白，浑身颤抖着，惶恐万分地说道：“回禀老爷，小的绝无擅自做主之意。实是五公子亲自去迎接二小姐等人入府，并且特意叮嘱小的，等老爷回府后，请老爷前往碧水园一看便知究竟。”
曹佾听闻此事与曹炬相关，心中暗自思忖，或许与排戏之事有所关联，这般想着，他心头的怒火稍稍平息了几分。然而，召青楼女子进入曹府，此事实在是过于出格，于是他沉声道：“走，去碧水园。”
踏入碧水园，只见园内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嘈杂的人声仿若浪潮般扑面而来。曹炬斜倚在椅子上，手轻轻托着额头，满脸疲惫，有气无力地对舒晓云说道：“本公子如今算是深深领略到，愿望与现实之间的鸿沟究竟有多巨大了。这武梢懿平日里做事何等精明干练，可怎的一到台上，竟连迈步子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武梢懿站在曹炬面前，涨得满脸通红，恰似熟透了的番茄。他自己也是满心困惑，那些“台词”早已被他背得滚瓜烂熟，如同烙印在心底一般，可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当目光触及千娇百媚的情儿姑娘，他的脑袋瞬间变得一片空白，仿佛被一阵狂风席卷而过，舌头也仿佛被绳索紧紧缠住，连一句完整的话语都艰难得无法吐出。
舒晓云慵懒地打了个哈欠，悠悠说道：“小女子早就有言在先，此事唯有五公子亲自出马，方可圆满胜任。”
曹炬的二姐曹妙音笑意盈盈，宛如春日盛开的花朵，说道：“姐姐我也觉得小五肯定有这能耐，只是他要操心的事儿实在太多，分身乏术呀。”
曹妙琴也跟着笑言：“若真让小弟登台，情儿所饰的角色，理应由晓云来扮演才最为合适。”
曹妙音却轻轻摇头，反驳道：“姐姐我倒是觉得杨小云更胜一筹。他二人成婚已有好些年头，如今小弟即将奔赴西宁防线，杨小云心中必定是万分不舍，这恰恰契合了小弟所说的以情入戏。”
曹妙琴瞥了舒晓云一眼，嘴角微微上扬，抿嘴笑道：“姐姐有所不知，晓云心中那份不舍之情，不见得就比轻如姐少呢。”
曹炬一脸无奈，苦笑着说道：“二位姐姐，你们就别再添乱了行不行呀，小弟的脑袋都快被你们搅得炸开了。”
曹岯在一旁轻抚着下巴，静静地观望着这一切。忽然间，园内的喧闹声戛然而止，仿佛时间被瞬间凝固。众人顺着众人的目光望去，只见曹佾静静地站在门口。在场众人虽大多未曾亲眼见过曹佾，但他这身彰显身份的官服，却让多数人一眼便知其身份。又见枢密使大人面色阴沉，神色不善，众人顿时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唯有曹府的兄妹们仍在一旁叽叽喳喳，仿若不知这紧张的氛围。
曹妙音眼尖，一眼便瞧见了父亲，脸上笑容不减，说道：“小五，你还是先去向父亲请罪吧。向百花楼借人的主意可是你出的，姐姐我可不想被牵连其中。”
曹炬一听，赶忙一把抓住曹岯，急切说道：“此事三哥可是大力促成的，要是父亲训斥，你我兄弟一同承担便是。”
曹岯只感觉曹炬的手犹如铁钳一般，紧紧钳住自己，他连着挣了几下，却如同被绳索缚住一般，丝毫无法挣脱，只能无奈地被拉着朝父亲走去。曹岯心中恼怒，埋怨道：“我不过是好心帮你，你却如此不知好歹，真是好心没好报。”
曹府兄妹来到曹佾身前，整齐划一地躬身施礼，齐声说道：“孩儿参见父亲。”
曹佾目光如电，环顾四周，只见屋内人头攒动，拥挤不堪。既有身着威武铠甲的禁军将士，又有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群混杂在一起，显得格外不伦不类。就在这时，他的目光落在人群中一个身着朝廷三品官员服饰的人身上，心中不禁泛起疑惑，正欲开口询问这是朝中哪位大人，那人恰好抬起头来，竟是府中管事李福。
曹佾只觉得一阵头疼，忍不住叹道：“炬儿，你又在捣什么鬼？李福怎么还穿上了官员服饰？”
曹炬脸上露出一抹憨笑，说道：“孩儿正忙着排戏呢，李福在戏里饰演那男子的父亲。”由于事出紧急，曹炬拉了李福和他妻子翠二娘来饰演武梢懿的父母。李福已然三十好几，精心梳理的一把胡子颇具曹佾的风范，再穿上这身官服，倒真有几分官员的模样。
曹佾压低声音，严肃问道：“那百花楼的女子也是你叫来的？”
曹炬连忙喊冤，委屈地说道：“府里原先的那些歌女乐师，早就被娘亲遣散了。孩儿实在是走投无路，才只好向二姐借百花楼的女子来解燃眉之急。”
曹佾皱了皱眉，说道：“那为何非得找青楼女子？你若有什么需求，跟为父说一声，宫内乐师为父也能设法帮你找来。”
曹炬撇了撇嘴，不以为然地说道：“那些乐师孩儿又不是没见识过，每年庆典上翻来覆去就演奏那几首乐曲，孩儿有时都不禁怀疑，她们是不是就只会这几首。哪比得上青楼女子的乐声那般丰富多彩、动人心弦，这可是三哥的原话……”
话未说完，只听“砰”的一声闷响，曹岯在曹炬背上偷偷重重捶了一拳。然而曹炬却仿若毫无知觉，气息平稳，依旧继续说道：“孩儿也觉得三哥所言极是。况且那些宫内乐师奏惯了欢快的曲子，可这戏里既有夫妻离别的缠绵悱恻，又有军士奔赴疆场的慷慨激昂，独独没有欢快的氛围，所以征用宫内乐师实在不合适。再者说，那些女子大多年华老去，容颜不再……”
曹佾狠狠瞪了他一眼，曹炬见状，赶忙改口道：“孩儿思来想去，正如三哥所说，唯有百花楼的女子最为适宜。况且二姐也倾力相助，此次挑选的皆是尚未出师的女子，虽说没见过什么大世面，但琴技都已有了一定的火候，父亲您瞧瞧。”
曹佾顺着曹炬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偏角处站着二十来个女子，她们看起来与其说是女子，倒更像是一群涉世未深的小女孩。她们衣着朴素，脸上洋溢着未脱的稚气，其中最大的也不过十六岁。
曹妙音神情怜悯，缓缓说道：“这些孩子皆是命运坎坷之人，不是无父无母的孤儿，便是被狠心父母卖到百花楼的。女儿实在不忍心见她们长大后从事那笑面迎客的营生，所以听闻小弟急需乐师，便把她们带来了，还好小弟并未拒绝。日后若有可能，这些孩子还是不要再回百花楼了。”
曹佾微微点头，他向来对狄家以三大家族之尊却仍经营青楼一事心存不满，当下便道：“如此甚好。”
曹佾又将目光投向屋中另外几个成年女子，问道：“那她们又是何人？”
曹炬睁大眼睛，凑近曹佾，小声说道：“父亲，您该不会把她们也当作百花楼的人了吧。这几位是四姐叫来帮忙填诗的，这位女子乃是礼部四叔家的芬姐，父亲难道不记得了？”
曹佾仔细端详了一番，隐隐约约记起确实是礼部侍郎曹序的女儿，不禁微微汗颜。他平日里极少前往朝中大臣府上走动，这曹芬也仅仅见过寥寥数次，一时间竟未能立刻认出。
曹炬忽然神色神秘，压低声音说道：“四姐交友甚是广泛，今日还带来了一位贵客，兵部尚书狄伯父的女儿也来了。”
曹佾面露惊讶之色，脱口而出：“当真？”方才在兵部才与狄青谈及他女儿之事，未曾想一回府便碰上了这般巧合。
曹妙音转而对几个女子说道：“妹妹们过来吧，一同拜见家父。”
在这位权倾朝野的枢密使面前，几个女子皆显得有些局促不安，依礼纷纷下拜。曹佾说道：“琴儿调皮，将各位侄女请来，实在是辛苦你们了。”
曹芬等人赶忙连称不敢。
曹佾看向其中一个身着鹅黄衣衫的女子，问道：“这位想必便是狄大人的女儿吧？”
曹妙琴一脸诧异，问道：“父亲见过萍姐姐？”
曹佾轻轻叹息一声，说道：“自然见过，为父与你娘和狄大人夫妇乃是多年的至交好友，只是那时萍儿尚年幼，恐怕未必还记得了。”自他担任枢密使以来，仅去过狄怀府上一次，且那次还与狄怀大吵了一架，狄怀的妻儿连面都未曾见着。不过狄萍眉眼之间颇有几分狄青的神韵，曹佾稍稍仔细辨认，便将她认了出来。
狄萍声音轻柔，小声说道：“侄女记得楚伯父。当年伯父与家父同在京城，两家往来频繁，伯父与家父常常煮酒畅谈国事，每每都至深夜，侄女对此印象极为深刻。”
曹岯听闻，似乎回忆起了往昔的点滴，脸上浮现出一抹笑意，说道：“这事儿孩儿也记得。有几次确实太晚了，我便被父亲留在狄大人府上留宿，当时狄姑娘约莫只有四五岁吧，竟还记得这些呢。”
狄萍偷偷抬眸，看了曹岯一眼，旋即又羞怯地垂下眼帘。她自然知晓眼前之人是谁，自幼母亲便告知她，她与曹家三公子指腹为婚，此生注定与曹家结缘。然而，直至三年前，一切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父亲再也不曾提及此事，母亲若稍有辩解，父亲便会大发雷霆。狄萍对此倒也并无太多在意，毕竟她对这曹家三公子印象并不深刻，只依稀记得此人儿时极为顽皮，来自己府上时常与哥哥狄雷打闹，似乎还不止一次欺负过自己。未曾料到，不久后她与曹岯的婚约竟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官宦子弟无人不知，闺中好友也不断追问此事真假，直令她尴尬得无言以对。幸而当时曹岯前往剑南道，当事人缺一，此事方才渐渐平息。但因曹家权势颇大，此后再也无人敢上门向狄府提亲。
如今，三年已逝，这人终于又回到了京城。狄萍如今已二十出头，在京城官宦子弟中，年过二十仍未出嫁的女子寥寥无几，狄夫人每次提及此事，都不禁泪流满面。今日曹妙琴召集京城中素有才气之名的女子至曹府，狄萍正巧与几个平日交好的姐妹在曹芬家中相聚，她本无意前来，但经不住曹芬等人的再三鼓动，又念及母亲伤心难过的模样，心想此事终究要有个了断，借此机会探听一下曹家的态度也好，便随众人一同来了。
曹妙琴笑容满面，对曹佾说道：“萍姐姐亦是京中颇负盛名的才女，以往来往较少，女儿也未曾料到今日能将她请来。”
曹佾问道：“萍儿今日前来，狄大人可知道？”